長安縣衙在大清早釋放了一個羈押的年輕人,出了那扇官府門,雙眼被揍的烏青,身上不知被抽了多少鞭子的漢子罵罵咧咧的拍拍屁股,然後步伐踉踉蹌蹌的在街麵上遊蕩,這個粗衣爛衫草繩係發的漢子叫馬純,先前在鐵旗鎮被人稀裏糊塗的好一頓胖揍不說,還當成鐵旗鎮胡人之死的疑犯捉到此地。可憐這位從青州來的遊俠兒,確實什麽都不知,哪怕一天三頓打,也咬死牙根不招供,關在牢裏的期間馬純通過一個還算好說話的獄卒,替自己給長安的叔叔帶了個信,交了些保金後才被認定確實與那樁兇案無關,當然馬純來長安準備投奔的叔叔也絕非普通人兒,是一位戶部的郎中,而且相傳和二皇子交好,長安縣令陳敬塘雖然時常糊塗,看著馬純那張無辜的臉,也能一眼瞧出端倪,正好為那位馬郎中做一個順水人情。


    青州遊俠馬純出了縣衙走在大街上,正值沿街早事鋪開張,他捂著腹部一邊唉聲歎氣,眼睛不自覺的瞟向幾個蹲在屋簷下端著米粥啃著油餅的苦力漢子狼吞虎咽,沒走幾步口水就開始在口腔中打轉,馬純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兜,原本在陽光沐浴下稍微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為了給自己那位郎中叔叔帶句話,自己出門前備的銀子早就被那帶話獄卒榨幹了,眼前就是一張油餅也沒錢去買。


    一想到此,遊俠離開青州前對長安的種種幻想,全都煙消雲散了,哪怕此時身處曾夢寐以求的天都,看著高閣房舍林立,街麵繁花似錦的長安,竟生出了一絲淒涼,馬純不忿的用手搓了搓臉,然後走到一間早事鋪前,直勾勾的盯著剛出鍋還滋滋冒油的油餅猛咽口水,雖然眼中閃過一絲怯意,但還是壯著膽子喊道:“老板,來兩張餅嚐嚐。”


    “好嘞。”


    正在低頭炸油餅的早事鋪老板朗聲笑道,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半大不大的少年郎,就見這少年眯眼笑道:“客人裏邊坐,是光要油餅嗎,要不要再來一碗羊湯或米粥暖暖胃?”


    可憐這位在青州也算是個人物的年輕遊俠馬純,望著少年遞來用油紙包好的餅,接過後頗為靦腆的一笑,然後衝著少年郎微微抱拳,在這名少年和早事鋪老板一頭霧水之時,轉身撒腿就跑。


    “哎呦,還沒給錢呢。”


    早食鋪的少年郎反應過來,作勢就要去追,卻被一旁老板拽住衣袖,一臉憨厚的老板笑道:“沒給就沒給吧,瞧模樣也不是個潑皮無賴,興許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兩張餅也算不得什麽。”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一張桌前,一男一女目睹這啼笑皆非的一幕,其中那名一襲翡綠裙裝模樣輕靈絕塵的少女抿嘴偷笑道:“這老板人還怪好。”


    同桌年輕男子身著素衣麵容消瘦,他看著剛才馬純逃跑的方向沉思片刻,然後轉頭對著綠裙少女說道:“剛才那人......你沒覺得很眼熟?”


    “咦。”


    少女捏著下巴想了片刻,然後打了個響指後驚訝道:“是在鐵旗鎮那晚驛館遇到的......”


    這個一顰一笑都惹得周圍人頻頻迴頭的少女正是薑太真,而坐在她對麵懷裏揣著一個包裹的年輕人自然是剛將老父葬於城外的趙幼安,他今日來此,就是從長安縣衙取迴趙更古的遺物,東西不多,一根煙杆,幾張地圖,還有幾件衣物,自此之後,長安街麵上再也瞧不見那個笑嘻嘻和街坊商販打招唿的老巡役了。


    這幾日薑太真一直陪在趙幼安身邊,甚至在趙更古出殯那天,跑前跑後大有一副小女主人的模樣,對於一個不曾出嫁的女子來說,這種舉動就連趙幼安也覺得有些不妥,他心中甚至覺得怪誕惶恐,可每每話到嘴邊,望著這蜀地潑辣少女那似有神韻的眼睛,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能暗自心想,等送完趙更古最後一程,就陪這遠遊的少女多逛幾日,然後將她送走,至於以後,就是自己與那趙塗乃至背後更為龐大的勢力不死不休。


    期間趙幼安去過一趟大理寺,先見了褚大人,這位對趙幼安期望有加的大理寺卿不僅對趙幼安幾日失蹤閉口不提,還大手一揮又許了幾日假來,他也知道,趙幼安三年守孝不得遠走,既然得留在長安,留在大理寺中,就能為自己所用。等見過褚大人,趙幼安迴到陰牢,劉牧和宇文殊圖態度依舊,倒是那個被囚於牢中身形壯碩的漢子破天荒衝著他來了一句謝謝,趙幼安先是一愣,然後恍然道,自那天答應宇文殊圖每天為陰牢送幾屜興慶齋的包子後,他就讓向天行給橋兒姑娘帶話去辦,看來這姑娘是照辦了,那包子也送入了這位叫尉遲單的囚徒口中,想到這裏他看了一眼枯坐在牢中石床上閉目養神的宇文殊圖,隨不明白這家夥搞什麽名堂,但既然是件小事,也不去多想,等和劉牧簡單說了幾句近日練武心得後,也離開了大理寺。


    在眼下,趙幼安最需要需要解決的,就是身旁的綠裙少女薑太真,他隻盼這女子離去,自己才能放手去處理該做之事,其中一件,就是商魔頭所謂需要他掠陣的長安最後一戰,另一件事,則是為趙更古報仇,徹徹底底的報仇,不同於當初麵對張四時自己想要避禍,此時他急切的向卷入長安暗潮湧動的亂局之中,想要將趙更古之死的恨意全部傾瀉到那些視自己如螻蟻的大人物頭頂!


    安仁坊一處闊綽的大宅內,因為兩張燒餅撒腿就跑的青州馬純,跟著一位灰袍老者靜步向前,他早先吃過餅後,心中羞愧萬分,漫無目的在長安街巷遊蕩,剛準備去那大名鼎鼎的西市看看,被此時走在自己前方低眉順目一臉溫和的老者攔住去路,一番問話後才得知,自己那位戶部郎中的叔叔派此人來接自己,並且為自己謀了一份差事,具體做甚,老者也不細說,隻是將他帶到此間宅院中。


    這座宅子四方四正寬敞大方,前院兩道迴廊直穿後院,望著錯落有序的廳堂樓閣,一看就是達官顯貴的私宅所在,馬純進來後也不敢多言,隻能壓低腳步跟在老者身後,期間路過一座假山花園,看到兩個美貌女婢,馬純不由心中一喜,要是在此處落腳,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他想到此時,不由衝著其中一個朝自己打量的女婢拋了個眼神過去,怎料這大戶人家的女婢也是脾氣極大,竟然睜圓雙眼反瞪了迴去,而且還抬手做了一個讓馬純不寒而栗的抹喉舉動。


    前麵帶路的老者雖未迴頭,但似乎察覺馬純和那女婢的交流,待到兩人行至一處拐角後,老者轉頭輕聲說道:“這府上共有清客五十四位,奉為上賓的六人,皆是主人招募而來的江湖人士,所細究這些人底細,不乏出自名門大派的人士,最差的,也是曾赫赫有名殺人如麻的江湖草莽,剛才那女娃娃,就是幽州錦繡府的棄徒,一手暗器袖裏藏花殺人於無無聲處,要小心。”


    馬純心中一驚,然後麵露尷尬的問道:“前輩,我叔叔可說過讓我來此是做些什麽。”


    老者看著這青州遊俠,一眼就覺得此人輕浮氣盛,實在不是一個好的人選,他微微歎了口氣後說道:“讓你來,是為貴人跑腿。”


    馬純笑著又問道:“那敢問這貴人是何許人也?”


    老者臉色瞬間一沉,然後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貴人就在後院等你,我這老人家勸你幾句,你叔叔和貴人交好,所以才賜你這份差事,既然隨我進了府,就要做到該不問的不問,該不聽的不聽,若是他日有了大富貴,也少不了你一份。”


    馬純急忙點頭,然後神情一肅道:“全聽老丈囑咐行事。”


    短暫插曲後,兩人接著向後走,穿過迴廊後,馬純看到又是一座層巒疊嶂栩栩如生的假山石矗立眼前,四周花草茂密姹紫嫣紅一幅盛景,在假山旁一方小巧碧綠的池水映入眼簾,池旁一塊磨的鋥光瓦亮的青石上刻有洗硯池三個大字,一眼看去筆力勁透十分寫意灑脫,池邊還有一方桌,桌前站著一位氣度不凡的青袍儒士,望向那羽扇綸巾一臉和煦的儒士,老者行禮後輕聲道:“郭先生,人已帶到。”


    “下去吧。”


    被稱作先生的郭姓儒士羽扇一揮後笑道,馬純偷偷看了一眼眼前人後急忙說道:“青州馬純拜見貴人。”


    “我叫郭奉節,並不是你口中的貴人,你要願意,可以叫我一聲奉節先生,或者直唿名字也可以。”儒士笑著說道,不等馬純反應,他第二句話接踵而至,這句話也聽的馬純哭笑不得。


    “聽你叔叔馬大人說,你還是個童子之身?”


    馬純臉上有些羞憤,但還認真迴話道:“小人雖然在江湖上闖蕩兩年了,但確實沒有姑娘瞧得上,所以......”


    “甚好,甚好。”


    儒士郭奉節將手中羽扇放下後微笑道,趁著馬純低頭時朝著南邊那座二層閣樓微微點了點頭。


    在那閣樓二層憑欄前,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看著洗硯池前二人目光悠遠,他沉吟片刻後轉頭問道:“士矩,馬大人這位遠方子弟你覺得如何?”


    高大男子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壯碩武將行頭的漢子,這人撇了撇嘴後說道:“我盧士矩覺得如何沒用,要宮中高枕那老閹人覺得不錯才行,殿下既然決定將這小子安插在花諜之中,就還需多交他一些真本領才行。”


    “我這一府能人死士還不夠教他嗎?”高大男子張開雙臂後感歎道,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奇特的八字胡後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誌得意滿的笑道:“加上這小子,送入宮中的一共一十八人,總有一個人,會留在那位掌燈太監的身邊。”


    盧士矩想起什麽,他迴頭瞧了一眼閣內擺放棋盤的方桌後笑道:“殿下,你我的棋局還未結束呢,要不繼續?”


    高大男子正是在繡春樓和趙幼安把酒言歡的李二郎是也,他抬頭望向天際流雲朗聲道:“公主,四弟,這棋局,我已落子,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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