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天幕籠罩著趙家小院,少了白天的喧囂嘈雜,此時透著無比淒涼,哪怕是一陣微風卷過牆頭靠著的白幡發出輕微聲響,也讓孤身坐在台階上的趙幼安覺得心煩,他低頭看著腳上靴尖出神,細細迴想來到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忽然抓起腳邊酒壺猛灌一口,辛辣的烈酒湧入心肺的那一刻,趙幼安輕咳幾聲,然後扭頭望著身後的靈堂唏噓道:“如果我說自己不是一尊瘟神,恐怕在那邊的你也不會答應。”


    喝了一口酒的趙幼安朝著靈堂中的那具棺材舉起酒壺做了個敬酒的手勢,然後一股烈酒瀉落在青磚上,就聽趙幼安自顧自的說道:“老爹,你畢竟是給了我這副身體生命的人兒,陪我痛飲幾杯無妨吧。”說話間趙幼安搖頭苦笑,又灌了一口酒。


    他都能想象到,趙更古端著那煙杆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時跳腳大罵的樣子,在特意叫吳安打了的烈酒刺激下,迷迷糊糊中趙幼安仿佛看到一個年過五旬的老巡役指著自己鼻子怒道:“你這小王八蛋怎麽又在貪醉,本來身體就羸弱,這般喝法是要下來陪老子嗎?”


    趙幼安雙手捧著酒壺低下頭,一抹銀白月色流淌在自己靴麵,如扯出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溪流那般從這頭到那頭,他耳畔似乎響起趙更古那喋喋不休的嘮叨聲,很久之後他重重打了個酒嗝,抬頭看向院中那口井時已經眼淚婆娑,這個那一世就是孤兒的家夥帶著哭腔喃喃道:“老爹,告訴你個秘密啊,我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癆病鬼兒子,我是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如果現在要迴去,恐怕得走上千年的路才行,而且這副身體也不再弱不禁風,在陰牢中有許多世人眼中窮兇極惡的家夥爭著搶著給幼安交功夫呢,你的便宜兒子啊,現在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嗝......高手。”


    月夜伴烈酒,涼風穿堂過,自說自話間那壺長安街麵最為粗劣的酒已然見底,守夜的趙幼安眼神卻越發清明,他舉頭仰望穹頂圓月,撇撇嘴後輕聲道:“如果讓我發現這可笑的命運是你在作弄於我,那我定要教你一分為二。”


    威脅完圓月的他摸了摸下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準備去在拎一壺酒來,剛走兩步就覺得不過癮,返身指著明如玉盤的圓月罵罵咧咧道:“那些天外天的仙人們,是不是就藏在你這蟾宮之中?要是能聽到話,就給我滾下來,試一試我的刀鋒利否?”


    忽的一陣風起,靈堂中的蠟燭忽閃忽閃的滅了幾根,前一刻還豪氣幹雲的趙幼安脖子一縮,雙膝微微一彎,然後丟下酒壺四下作揖道:“還是......還是別來了,等我練武練一個天下第一後再來挨揍。”


    銀白月色時隱時暗,穿堂風來了又去,確是無人應答趙幼安的話,此時院中木門吱喲一聲被推開,綠裙姑娘提著食盒出現在趙幼安聞聲看去的視線中。


    遙想那日深山清溪旁初遇,還是白衣的薑太真趁著月色迴眸嫣然巧笑的一幕讓趙幼安記憶猶新,此刻隻覺天地間孤身一人無比仿徨的他一眼看去,那個站在門口瞪圓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滑稽舉動的姑娘比月色還俏上三分,兩隻手還舉在半空中的他隻覺得,這個蜀地少女猶如踏星河而來的仙子。


    “咳咳。”


    兩人對視一眼,薑太真會心一笑後摸了摸鼻尖,然後大大方方的拎著食盒來到趙幼安麵前,她抬手打下趙幼安舉在半空中的手臂,然後輕笑道:“臭小子你大半夜發什麽顛?”


    趙幼安甩袖指向四周認真道:“剛喝了幾口酒,現在總感覺這周圍有人在看著我,而且不止一雙眼。”


    薑太真無奈道:“後半夜了,陰氣正盛,加上有人故去,有幾隻孤魂野鬼遊蕩很正常。”


    “咦......”趙幼安忽然嗅到綠裙少女身上的清香,他瞪著眼睛質問道:“不是說了讓你呆在翡翠樓中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薑太真冷哼一聲,早知道這臭小子會興師問罪,板著臉的趙幼安讓她一陣火大,她原本在路上想好的理由統統拋之腦後,就見她走到屋中角桌前放下食盒,然後傲氣的翹著鼻子冷聲道:“盒子裏是你的熹禾姑娘親手炒的菜,肚子餓的話滾過來吃。”


    趙幼安準備再數落這位對自己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姑娘兩句,這時肚子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起來,他尷尬的臉色一垮,然後哼哼道:“既然都拿來了,不吃白不吃。”說完後自顧自的朝著食盒走去。


    趁著趙幼安吃飯,薑太真認真的撣了撣衣袖,然後走到趙更古的靈牌供台前伸手上香。


    “幼安小友。”


    一聲溫潤的聲音從院外傳來,緊接著一身青袍的老書匠宋瓷走了進來,端著碗筷的趙幼安正好在窗前,他探出頭看了一眼後驚喜道:“先生。”


    向西遠遊歸來的老書匠快步進屋,當他看到薑太真後一愣,似乎沒想到這深更半夜還有如此出塵脫俗的少女陪著趙幼安守靈,初次見麵自己也不好問少女身份,隻能微微點頭示意,然後看向趙幼安歎息道:“忽聞噩耗老朽悲已,還望幼安小友節哀。”


    趙幼安同樣歎了口氣,他敢要說話就聽宋瓷說道:“你先吃飯,我且為老鄰居上柱香再說。”


    站在靈牌桌前的薑太真為宋瓷讓出身位,然後好奇的打量著這個書卷氣濃厚的老頭,不知為何,她覺得這老者很是危險,甚至比那鐵騎鎮襲擊自己的老頭和那清風道人還要危險,小姑娘想了想後下意識的往趙幼安的身旁挪了挪步。


    半晌後,趙幼安和宋瓷坐在屋外台階上,趙幼安率先開口道:“墨韻和尺玉我留在大理寺托了人照顧,三天後給先生帶迴來。”


    宋瓷儒雅一笑後擺擺手,他目光如炬的望向天穹後撫須道:“無妨的,小事情。”


    “原來在巷口磨刀的那位是先生的弟子,他走之前讓我給先生知會一聲。”趙幼安接著說道。


    “逆徒一個走就走了,小事情無妨的。”宋瓷點頭道,顯然對那位生平唯一弟子習以為常。


    “秦姑娘死在了繡春樓,那袋金豆子沒送出去。”趙幼安有些自責的說出了第三件事。


    宋瓷聞言臉色先是微微一變,然後長長歎了口氣。


    趙幼安此時正在猶豫要不要將殺秦花魁的兇手餘興身份告訴這位老書匠,就聽宋瓷說道:“那秦姑娘和老朽也隻是萍水相逢而已,死了就死了,小事情。”


    “既然與先生萍水之緣,為何要贈一袋金豆?”趙幼安好奇道。


    宋瓷扭頭望向趙幼安,他那深不見底的眼中閃過一絲戲謔後輕聲道:“真的想知道?”


    趙幼安急忙搖頭道:“不想知道。”


    宋瓷仿佛沒有聽到趙幼安這話的娓娓道來:“那秦姓女子是李唐四皇子在繡春樓的一枚棋子,我本想通過她和四皇子換皇宮中的幾件東西,之前你見我去繡春樓也是此意,既然她死了,看來這樁買賣也黃了。”


    趙幼安苦笑著搖頭,這種事情此時的他真是不想去聽,倒是留在屋內的薑太真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這老書匠和皇家也有聯係,薑太真驚奇的暗自咋舌。


    趙幼安忽然想到什麽,他疑惑道:“先生不是說墨韻可以潛入皇宮盜寶嗎,為何......”


    宋瓷望著圓月幽幽道:“正因為我要的物件墨韻取不出來,才藏頭去尾的通過秦姓女子和李唐皇子做買賣。”


    趙幼安心中嘀咕道,不知這老書匠說的是真是假,難道一個皇子還覬覦你那一袋金豆不成?但他迴想起在繡春樓一麵之緣的那位皇子,忽然覺得也有可能。


    宋瓷並未和趙幼安說明他想得到的是何物,兩人一陣沉默後趙幼安問道:“先生這次出門可否順利?”


    宋瓷目光灼灼的盯著趙幼安答非所問道:“出長安向西八百裏有一座胭脂山,山中異草仙果多不勝數,食之對武道修為大有裨益,山中吐納練氣一日好過山外一年。”


    趙幼安不知這老書匠是何意,他疑惑道:“若真有那般仙山,豈不是早被厲害的人物搶去占為己有了。”


    宋瓷神秘莫測的一笑道:“山中有一延伸地底百丈的幽穀,穀內有一金石翡翠雕成的富貴王座,昔年隋帝聽聞此座派三千虎賁去搬,三千人皆死於胭脂山中。”


    “難道那胭脂山中確有厲害人物鎮守?”趙幼安問道。


    宋瓷嘿嘿一笑後說道:“那座山,我希望你去看看。”


    “我?”趙幼安指著自己鼻子說道,他自嘲一笑後有道:“皇帝老兒都駁了麵子的地方,我如何去的?”


    宋瓷說道:“你問我此行是否順利,我便告訴你我此行最終的目的地,當然還見了幾個旁的人兒。”


    趙幼安摸著下巴輕聲念道:“胭脂山,胭脂山。”


    屋內默默聽了許久的薑太真此時心中掀起了巨浪,剛才在來的路上被清風老人攔路,牛鼻子老道讓自己給爹爹帶的三個字,不正是胭脂山嗎?


    清風道人為何要給爹爹帶這三個字?


    屋外的老書生又是誰,為何也提到此山?


    老書生為何要和趙幼安說這件無關之事?


    這其中是巧合還是其他?


    薑太真腦袋飛速運轉,忽覺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件神秘且天大的事之中。


    隻聽屋外宋瓷朗聲道:“看過胭脂山後,隻覺此山勝過人間無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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