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子時來臨,隨著三聲清脆鑼聲短促且沉悶響徹長街,東市遊蕩的打更老漢提著銅鑼和木梆準時出現。別看這如夜遊神一般遊蕩在無人長街敲鑼的活辛苦,因為東市的位置重要,在此處打更會在萬年縣衙領一份和府衙卒役等同的俸祿,身份自然相當於也是官差,東市普通小販走卒看見了,是需要貼笑施禮的。


    東市打更的這老漢姓牛,單名一個犇字,在這東市打更剛過三年,別看這牛犇胡子花白衣著破爛,在接下打更這個活之前,他曾是繡春樓前身那間青樓的龜公,這牛犇為人貪財好色品行不端,除了平時昧些客人的打賞外,還經常欺負那些樓內身份低微無依無靠的女婢,他當龜公時,仗著自己是樓內一位老鴇的姘頭,明裏暗裏手上整死的姑娘多達數十人,這些人中也不光全是女婢,還有一位當時年歲尚淺性格執拗從而得罪自己姘頭的淸倌兒,那間青樓的老人都記得,在一個雷雨天裏,牛犇先是用竹鞭將那淸倌抽的血肉模糊,然後拎小雞一般將把可憐的姑娘扔出樓內,轉天那姑娘就氣絕身亡。


    三年前四皇子李明鏡買下牛犇所在的青樓,將包括牛犇在內的一眾老鴇龜公全部掃地出門,就連姑娘也隻留下五位確實美豔動人才藝俱佳的,其他的也都廉價賣入長安其他青樓中了。被趕出去的牛犇在青樓這些年也攢了一點積蓄,又本身就是長安人士,所以花錢從萬年縣衙管人事調度的師爺那裏買了個打更的活,還是留在了東市。


    此時牛犇路過繡春樓,被看到的陣勢嚇了一跳,隻見百十個披甲佩刀的武卒將繡春樓圍了個水泄不通,原本後夜樓內依舊奏鳴的靡靡琴蕭聲全然不見,徹夜通明的窗燈也多數熄滅。牛犇知道這今晚繡春樓必定是出事了,等敲完銅鑼後,他快步出了東市的牌樓,心中揣測那繡春樓會發生什麽事情,他混跡東市多年,從沒見過如此場麵,那些圍住繡春樓的武卒裏,既有銀鎧雁翎甲披身的金吾衛,也有黑金袍的武侯司武官,一路走過還看到源源不斷趕過去的萬年縣衙役和一些平日裏相熟的不良人,隻不過這些人都是一臉肅穆並未和他打招唿。


    從子時打更聲起的一炷香時間內,繡春樓外已聚集了數百人之多。


    走出東市的牛老漢正低頭揣測發生什麽大事,在某一瞬間剛好抬頭,他忽然瞥見皓白圓月當空的夜幕中,一道灰影如流星一般飛速劃過,老漢一臉震驚之餘,又見另一人緊隨其後淩空飄搖而去。


    兩道人影速度極快的掠過牛犇頭頂的夜空,這二人正是先後飛出繡春樓的灰袍少年和寇放,隻見灰袍少年在一處高簷身法輕盈的站定,他腳尖踩著一片瓦塊靈動一扭,整個人迴身瞬間袖袍中射出三枚泛著寒光的飛刃出來,朝著片刻殺到的寇放襲去。


    看著撕破黑夜唿嘯而來的飛刃,寇放嘴角微微一笑,身形落在同一片屋頂上,他兩指一並做引劍訣,隨著空中一句低語,背後長劍嗡鳴而動,刹那間璀璨劍光在周身綻開,飛射而來的寒刃被猶如光弧的劍氣彈開的同時,寇放一把抓住淩空的長劍,提劍朝著灰袍少年疾奔。


    噔噔蹬蹬!


    寇放腳尖點在屋瓦上發出清脆聲響,身後瓦片碎裂的同時整個人已出現在灰袍少年麵前,靈蛇騰舞的一劍掃出,身下無數被震碎的瓦礫隨著劍光一並而起,遞出這一劍的寇放笑容越發燦爛,空中滾動的劍氣竟隱隱凝如實體,絞在其中的瓦礫碎石呈劍的形狀唿嘯而下。


    灰袍少年看著襲來的淩厲劍式,眼中沒有一絲慌亂,反而出現一種不符年齡的沉著,他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意,探出袖袍的掌中凝聚出一團暗紅的罡氣,迎著銀白劍光騰空一躍,然後勢如斷將般迅猛拍下。


    掌勁觸到劍氣的瞬間怦然炸開,寇放的這一劍擦著灰袍少年肩頭劃開的同時,他身體一晃躲開噴薄罡氣的掌風向後滑去,而肩頭綻開一朵血線的灰袍少年轟然落地,兩人分開的瞬間,腳下房舍的屋頂砰的一聲後陷開一個大洞,劍氣繚亂掌風肆意的空氣中煙塵四起飛石四射,片刻後整個屋頂塌陷了下去。


    不遠處的牛犇瞪圓雙眼盯著這一幕,等兩人交手後激蕩而起的塵煙蓋過月光後才恍然醒來,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媽呀後撇下手中銅鑼朝著一條暗巷跑去。


    突如其來的震動也吸引了繡春樓外武卒的注意,數十個武藝高強的金吾衛在辨認方位後快速掠出。


    在繡春樓得手的灰袍少年盯著寇放惡狠狠瞪了一眼,作為一名黑水的頂級刺客,他知道此時並不能跟眼前這個緊追自己的劍客放手廝殺,他一腳猛踩,激起無數碎石的瞬間,衣袖一揮將空中石子射向寇放,自己身形一閃朝著空中隱去。


    寇放很顯然不想放任這灰袍少年離去,他一劍再起,數道劍氣闊開尖銳飛石的瞬間,一記白虹貫日朝著灰袍少年後背急墜而去。


    如芒刺背的灰袍少年自知退無可退,他一咬牙後再度返身,眼中的殺意漸濃,一劍淩空的寇放借著月光窺見這少年眉心一點紅印逐漸顯現,隻見灰袍少年十指結印,一股形如雲霧般飛旋的勁力從他身前蒼然而生,泛著紅光的氣流在這月影蕩漾的夜色中快速漫開,寇放刺出的劍氣被瞬間撕碎,灰袍少年勢如牛犢一般朝著他悍然撞來。


    灰袍少年拳如奔馬急瀉,砸到寇放定國劍劍身的刹那整個人快速彈起,他拳形化掌往下拍出的同時恨聲問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哪怕剛才有些衝突,也不至於如此糾纏不休吧?”


    寇放手腕一翻,一劍反弧迎著頭頂掌風掄出的同時笑道:“我想見之人死於你手,還不許出幾劍泄泄憤?”


    話音剛落,劍氣掌勁絞成一團,寇放劍尖在灰袍少年胸前劃開一道血印的同時,自己被拍來的一掌擊退,身體向後退去數米後才站定,這少年一道掌力灌入體內後炸開,寇放猛然運氣才卸開渾身雄厚的勁力,他嘴角滲出一絲血色後驚訝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什麽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內力?”


    硬生生挨了一掌的寇放心中隻覺這灰袍少年比之那玄陽觀的巨門星君,隻怕修為隻高不低。


    灰袍少年一臉陰沉的咬牙道:“碧瑤宮中紅鳳鳴,地水火風換天地。”


    寇放聞言神色一凝,他收斂起笑意後沉聲道:“通天教眾?”


    灰袍少年點點頭,此時他眉心一點紅印滲出數道泛著紅光的絲線,臉上仿佛是覆上一張詭異的血紅麵甲,他冷聲說道:“我叫餘心,是通天教第十六代弟子。”


    寇放恍然道:“看來張道人說的沒錯,通天教的餘孽在長安可不止那白衣魔頭一人。”


    自稱餘心的灰袍少年很明顯知道寇放口中的白衣魔頭是誰,他撇了撇嘴角後譏笑道:“看來你是見過玉階仙君了,她和我雖是同教,但不屬於同宗,她是紫霞宗,我是朝雲宗,通天教內共有七宗,並不可歸為一類。”


    “邪魔外道。”寇放冷聲道,他甩了甩長劍後又道:“分那麽清楚幹什麽?”


    這句話頓時讓餘興勃然大怒,他麵容猙獰的癲狂笑道:“看來你我不分生死,我今夜很難從這裏抽身了?”


    寇放擺擺手後冷笑道:“我說了,就是要拿你泄憤拿你出氣,聽得懂嗎小子?”


    “不知死活。”


    餘興凝神揮拳朝著寇放撲了過來,他整個人被紅黑色的罡氣籠罩著,揮出的一拳之烈讓街上湧動的春風都為之一滯,月影中身如猛虎一般,悍然撞碎寇放周身繚繞的劍氣,拳頭猛刺寇放麵門。


    看著攻勢如此迅猛的一拳,寇放向前撩出一劍的同時向後滑去。


    拳頭砸在劍身上的清脆響聲傳來,定國劍劍身亂顫中脫手而出,朝著空中飛去。


    寇放向前一步踏出,眨眼貼身後五指迅速攀上餘興手臂的同時,猛地提膝頂向餘興的胸膛,而在空中飛旋的定國劍白虹一閃,悄然出現在餘興頭頂,一聲嗡鳴聲中裹挾著淩冽劍氣墜下。


    眼看被寇放箍住手臂,頭頂一劍朝自己落下,餘興忽然邪魅一笑,他硬接下寇放頂膝的同時,口中念念有詞道:“法隨心生,頂!”


    餘興頭頂忽然生出一抹紅色微光,隨著他瞳眸一片赤紅,微光驟然變亮,這道光呈現出傘的形狀,徐徐出現在寇放眼前,當定國劍墜下的瞬間,紅傘猛地向上一提,將劍氣縱橫的一劍撞開的同時,餘興身後扼住寇放脖頸,口中又吐出一字。


    “刺。”


    撞開定國劍的紅傘瞬間裂開成數道紅光,幻化成無數飛刃,朝著寇放頭顱飛來。


    暗道不妙的寇放鬆開扯著餘興臂膀的手,他雙拳錘在餘興胸口的同時,身體快速彈開,那數道紅色飛刃眨眼就到麵前,隻見餘興額頭青筋暴起,赤色雙瞳死死盯著向後掠去的寇放怒喝道:“裂。”


    在寇放眼前的飛刃炸裂開來,一片紅光如炸裂一般在長街蕩開,巨大的衝擊力將無劍在手的寇放推出去十數米遠,感到一陣刺痛的寇放站定後低頭一看,身上爆裂四濺的飛刃被割開無數道微小的血痕,頃刻間自己已是體無完膚。


    寇放兩指並攏快速點了幾下封住自己血流不止的穴道後咧嘴問道:“道門的言出法隨?”


    餘興不知可否的冷笑一聲。


    止住血後寇放手指一勾,被打落在地的定國劍朝著自己飛來,他身後接住劍後長噓一口氣歎道:“看來我是有些小看你了。”


    話音剛落,身後不遠處紛亂的腳步聲傳來,數道人影朝著這邊奔來,餘興快速掃了一眼後麵色一沉。


    正巧一人率先出現在兩人不遠處的屋頂之上,來人衣袖飄飄風采絕倫,正是武侯司的武官鹿柴,此時他手中握著一張牛角大弓,弓弦拉著滿弧箭矢對準寇放,他想了想後又將箭尖對準餘興,鹿柴看著對峙的兩人朗聲喊道:“繡春樓的動靜就是你們折騰出來的吧?”


    餘興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鹿柴,然後衝著寇放陰冷一笑後輕聲念道:“降。”


    寇放麵色一肅,猛然朝著身旁的房頂掠去。


    鹿柴一箭射出,朝著餘興唿嘯而去。


    跳上屋簷的寇放迴頭一望,射出一箭的鹿柴躍下屋頂,兩人看到了無比詭譎妖冶的一幕。


    餘興頭頂紅光如柱,宛如朝霞的光暈將長街映照的一片血色,一尊凝如實體的紅黑色巨靈轟然落下,隨著巨靈砸入地麵,街上兩側房屋的木門全部碎裂開來,地上青磚一片片全被掀起,這透著邪氣的巨靈神將麵色猙獰怒目圓睜,見此一幕的鹿柴和寇放皆是心生懼意,鹿柴更是止住步伐不敢向前。


    看著兩人被自己唬住,餘興朝著寇放揮了揮後向後退去,當他消失在紅光之中後巨靈砰的一聲炸開,煙塵滾動中這尊巨靈逐漸潰散,直至寂滅。


    鹿柴看著消失的餘興怒道:“障眼之術。”


    此時數十個金吾衛才將將趕到,跳上屋簷的寇放也沒了蹤影。


    鹿柴拔出自己先前射出釘入地麵的箭矢,被街上響動吵醒的居民紛紛出屋,眾人看著自家被毀壞的鋪門大罵不止,鹿柴背好弓箭後默不作聲的朝繡春樓走去,趕來的金吾衛先是好言相勸這些在睡夢中被嚇醒的居民,看著罵聲不停後為首的金吾衛拔刀怒斥道:“迴去睡覺。”


    一聲怒喝才止住憤怒的居民。


    鹿柴迴頭看了一眼長街上被砸開的大坑,心頭有怒有驚。


    -------


    繡春樓內,一臉尷尬的趙幼安跟白桃三人解釋完自己上三樓後的所見,白桃和南溪饒有興趣的聽著他的訴說,隻有慕容羨魚仿佛是沒看到自己一般環視一圈屋內陳設後快速離去,等趙幼安說完,這兩人也沒說什麽就前後腳離開了,畢竟樓上四皇子還在,作為武官要先顧忌皇子安危,白桃出門前看著趙幼安欲言又止,想起之前在湖心亭和李臨淵的交易,趙幼安神情一暗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在他心中對慕容羨魚的愧意愈發濃烈。


    看剛才慕容羨魚無視自己的態度,他知道這位與這位女武官已是形容陌路,心中悵然間端起桌上酒杯猛灌一口。


    看著忽然間神情蕭索的趙幼安,一旁的熹禾撇嘴一笑,素手端起酒壺又為趙幼安添了一杯酒。


    三具屍體從樓下被抬了出來,熹禾趁著趙幼安喝悶酒的時候出去打探了一番,她迴來時黛眉緊蹙一臉蒼白,此時的趙幼安醉意闌珊,就聽熹禾顫聲說道:“秦花魁公子恐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趙幼安這才想起,他上三樓時看見房中確實有位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片刻後他出聲確定道:“死的那女子是秦有容?”


    熹禾咬著嘴唇點點頭,聞言趙幼安歎了口氣後摸了摸腰間的錦袋,看來宋瓷這一袋金豆是送不出去了,就是到時再見宋瓷,要如何跟他解釋此事,想著想著他望向麵色淒然的熹禾心頭一動,稍作猶豫後出聲道:“熹禾姑娘,繡春樓遭此一劫,肯定會有些變動,我如果說要為你贖身,你願意跟我走嗎?”


    熹禾聞言先是一愣,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凝視著趙幼安,當看到趙幼安清澈的眼神後喜道:“當然願意,哪怕是為奴為婢,也好過在此。”


    趙幼安看著麵色緋紅滿眼柔情的熹禾平靜道:“那就一言為定。”


    熹禾嬌俏一笑,伸出小拇指輕輕一勾道:“我就怕公子此時說的是醉話,要不我們拉鉤約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贈我胭脂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段王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段王邪並收藏美人贈我胭脂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