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幼安知道寇放深夜造訪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很顯然大理寺不是個兩人談話的好地方。


    趁著寇放望向陰牢方向怔怔出神時,趙幼安丟下一句稍等後拎著搖光劍返迴小屋,他換了一身黑色的勁裝,將搖光劍放迴劍匣後藏於床底,腰間佩好長刀,拿出裝有弩弓的蛇皮袋係於腰後,準備出門前稍微想了想,又將抽匣中兩袋子金豆帶上,他記得之前寇放說過要去一趟繡春樓,趙幼安心想這次去沒準能見到那位秦花魁,正好可以完成宋瓷的囑托。


    出門後趙幼安並沒有鎖門,而是將墨韻和尺玉趕迴了屋內,狸貓墨韻本就聰慧異常,加上這些天趙幼安已經教會它們肚子餓了去大理寺裏的廚房找吃的,想來自己就算兩三天不迴來它們也不至於因為餓去別處亂晃,趙幼安俯下身子將兩隻貓抱上自己的床鋪,他看著墨韻那雙奇異的墨綠色瞳眸低聲說道:“乖乖呆著,不要搗亂。”


    喵~


    墨韻張開嘴輕喚了一聲,趙幼安知道這狸貓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寵溺的摸了摸墨韻柔順渾圓的身體後快步出了屋子。


    因為宵禁令的原因,不想多生事端的寇放和趙幼安躬身穿行在屋簷之上,習武之後的趙幼安身法比之前強了太多,隻需將丹田內綿延的真氣灌入雙腿,就能輕鬆躍上高牆,兩人如蜻蜓點水般踩過如鱗鋪開的片片屋瓦,最終來到西市內的一間房舍。


    寇放率先躍下房頂,他看著頭頂一臉不解的趙幼安解釋道:“放心下來吧,這院房是神武山在長安唯一的房產,我每次來長安都會在這裏落腳。”


    趙幼安跳下房頂後怒道:“你不是和我說是第一次來長安嗎?”


    “今年確實是第一次來啊。”寇放毫不在意的說道,他望著月光籠罩下趙幼安愈發清澈的眼眸有些心虛的又解釋道:“當初第一次見你,也沒什麽好說的,就隨後謅幾句瞎話應付你一下,兵家祖師爺都說過,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用兵如此,處事亦如此,虛虛實實中才能窺見真心。”


    趙幼安無奈道:“第一次有人將騙人說的這麽冠冕堂皇的。”


    寇放笑著走入屋中搬來兩個板凳,他往屋簷下一擺後說道:“坐下說,有什麽想問的都可以告訴你,當然之後你還得跟我去見兩個人。”


    兩人坐在月影浮動的台階上,趙幼安開口說道:“那天我在粥鋪等了你很久,走了時候還想你這個人也忒不靠譜了。”


    寇放笑道:“沒能準時赴約,確實很抱歉。”說著他拿起腰間掛著的酒葫蘆微微晃了晃,葫蘆中的酒水已經被那欽天監的牛鼻道人喝了大半,一想這是自己好不容易從皇宮禦膳房順來的瓊漿玉液,寇放就一陣心疼,他扭開葫蘆塞低頭嗅了嗅,醇香的酒味頃刻漫入鼻腔之中,寇放一臉滿足的緩聲道:“我之前去了一趟皇宮,出來的時候被幾個千牛衛盯上了,他們的追蹤術很厲害,怎麽甩也甩不掉,最後沒辦法,隻能將他們解決了。”


    趙幼安聽寇放說去了趟皇宮時一臉的風輕雲淡,他又想起商妙常說自己二十年前強闖過皇城,當即揉了揉臉後無奈道:“你們這些江湖高手是不是沒事都喜歡闖一闖趟皇宮?”


    寇放沒明白趙幼安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抿了一口酒後輕聲道:“我去皇宮是為了宗門的事情,宗門的事情大於天,莫說是皇宮,就是幽冥地府我也會去。”


    趙幼安聞言歎道:“也隻有你們這種人會認為闖皇城是一間小事,殺幾個天子近前鐵衛千牛衛稀鬆平常。”


    寇放一想自己好像沒對這小子說起過自己來自哪裏,當即笑著說道:“你還不知道我是從哪來來的吧,我現在告訴你,我來自麟州境內的神武山中。”


    “就是供奉兵聖的那座神武山?”趙幼安驚訝道,他記得宋瓷跟自己說起過的九大宗派中就有這個名字。


    寇放眯了眯眼後笑道:“聽說過?”


    趙幼安點頭應道:“前段時間剛聽人說過,大隋時九大門派之一。”


    寇放嘿嘿一笑,很顯然接受這個說法。


    寇放忽然想到在永和坊看到的那位和趙幼安並肩而戰的女武官,他有些好奇的問道:“沒等來我後,你喊了個武侯司的女武官幫你?”


    一提到武侯司,趙幼安腦海中就浮現出慕容羨魚那張冷俏動人的麵龐來,趙幼安手按在刀柄上幽幽的歎道:“我本無意讓她赴險,是她執意要幫我的,想來是可憐我的遭遇吧。”


    寇放提起酒葫蘆喝下一口酒後一臉古怪的打趣道:“一個姑娘肯為你舍命,斷然不會因為可憐你這個理由,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你何曾見過她為別人如此,莫不是你小子花言巧語偷了那姑娘的心兒?”


    趙幼安背靠牆壁伸了個懶腰後哼哼一聲,卻沒有說話。


    “你殺的那人死後,背後指使他的人再沒找你麻煩?”寇放見趙幼安不接話茬,撇過頭換了個話題問道。


    “沒有。”趙幼安這些天心裏也在犯嘀咕,張四死後不光徐季的巨鼇幫沒來找自己,張四背後的禮部郎中趙塗和被自己一刀劃破臉蛋的彩裳坊老板娘尚月竹也都沒了下文,不過趙幼安隱隱覺得眼下的這種風平浪靜並不是什麽好事,懸在他頭頂的那柄利刃還在,想到這裏趙幼安唿出一口濁氣,關關難過關關過,與其整日提心吊膽的過,還不如坦然去麵對。


    “接下來你要做什麽?”趙幼安拋開縈繞自己心頭的煩心事後問道。


    “先去一趟繡春樓,要弄明白一些事情。”寇放想了想後說道,他撓撓頭後看了趙幼安一眼後又道:“其實去繡春樓的話,我的錢感覺不太夠。”


    趙幼安沒有說話,他從袖中摸了幾顆金豆出來後才說道:“這幾天我的財運擋都擋不住,要認真算的話,我現在是長安城的一位大財主。”


    窮的淪落到背著神武山劍塚的名劍去鬼市換錢的寇放哪裏見過月色下閃閃發光的豆大金豆,他看著趙幼安掌中的金豆試探道:“借給我的?”


    “還這個字可太生分了。”趙幼安說著手掌輕抬,將金豆拋給寇放。


    雙手捧著金豆的寇放喜滋滋的說道:“肯定會還你的,這錢不能白用你的。”


    趙幼安笑著搖搖頭,他看著天上那輪圓月沉思半晌後才說輕聲喃喃道:“我還欠慕容姑娘一個玉鐲呢,可現在不知道該怎麽去還。”


    “情債確實不好還。”寇放沒來由來了一句。


    “不跟你扯淡了。”趙幼安被這句話激的從凳子上彈了起來,他提了提腰帶後問道:“哪間房有床,我要去好好睡一覺,等養足精神了明晚好陪你去繡春樓。”


    寇放指了指身後的房舍說道:“瞧你這話說的,即使是再家徒四壁,一張草床還是搭的起的,你進去睡吧,我還得出去一趟,大財主咱們明日再見。”


    趙幼安困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他也不想知道這漢子後夜還要去哪裏,嗯了一聲後一個箭步竄入了屋中。


    屋內果然是一張草床,倦意襲來的趙幼安倒頭就睡。


    寇放順手關上了房門,他哼著小曲身法輕盈的躍上了房頂,隨即一閃後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夢境就像是無源之水,這些日子一直折磨著沉睡後的趙幼安,自從那天手刃了張四從永和坊迴來後,詭異且荒唐的夢魘就一直纏著他,在碎片化的夢境中,他看到無垠黃沙中的披甲白骨,屹立不倒的大唐戰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如潮水一般湧來的草原鐵騎,以及在夢境的最後血流成河付之一炬的千年寶刹。


    最奇怪的是,醒來後趙幼安完全記不起夢到過什麽,隻是微微有些頭痛。


    四下無人月涼如水的西市長街上,寇放的一道人影顯得極為孤單,他走到一間門口牌匾上寫著永輝醫館四字的鋪子外,伸出了手重重的拍了兩下門。過了很久後都沒人應答,寇放又猛地抬手拍了兩下,隻不過這一次力道加重了幾分,鋪門前擋板被震的嗡嗡作響。


    良久後鋪子內終於傳來了響動聲,隨著一盞火燭點亮一個睡眼惺忪中年漢子不悅的拉開鋪門,這漢子罵人的話都到了嘴邊,抬頭看清寇放那張若有笑意的臉後趕緊憋了迴去,他急忙放下橫在門上的擋板,然後將拎著酒葫蘆的寇放迎進了門。


    進屋後寇放抬手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葫蘆笑道:“韓兄,給我先來壺酒。”


    姓韓的漢子咧嘴一笑後接過酒葫蘆,他低聲說道:“到後堂說話。”


    “誰啊?”


    忽然後院中傳來一聲詢問,原本睡熟的婦人被寇放進門的一係列聲響驚醒,她挽起長發披了件薄衣後走向前邊藥堂。


    “看來嫂子也被我吵醒了。”寇放撓撓頭後尷尬的說道。


    姓韓的漢子嘿嘿一笑,不等他說話,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來到藥堂,她看到寇放後緊蹙的眉頭驟然舒展,然後極為熱情的喊道:“寇兄弟,什麽時候來的長安,怎麽也不事先來封信,早知道你要來,今晚我就不睡了,備好酒菜等著你。”婦人說著一雙手猛的攀上寇放的胳膊,就將臉色顯得更為尷尬的寇放往後堂拽。


    看出寇放窘態的漢子急忙說道:“既然寇兄弟來了,還不去備些好酒好菜,我們邊吃邊聊。”


    “對對對,我先去燒些菜。”婦人經過丈夫提醒後一拍腦門,她鬆開抓著寇放胳膊的手急匆匆的朝後院跑去,跑到一半她扭頭朝著丈夫喊道:“死鬼,你先去舀些我釀的桃花酒,讓寇兄弟潤潤口。”說罷提著裙擺轉入了後院的灶房。


    寇放見此一幕後笑道:“幾年不見,嫂子這種大大咧咧的性子沒有變過。”


    姓韓的漢子陪著寇放進了內堂,兩人坐在桌案前,就見寇放從衣袍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古樸竹簡,他遞給麵前的漢子後說道:“我輩兵家視若珍寶的《六韜兵書》果然藏在唐宮之中,韓兄打探的消息確實屬實。”


    姓韓的漢子拿起竹簡後應聲說道:“李家奪了天下後將傳世的兵伐古籍都搜刮的一幹二淨,其他兵書還好說,可這本《六韜兵書》的真跡必須要供奉在兵聖祠內,容不得他們染指,此趟來長安辛苦寇兄弟了。”


    “你我雖不是一個師傅授業,但都是神武山一輩同門,再者說了,若不是韓兄在長安打探消息,我哪裏能知道這兵書就藏在皇城之中,此次來長安,這兵書就是頭等大事,好在潛入皇宮取書很順利。”寇放神情肅穆的說道。


    “我韓藥師在長安十年,也算是為神武山做了一點小事,那個賣我兵書下落的黃門太監寇兄事成後沒滅口吧?”叫韓藥師的漢子握著《六韜兵書》沉聲問道。


    “沒有。”寇放說著想起自己潛入皇宮時被韓藥師收買作為內應的太監,他想了一下後又道:“那太監心思縝密膽量頗大,雖然現在還是唐宮中的中黃門,但我想這人憑借過人膽識,早晚都會在皇宮中出人頭地,且留他一命全當神武山埋在皇城的一顆暗子豈不更好。”


    韓藥師低頭看著手中竹簡點頭道:“能讓《六韜兵書》失而複得,留他一命也好。”


    寇放看著麵前這位為了生計從麟州拖家帶口來長安行醫賺錢的同門,心中頗為感慨,片刻後他忽然說道:“韓兄,如今九州太平兵家不興,神武山的寥寥香火不知何時才能再旺盛起來?”


    韓藥師緩緩說道:“隻要李唐的軍隊在邊關吃一場敗仗,我兵家就可幽而複明。”


    “哦?”寇放挑眉道,他知道韓藥師還有下文。


    韓藥師手握兵書眼神灼灼的說道:“西域沙坨國決意和李唐的安西軍一戰,沙坨王朱邪赤心和我是舊相識,我準備帶著所學兵家殺伐之道助他一臂之力。”


    對於韓藥師的話寇放並不意外,他臉色平靜的問道:“那嫂子呢,留在長安?”


    “與我同去。”韓藥師笑著說道,他清了清嗓子後又說道:“你忘了嗎,你嫂子在成為這間醫館老板娘之前,為什麽在江湖上被人稱為赤練紅姑。”


    寇放聞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半晌後才幽幽說道:“我還需要些時日才會離開長安,希望這《六韜兵書》能讓韓兄有所感悟。”


    “菜來咯。”


    門外一聲輕喚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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