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鱸魚,蔥爆羊肉,肉菜羮,糯米糕,還有一壺自家釀的桃花春釀被陸續端上了桌。即使是後半夜了,紅姑還是準備的幾道像樣的菜肴出來,寇放抓起一塊糯米糕放進口中後說道:“醫館開的好好地,忽然不幹了去西域,你們能舍得?”


    紅姑解下腰上的圍裙後坐在了韓藥師身邊,她看著自己男人手中泛黃的竹簡歎了口氣後說道:“說真的我是有些舍不得,在西市開醫館這幾年日子安穩富足,這種日子是以前行走江湖從來不敢奢望的,這人啊,一下子安逸下來,說忽然跑去西域打仗,還要是唐軍刀兵相向,心裏當然一萬個不願意。”


    韓藥師一聽身旁的夫人這麽說,當即就沉了下來。


    寇放摸了摸鼻子後看著韓藥師說道:“如果韓兄是為了兵家,為了神武山的一眾師兄弟,大可不必去沙坨國,大唐軍隊的官職都是世襲罔替,我們這種白身要是沒人提攜舉薦想在兵部出人頭地本就難於登天,即是有人舉薦,沒有好的家室托著,進了兵部也是個苦紮邊關的小卒而已,韓兄何必為了心中虛無縹緲的想法,舍棄了如今安穩的日子?”


    韓藥師手指緊緊攥著竹簡,他沉吟片刻後露出一絲決然的神情說道:“朱邪赤心許諾過我,一旦去了沙坨國,沙坨國最精銳的赤焰軍就由我一手統領,我就是想率領赤焰軍在隴右的疆場上擊敗李唐的安西軍,然後讓長安兵部的那些老爺們看看,讓世人都知道,神武山的兵家種子還在,讓大唐皇帝也明白,要想找能能征善戰的將領,就得去神武山上挑。”


    寇放聞言無奈道:“既然韓兄心意已定,我也不好再說什麽,李唐派去隴右掌兵的是名將薛神通,韓兄此去務必小心行事。”


    “神武山的兵種,哪個不是靠擊敗名將才揚名天下的?”韓藥師笑著說道,他看著端起酒杯輕呷的寇放玩笑道:“寇兄弟,記得以前在神武山沙盤兵推,我一次也沒贏過你,要不你去投奔薛神通,你我在隴右沙場之上再對決一次?”


    寇放笑而不語,他夾了一筷子蔥爆羊肉喂入口中嚼了嚼後讚道:“嫂子的手藝真是不錯。”


    “那是當然,不知寇兄弟在長安呆多長時間,趁著我們還沒去西域,嫂子多做些吃的給你嚐嚐。”紅娘笑著說道。


    寇放眯眼笑道:“好啊。”


    “我們可以擺上沙盤順便演來幾盤兵推。”韓藥師趕緊附和道。


    “那我就扮安西軍大將軍薛神通,你是掌兵赤焰軍的韓將軍,如果在沙盤上打不過我,韓大哥你也不用去沙坨國了,安心在這間醫館坐診看病吧。”寇放挑眉道。


    趙幼安從草床上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走出屋子巡了一圈也沒見寇放的影子,饑腸轆轆的他隻能出門。好在這間房舍就坐落在繁華西市的一條淺巷內,沒走幾步聽見街上嘈雜喧鬧的聲音傳來,一出巷子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好一陣恍惚,忽然趙幼安瞥見一間炊煙滾滾的食鋪,他摸出幾枚銅板來,走到食鋪買了兩張胡餅。


    連日大雨後終於有了一個好天氣,今日的長安豔陽高照,趙幼安蹲在一處鋪子外的屋簷下啃著胡餅,咬了兩口後覺得有些噎人,他抬頭茫然四顧,尋找附近有無茶肆,準備買一杯涼茶順順喉嚨,說來也巧,這一望竟然看到了斜對麵那間令他無比熟悉的店鋪,當初和程嶽查案來過的綢緞莊彩裳坊。


    彩裳坊還在尚月竹手中,這個被趙幼安一刀劃破麵容的女子每日深居簡出,並且臉上覆著一張金絲麵甲遮住容顏,對於這件事綢緞坊的夥計們都議論紛紛,甚至有幾個看到過尚月竹覆麵甲出行的街坊婦女在背後嚼舌根道,這位美貌的女人是勾引了一位坐在興化坊的大人,被人家正室發現後撕爛了那張狐媚的臉蛋。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趙幼安就蹲在對麵屋簷下吃著胡餅,看著不時有衣著華麗的貴婦人進出彩裳坊,趙幼安倒是有些佩服尚月竹,這女子不論如何陰毒狠辣,可挑選綢緞的眼光是一流的,而且和西域胡商還有江南的絲綢道都有門路,所賣綢緞樣式新穎質地精美,因此籠絡了一批長安的貴婦,也讓這綢緞莊的生意要好過西市其他同行。


    趙幼安心想要不要收購了這家日進鬥金的店鋪,作為翡翠樓主人的他,他現在是有這個財力的,但這個想法顯然很難成現實,他和尚月竹之間,必然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趙幼安打算吃完胡餅就返迴寇放的那間房舍,正當他咽下一口餅時,兩輛馬車從不遠處駛來,停在了彩裳坊門口。


    馬車上率先下來的四人一下子就引起了趙幼安的注意,這四人皆是一身黑金相間的錦繡短袍,腰間佩著刀鞘鍍金環首鑲珠的儀刀,挽起的發束朝天,這四人麵色低沉氣勢淩厲,猛地看去給人一種極為陰鬱又特別危險的感覺。


    隻見四人中最為魁梧的那位走向第二輛馬車,他先開車簾後伸出一臂,一個讓趙幼安無比熟悉的女子在攙扶下款款下了馬車,一襲淡黃襦裙包裹著女子曼妙的身體,挽好的發髻上插著形如飛燕的銀簪,看清女子正麵後趙幼安忽然一愣,隻見一張金絲麵甲覆在女子臉上,隻露出那蕩漾著柔媚的瞳眸。


    此時街上陽光正盛,有些刺眼的金輝籠罩著下車的幾人,而站在屋簷下的趙幼安匿身在陰影之中,或許是察覺到趙幼安投來的一道目光,四人環繞其中的尚月竹扭頭望向斜對麵的店鋪,很顯然她也看清了站在屋簷下的那道人影。


    麵覆金甲的尚月竹輕咦一聲,四個佩儀刀的漢子冰冷視線齊齊掃來,他們的動作也極為整齊,不約而同的伸手按住刀柄。


    趙幼安擦了擦嘴角後將手放在刀柄上,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看向這一行人。


    “你們先進去吧。”


    尚月竹輕聲說道,四人應聲走入店鋪,說完後她扭動著腰肢姿態娉婷步伐款款的朝這邊走來,金絲鉤織的麵甲在陽光下耀眼奪目,雖看不清麵甲之下的容貌,但那雙露出的水眸中隱隱閃過一絲狠色。


    在永和坊要致對方於死地的兩人再次見麵,明暗之間就聽趙幼安笑著問道:“尚姑娘為何要以麵甲示人,莫非是臉上生了爛瘡?”


    尚月竹聽到趙幼安明知故問的惡毒話語並不氣惱,反而聲音輕靈的媚聲道:“奴家臉上確實生了爛瘡,不知趙公子可以良藥醫治?”


    趙幼安自是知道這女子的手段,他笑著從袖中摸出匕首在尚月竹眼前晃了晃後說道:“良藥沒有,利刃倒是有一柄,隻要姑娘願意,剜瘡的活我很拿手。”


    “那就不勞公子費心了。”尚月竹媚聲道,她沉吟片刻後又說道:“我看趙公子神清氣爽頗為得意,莫不是以為張四一死自己就萬事大吉了?剛才那四個刀客想必趙公子也看清楚了,他們是趙塗趙大人從東瀛花重金請來的扶櫻武士,改日要不請趙公子試試刀?”


    趙幼安咧嘴笑道:“既然是花重金請來的,用在我身上豈不可惜了,想來趙大人最高權重,尚姑娘你富甲一方,何必非要和我這長安城爛命一條的小卒子過意不去?”


    “小卒子不假,卻不是爛命一條。”尚月竹說著細長的五指取下麵甲,露出那張有著一道猙獰刀疤的麵容,她笑容陰冷的看著趙幼安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身上欠著木郎和張四兩條命,加上我臉上這一刀,現在可金貴著呢,我今天不妨跟你挑明了,接下裏會有一波接一波的人去找你討命,你雖然殺得死一個張四,但我不信你可以殺的完趙大人從天下網羅來的所有高手,隻要你不死,這件事就沒完,懂了嗎,趙公子?”


    看著沐浴在金輝中麵色陰冷咬牙切齒的尚月竹,趙幼安笑容愈發燦爛,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驟然一緊,片刻後又忽然鬆開,他走出陰影來到陽光之下,欣賞這尚月竹臉上那道刀疤沒來由問道:“尚姑娘知道棋盤中的卒子嗎?”


    尚月竹麵色陰寒的搖搖頭。


    隻聽趙幼安笑道:“卒子要過河,隻能進不能退,一旦過了河,就可能要橫著走了。”


    尚月竹很顯然不願和趙幼安再糾纏,她扭身就走,等走出五步之後忽然冷聲道:“長安的河水深,淹死的人比比皆是。”


    趙幼安看著尚月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後也轉身往迴走,剛才某一個瞬間,他真想拔刀抹了這個陰毒女子的脖子,幸好最後忍住了,現在一想,這女人可能在激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出手,光天化日鬧市殺人,自己豈不是也要遭殃?


    可尚月竹為何要激自己出手,執意和自己換命,他想不明白,除非這女人本就有求死之心,又或者對自己的恨意已然滔天。


    一想被這樣一個蛇蠍般的人物盯上,趙幼安頓時一陣頭大。等迴了寇放在西市的房舍,發現這家夥正坐在屋前的板凳上拿著一塊帕巾擦拭著每天背著身後的長劍,趙幼安走到近前一看,寇放的這柄長劍紋飾古樸劍刃不鋒,他隨口問道:“這劍叫什麽名字?”


    寇放正在全神貫注的擦劍,被趙幼安這樣一問微微愣神,他想了想後說道:“我這佩劍叫做定國。”


    “好名字。”趙幼安坐到一旁的台階上後讚道,他想了想後又說道:“早知道我就將腰間這柄佩刀叫安邦了,你我一刀一劍,定國安邦豈不霸氣?”


    “誰要和你定國安邦,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寇放白了趙幼安一眼後將劍收迴劍鞘。


    趙幼安嘿嘿一笑,他摸了摸鼻子後說道:“寇兄你這麽說話,可真有些傷我的心了。”


    寇放忽然將手中定國劍拋給趙幼安,他看著倉皇接劍的趙幼安說道:“昨晚你在大理寺練的那套劍法,再演一邊給我看看。”


    一手握劍的趙幼安單手解下腰間佩刀放在台階上,又將身後的蛇皮袋取下,然後深唿一口氣後走向院中。


    整個下午就在趙幼安反複揮練壓陣劍中度過,期間趙幼安感覺,這柄定國劍比之搖光劍,使出劍式的時候更為舒展,威力也要大上許多,他不知道的是,劉牧傳授的劍法,本就是適用於沙場之上,這定國劍曆代主人多為名將,曆經沙場風霜,兩者自然更為契合。


    到了暮時,腰間各佩刀劍的兩人來到東市的牌樓下,望著那華燈初上鶯燕招展的繡春樓,邁開大步闖了進去。


    迎門的還是那位青袍小廝,他看到趙幼安後眉開眼笑道:“哎呦,公子來的真巧,樓上還剩一間雅閣空著,要不我去安排兩位姑娘來侍奉二位,不知公子是聽曲賞舞還是留下過夜?”


    趙幼安扭頭看著寇放低聲道:“寇兄,你來這裏找什麽人呐?”


    寇放站在大堂瞧著中央處舞姬的曼妙舞姿微微一笑道:“我要找的人叫胡敬。”


    這小廝聽到胡敬二字後先是一愣,然後表情很不自然的說道:“不知道這位公子因何事要見我家樓主?”


    “嗯?”趙幼安也是一臉狐疑的看著寇放,他本以為這漢子來繡春樓是為了見某個姑娘,心中還想是不是能聽到一段關於寇放纏綿悱惻的情之往事,沒成想這家夥一來就要見人家繡春樓的當家。趙幼安拉住一旁小廝的衣袖低聲問道:“你家樓主是男人吧?”


    青袍小廝猛地一甩袖後不悅道:“當然是男人,長安東市胡繡春的大名難道你們沒聽說過?”


    寇放一聽喜道:“快帶我去見他。”


    這小廝臉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冷說道:“我家樓主正在三樓碧海潮生閣中招待幾位貴客,恐怕一時半會不能見你。”


    “那秦有容姑娘呢?”趙幼安想到來此最重要的一件事,立即追問道。


    “秦姑娘也在碧海潮生閣中。”這青袍小廝說道。


    趙幼安無奈道:“這麽說上次見的那位熹禾姑娘也在你說的什麽生閣中嘍?”


    這小廝想了想後說道:“熹禾姑娘沒去,自從上次見過公子後不知怎麽的染了風寒,一直在養病,要是公子執意想見熹禾姑娘,我可以去問問,今日見她身體好像好些了。”


    “好吧,先上二樓。”趙幼安點頭道。


    “清韻閣兩位。”這小廝扯著嗓子朝樓上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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