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無忌死後的長安城接連幾天都是陰雨天,雨水如線珠一般淅淅瀝瀝傾瀉不止,原本迴暖的天氣也冷峭起來,春寒又至,家家戶戶都翻出了過冬的棉服套上,一時間不知是春還是冬。隨著積雨長安城內形成了好幾處水窪地,令人稱奇的是這些水窪中出現許多色彩斑斕的鯉魚,城內好垂釣者都蜂擁而至,水窪地四周蓑衣成片人影閃動。


    草蛇吞象般收下曲無忌半身修為的趙幼安在屋內昏睡了三日,一時間還無法消化體內磅礴真氣的他醒來後隻能埋頭在陰牢之中練武,手裏除了雙刃刀十五外,還多了那柄張四的佩劍搖光。多了名劍後便不能隻練刀,第一間牢房的武狀元劉牧又教他一套招式上乘的劍法《壓陣劍》,在趙幼安一刀一劍揮動的兩臂僵直時,又掏出一套罡氣十足的《裂疆拳》來,武狀元劉牧儼然就是一座活武庫,看到趙幼安劍式不舒或者拳勁不展時,又化身嚴師模樣厲聲嗬斥,然後一板一眼的將招式拆分細細講來,這個純粹的武夫或許隻是為了解悶,可趙幼安原本荒蕪的武道田地通過他的灌溉漸漸生出了幾抹綠芽出來。


    大機緣之後又遇大機緣,若是讓某個江湖武夫知道趙幼安這小跛子的人生際遇,不得氣的後槽牙都咬斷了。


    求而不得,唾手可得,世事無常又無常。


    趙幼安不知道的是,劉牧教自己的《壓陣劍》和《裂疆拳》,是多少在武道路上攀登的武夫求而不得的武學瑰寶,是帝國一統之前的那個紛亂江湖多少人打破頭爭奪的上乘寶典,陰牢第六間內的宇文殊圖看著在劉牧指點下無論刀劍還是拳法都有模有樣的小跛子,擺出一副詭計得逞的笑容,唯有第二間牢房的鳳鳴宮真人朱帛,不時冷言冷語嘲諷兩句,對這個繼承曲無忌衣缽的少年郎的練武之路噗之一鼻。第四第五間牢房的兩人,叫萬春的瘦弱男子是位琴師,壯如蠻熊的叫尉遲單,是一位鐵匠,兩人對趙幼安在陰牢中揮刀舞劍不發一言,飯量極大的尉遲單在放飯時會和趙幼安說兩句話,琴師萬春則如聾啞一般,純粹不出聲。


    這天趙幼安揮刀五百劈劍三百後大汗淋漓的出了陰牢,本來想放下刀劍後去李主簿的房間蹭一杯朝露春芽喝,就看見翟秀扛著一頭黃羊走來,他刀劍入鞘後看著這個笑嘻嘻的漢子招唿道:“翟大哥。”


    翟秀點點頭後一抹臉上雨水笑道:“今天咱們吃羊肉,這是早上西市中剛宰的羊,我先去後廚燉一鍋鮮湯再說。”


    趙幼安看著翟秀肩上被放血掏腹處理幹淨的黃羊小聲問道;“這一整頭羊不便宜吧?”


    翟秀看著趙幼安擠眉弄眼道:“西市羊肉鋪老板的侄子被關進大理寺了,托人找我往牢裏帶點東西,這頭羊就是他送的,要是我自己花錢買,早就扛到家裏去了,還能讓你小子沾口福?”


    趙幼安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抬頭看了一眼陰雲密布雨如針點的天幕後輕聲道:“這種天氣吃羊肉正好,翟大哥你等我迴屋洗把臉,和你一起去煮羊肉。”


    翟秀點點頭,他看著趙幼安離去時腰間佩有一刀一劍的背影小聲嘀咕道:“這小子是不是練武練魔怔了,家夥事還挺多,看來八成是被陰牢中那幾個王八蛋忽悠了。”說著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翟秀之前是嶺南道軍府的拳腳教頭,第一次見趙幼安時就斷言這小跛子練不了武,他屬於是武道之中最末流的那一種,自然看不出趙幼安一日千裏的境界提升,還道是這個混小子又在瞎折騰。


    趙幼安迴屋後將長刀和短劍解下,放在屋內桌案上自製的桃木架上,然後拿著毛巾站到屋簷下淋了些雨水胡亂抹了兩把臉,抱起墨韻和尺玉兩隻小貓就直奔大理寺後廚而去。


    懷裏的狸貓墨韻雖然到大理寺乖巧了很多,但還是改不了偷偷溜出去叼東西迴來的習慣,這幾日先後為趙幼安帶來了兩個簪子和幾枚銀幣,讓趙幼安稱奇的是,這幾枚銀幣上雕刻的紋飾他並未見過,心想應該是西域某國的貨幣。


    蹲在後廚門檻前打了一盆涼水將整隻羊浸泡其中的翟秀準備剝皮剁肉,他看著趙幼安帶了一黑一白兩隻貓來,當即臉一垮後笑罵道:“得得得,這鍋羊肉還要被這兩個貨分一杯羹。”


    趙幼安笑著摸了摸尺玉和墨韻的貓頭後笑道:“見者有份。”


    在大唐羊肉是必不可少的食物,上到皇家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喜食羊肉,其中羊肉的做法也是多不勝數,翟秀這裏用的是最簡單的一種,將羊肉剁成大塊後丟入清水之中,先煮至起浮沫後撇去浮沫,然後再起一鍋水,將肉塊和香料丟入鍋中,做完這些後翟秀抬來一張搖椅,悠哉悠哉的坐在屋簷下聽著雨聲閉目哼曲,趙幼安則蹲在灶台前往裏添柴,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大理寺後廚的幾個廚子聊天,等肉煮熟後翟秀走來,就見他擼起袖子撈出羊肉,乘著熱氣未散時去骨,將幾塊肥嫩的羊肉熟練的壓平,熱氣散了後切成薄片,剩下不能如此做的肉又丟入後廚中搜刮來的蔬菜,燉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鮮湯出來。


    聞香而來的大理寺官員多達二十幾人,就連褚大人也挺著大肚前來吃肉,眾人齊坐一堂大口吃肉,趙幼安懷中的兩隻小貓也叼了幾塊碎肉躲到牆角吃的津津有味。


    趙幼安胡亂塞了幾口後起身,從翟秀手中搶下湯勺,打了滿滿一瓷盆羊湯,又夾了幾塊羊肉,在眾人的笑罵聲中跑到陰牢,為牢內五人一人盛了一碗香氣四溢的羊湯,劉牧和宇文殊圖的碗中各多放了一塊羊肉。


    除了人棍一般的朱帛需要趙幼安近身去喂外,其他四人都極其給麵子的端著羊湯品嚐,趙幼安剛打開朱帛的牢門,就被這位真人陰冷的眼神斥退,他丟下一句愛喝不喝後氣唿唿的搬了個板凳坐到劉牧的牢門前,品嚐起了本是打給朱帛的那碗羊湯,聽到聲響的宇文殊圖譏諷朱帛道:“朱真人到了陰牢後常年辟穀還能肉身不滅,不知當初吸食了多少童男女的精血還未消化。”


    朱帛聽到這話後冷笑一聲,然後尖聲反駁道:“你哪隻眼睛見我不吃不喝了,隻是這種葷腥老道吃不慣而已。”


    宇文殊圖咽下一口羊湯後譏笑道:“我的大真人,羊湯嫌腥人血不嫌?”


    朱帛聽後勃然大怒,引的身上纏繞的鐵鏈鏗鏘作響,他咬牙道:“當初兵伐結束後酆都擠了十萬冤魂厲鬼,若不是我起符鎮壓,恐怕整個劍南道都會淪為陰曹,你可知鎮魂符的反噬之力若不用五百童男童女去堵,我的長生之道就會毀於一旦?”


    “所以你就罔顧人道墮入魔門?”宇文殊圖冷笑道。


    “魔道?”朱帛聽到這兩個字後忽然沉默。


    宇文殊圖見朱帛不說話,冷笑一聲後也不再出聲。


    趙幼安聽到兩人鬥了兩句嘴後忽然噤聲,看著端著碗大快朵頤的劉牧問道:“劉大哥,魔門是什麽說法,這世間當真有邪魔存在?”


    劉牧想了想後說道:“他們說的魔門應該是通天教,自隋起到我朝初年,世人都將通天教視為魔門,通天教鼎盛時期不乏一些有名的宗派弟子前去投靠,不過聽說早些年前就覆滅了,就算現在還有魔頭現世,也斷然逃不脫龍虎山天師府的雷霆鎮壓,哪怕天師不行,我大唐還有三位武道大宗師可以將其聯手誅殺。”


    “三位武道大宗師?”趙幼安好奇的重複道,他喝了口羊湯後問道:“何許人也?”


    就聽劉牧笑著娓娓道來:“江湖之中對武道共劃分出四重境界,觀山,登樓,樓外樓,山外山,雖然是戲言,但也形容的很貼切,我輩武夫練武,觀山等於認清自己,腳下的路,水裏的影,隻有看清楚自己是誰,才算是抵達第一重境界,登樓是第二重,天上的雲,海裏的龍,窺見天地後就是悟得第二重境界,凡夫俗子窮其一生也就這止步於此,當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你在武道之中閉眼可見蒼生塗塗天下繚燎,抬手可斷江摧城千裏殺人,就到了第三重樓外樓的境界,至於那見過自己見過天地見過眾生後的第四重境界,被稱為山外山,山外之人稱為仙,天下之大也隻有三人被認為到了第四等境界,楚地靈犀閣中的一閣之主陳元秀,被稱為南國武道第一人,蜀地兩廬之主薑夔,也是大唐薑閥的閥主,兵器之首為劍,論劍無人能出其右。最後一位是白馬寺的慧藏和尚,曾一人西遊爛陀寺,迴來後他這西行一路再無任何一頭邪魔存活。”


    趙幼安將劉牧口中三位宗師之名牢記在心後好奇道:“劉大哥,按照武道境界來說,你是什麽境界?”


    劉牧聞言笑罵道:“你小子怎麽操心到我頭上了,我哪一重都不是。”


    趙幼安撇了撇嘴表示不信,他想了想後又問道:“那我的便宜師傅曲無忌呢?”


    劉牧想了想後說道:“曲大家的境界我也看不透,他也沒和我前麵說的三位大宗師中任意一位交過手,曲無忌這三個字之所以曾名動江湖,是他曾北上千裏擊殺了一位突厥王庭的大薩滿,我自己猜測,曲大家最起碼抵達了見眾生的第三重境界,坐樓外望山外。”


    之後劉牧看著趙幼安笑道:“我說的這些多半都是道聽途說而已,你也不能全信。”


    趙幼安聽完劉牧的話後又胡謅幾句就出了陰牢,他返迴自己房中後盤膝坐在床上,按照《扶搖血經》的引氣之法穩步消化體內曲無忌留下的真氣,一時間竟如忘憂一般沉浸其中。


    趙幼安隻覺得體內猶如養了一頭蠻牛正在橫衝直撞,亦或是一條洶湧的大江正在吞噬自己原本薄弱的條條溪流,每到兩股不同的真氣在體內相撞後就如同炸開一般,灼熱之氣直衝穴府,這種痛苦的感覺如同洗髓一般。等按照引氣之法默念口訣運行一段時間後,趙幼安恍惚間看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條江河之中,麵對整條江水自己隻能淺淺的舀取一瓢而已。


    房門吱喲一聲後被推開,墨韻和尺玉先後竄入屋後趙幼安緩緩睜眼,他看著兩隻吃的肚子渾圓的貓兒輕聲問道:“吃飽了?”


    喵~


    墨韻輕聲應道,墨綠色的雙瞳深情的凝視著趙幼安。


    趙幼安就這樣每日練武逗貓,一晃二十多天都呆在大理寺中,期間天氣有晴有陰,曲無忌葬在城外亂墳崗,趙幼安決定挑個日子去為自己這位便宜師傅燒些紙錢敬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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