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繡春樓內,和一位姑娘打聽另一位姑娘,視為大忌諱,也難怪熹禾姑娘笑容瞬間消失,好比說你吃了一道菜後,當著做菜廚子的麵打聽另外一位廚子,這不明擺著在說這道菜不好吃麽,可憐這位熹禾姑娘一曲妙音,卻遇上了不懂風雅的趙幼安,此時舉著木牌的趙幼安卻熹禾的小心思渾然不覺,還一臉期待的追問,就聽熹禾一臉平靜的輕聲說道:“公子說的可是秦有容姑娘?”


    有容前麵加個秦字,趙幼安聽著有些熟悉,可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聽過,這時熹禾神色柔媚的輕語道:“有容姐姐是繡春樓的花魁,公子若是想見她,可得等些時日,長安城內想一睹花魁芳容的大有人在,但被有容姐姐奉為座上賓的,唯兩三人耳。”說話間熹禾起身放下琵琶,款款走到趙幼安麵前,細嫩如羊脂的小手端起桌上圓頸酒壺,慢慢為趙幼安酒盅添酒,一陣女子清香襲來,趙幼安恍神之際又聽熹禾說道:“公子是覺得奴家琵琶彈的不稱心,還是來繡春樓,就是為了見秦花魁一麵?”


    趙幼安見熹禾素手遞來酒盅,心頭一緊後急忙說道:“姑娘妙手渾然,弦聲如清泉鶯語,聽著十分舒心。”


    熹禾聞言展顏一笑道:“那公子就是為了秦花魁而來的了。”


    趙幼安看著眼中又幾分嗔怒卻依舊勾起笑意的熹禾,默然無語的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這位姑娘的心思他也看出七八,青樓之中客人爭風吃醋常有,姑娘間相互鬥豔也常有,可他人生第一次進這青樓,確是受人所托,腰間沉甸甸的一袋金豆,可是要當麵交給那花魁秦有容的。


    熹禾俯身凝望著趙幼安清秀的麵龐,看他眉頭皺起,當即輕聲道:“公子想見秦花魁,白天可不行,唯有繡春樓華燈初上時秦姑娘才會決定見不見人,要不我再為公子舞一曲,消磨消磨時間?”


    趙幼安驚訝道:“姑娘除了懂音律外,還會舞蹈?”


    熹禾抿嘴笑道:“之前學過一些雀鳳舞,後來樓內來過幾個西域胡姬,又偷學幾段胡舞,若是公子想看,我這就去換綴鈴彩裳。”


    趙幼安笑著點頭,心想才氣女子多出自勾欄,這話一點不假。


    正當熹禾起身之際,芙蓉閣的木門吱喲一聲後被推開,那名叫劉大娘的老鴇帶著青袍小廝走了進來,一臉歉意的說道:“攪擾公子雅興了,奴家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想和公子商量。”


    趙幼安不明所以的望向兩人說道;“請講。”


    老鴇淺淺的看了身旁小廝一眼,就聽這青袍小廝心領神會的說道:“公子,曉月閣中有幾位客人想聽熹禾彈奏琵琶,要不我為公子再叫一位姑娘,讓熹禾過去一趟?”


    劉大娘一邊觀察趙幼安臉色,一邊陪著笑臉說道:“若是公子不允,我會去再和那幾位客人說說,可與不可全憑公子。”


    這時熹禾那雙美目也落在趙幼安臉上。


    以老鴇劉大娘的經驗閱曆來看,這種事多半客人都不會答應,唐人都好臉麵,長安人更是傲氣,這種即煞風景又沒麵子的事,像趙幼安這種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即便不拍案而起,也得怒罵幾句才對,這也是她陪著青袍小廝來的原因。


    就聽趙幼安笑道:“有何不可,就讓熹禾姑娘去吧。”


    熹禾當即神情一暗,劉大娘眉開眼笑。


    “公子真是...胸肌寬廣。”青袍小廝讚道。


    兩人領著熹禾出屋前,就聽趙幼安忽然說道:“等一下。”


    劉大娘心中一驚,難道這清秀公子哥要變卦?


    趙幼安從袖中摸出一顆金豆,拋給抱著琵琶臉色有些黯然的熹禾。


    劉大娘眼尖,一把抓住金豆,定睛一瞧後臉色頓變,手臂戳了熹禾腰肢一下後媚笑道:“還不快謝公子賞賜。”


    熹禾先是一愣,然後溫婉笑道:“謝公子。”


    三人出屋後趙幼安一聲歎息,看來這顆金豆,多半也落不到彈琵琶的小姑娘手裏,他的本意是隻是給熹禾而已。


    剛說胡姬,胡姬就到,熹禾走後繡春樓為趙幼安排了一位金發碧瑤身材窈窕的胡人女子,雖是語言不通,可這胡人女子對眉眼清秀的趙幼安一眼之下頗有好感,當即繞著趙幼安的桌案紅袖輕搖裙鈴清鳴,腰如水蛇一般曼妙的翩翩而舞起來,屋內帷幔輕飄熏香漫開,趙幼安幾杯清酒下肚,不禁想起太白仙人的一句詩詞來,看著香汗淋漓媚眼如絲的胡姬,緩緩念出了聲。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好詩。”屋外有人讚道。


    趙幼安好奇的望向門口,就見一位身材高大的長臉漢子端著兩杯酒走了進來,這漢子唇上兩撇八字胡,眉宇之間英氣十足。


    趙幼安一臉不解的看著來人,就聽此人自報家門道:“長安李二郎,來敬小兄弟一杯酒。”


    這位高大的漢子笑聲爽朗,進屋後看清趙幼安麵貌後先是一愣,似是沒想到麵前人竟如此年輕,趙幼安遇上繡春樓內的姑娘時顯得十分靦腆,可對這種豪氣幹雲的漢子,大大方方的咧嘴一笑後起身接酒,一杯酒下肚後李二郎眯著眼看著趙幼安笑道:“痛快。”


    原來李二郎在曉月閣時看著青袍小廝帶著熹禾姑娘進來,心中頓覺無趣的同時也很好奇芙蓉閣中肯將美人拱手相讓的是何許人也,加上多喝了幾杯,這位平日裏喜好結交朋友的漢子當即端了兩杯酒搖搖晃晃的過來敬酒。


    宴上沒少喝酒的史在興也跟著李二郎出了曉月閣,隻不過這位遊擊將軍腳步堅實,看不出一點醉意來。


    李二郎本來想敬杯酒就走,一到芙蓉閣門口,就聽見屋內有人吟詩,所吟詩句又極為灑脫,進屋一看這少年郎,雖然身體瘦弱,可英眉目秀舉止大方,不由心中生起結交之意,就聽他打了個醉嗝後笑道:“小兄弟怎麽在此一人飲酒,若是不嫌棄,隨我去隔壁一起熱鬧。”


    趙幼安沒想到在繡春樓內遇到這樣一位豪爽的漢子,他也不是拖拉的性子,當即笑道:“好呀。”


    李二郎見這少年郎這麽給麵子,上前一拍趙幼安肩膀笑道:“走。”


    這一巴掌正好拍到趙幼安肩頭的刀傷上,疼得他臉色一白微微咬牙,但還是一甩衣袖做了個請的動作。李二郎身後的史在興通過趙幼安這一微小的舉動,看出這少年郎身上有傷。


    臨出門之前,趙幼安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摸出一顆金豆,拋給屋內起舞的胡姬。


    看清所拋之物的李二郎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真沒想到這少年郎還是個一擲千金的主兒。倒不是趙幼安如何大方,隻是他對宋瓷送的這一袋金豆心中沒什麽概念。


    進了曉月閣,李二郎依次為趙幼安介紹史在興,盧士矩,郭奉節三人,隻說姓甚名誰來自何處,卻不說身份官職,也不問趙幼安身份,一口一個小兄弟叫著,幾人在滿屋鶯鶯燕燕的陪同下接連幹杯,不到一會趙幼安臉上就浮起了一抹紅霞,屋內小凳上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熹禾姑娘還給他拋來一個媚眼。


    宴上李二郎給幾人講起長安城一些不為人知的奇聞異事,其中還夾雜著幾段男人都懂的葷段子,惹得幾人身旁的美人麵色嬌羞捂嘴偷笑,陪在趙幼安身旁的兩個女子更是笑的將圓潤的胸脯緊貼在趙幼安胳膊上,其中一個還頗為大膽的將手壓在趙幼安盤坐的大腿上,隨著李二郎的笑聲若有若無輕蹭幾下。


    麵容清秀的少年郎哪個青樓姐兒不喜歡?就算趙幼安談不上俊美,也好過那位宴上一身殺氣的史在興,看著有些局促的趙幼安,這位麵容姣好的姑娘更是心生憐愛,桌下動作也更加大膽。


    趙幼安看看伴與左右的姑娘,再看看高談闊論的李二郎,隻能是傻笑著喝酒。


    酒過三巡後頭頂官職的三人果不其然開始談論朝政之事,趙幼安明銳的發現,這外地來的三人與其說是談論,不如說是在對李二郎抱怨,期間史在興聊起帝國在隴右即將到來的大戰,對那位安西都護的大將軍薛神通讚譽有加的同時,也對手握重權統籌後方糧草的左仆射薑宏道頗有微詞。李二郎聽史在興說起管著帝國農桑大權的薑宏道在河東道又增了一道賦稅時,原本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漸漸收斂。


    史在興抱怨期間文士模樣的郭奉節全程微笑低頭喝酒,這位儒雅的中年人還煞有其事的和趙幼安隔空舉杯。


    等史在興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後,李二郎望向郭奉節,就聽這文士聲音低沉的笑道:“既然又有戰事,左仆射主張的加重賦稅也能理解,畢竟人馬兵器和糧草輜重都需要燒錢。”


    “嗬。”叫盧士矩的年輕將軍冷笑一聲後又說道:“這幾年北邊常有流寇侵擾,我們範陽出人也出力,可不見將士們的俸祿增加一分一毫,真不知道左仆射剝剮的稅收都上哪去了,我還聽說安西軍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圍困大獅國的三萬人中,更是兩人騎一匹馬,三人分一副甲。”


    李二郎聽著苦飲一杯酒,郭奉節也陪著舉杯,對幾人話題興趣缺缺的趙幼安也猛灌一杯酒。


    李二郎忽然看向一杯酒下肚的趙幼安,隨即笑著說道:“今日不說掃興的了,我們隻管痛飲,是吧,小兄弟。”


    趙幼安此時已是喝的頭昏腦漲,借著酒意舉杯道:“李大哥說的對,有道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此話一出,屋內幾位略懂文采的淸倌兒柔情似水的望向這位清瘦少年郎,眼神也愈發柔媚。


    李二郎眼前一亮,摸著下巴笑道:“小兄弟莫不是上巳節寶船上那位與爾同銷萬古愁?”


    趙幼安不記得的是,當初在寶船上賭氣吟誦的太白詩篇將進酒,已經傳遍長安,本就好事的李二郎聽說後尤其喜歡,隻是不知是何人所作,也恨當時為什麽不在船上,因為隨後的寶船沉江一事,這件震驚長安文壇的事也就淡了。


    趙幼安沒聽清李二郎在說什麽,他起身後搖搖晃晃的走到屋內軒窗前,望著下方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東市街道,春風一吹,酒氣上湧,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幕幕閃過眼前,心中苦悶和不甘一掃而空的同時,嘴角勾起豪氣幹雲的嘟囔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曉月閣內,美人側目。


    李二郎覺得和這位不知身份的少年郎,真是相見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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