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湖心亭後趙幼安漫步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去時車馬歸時徒步,此時懷玉在胸的趙幼安內心一陣悵然,李臨淵用兩塊玉佩買斷他與武侯司的緣分聽起來頗為荒唐,細想也不無道理,這位少年司丞不願卷入公主和左仆射的朝堂黨爭之中,更不願自己手裏的武官冒生死為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子和趙塗手底下的兇徒廝殺,他要買的,根本就不是那虛無縹緲的緣分,而是趙幼安和慕容羨魚共經生死的那份情分。


    趙幼安心中篤定,先前要是自己拒絕李臨淵的玉佩,恐怕真會別打殺當場,而自己也會成為那滿湖鯉魚的魚料。


    趙幼安忽然在想,如果李臨淵決意置自己於死地,白桃會不會從中阻攔?那位助自己殺了張四的慕容武官又會不會和她的司丞大人翻臉?


    這個想法剛從腦中生出,他就給自己來了一巴掌,然後苦笑著嘀咕道:“自作多情。”


    此時的趙幼安穿著一襲青衫,除了懷中的兩塊溫潤玉佩外,腰間還揣著宋瓷給的兩袋金豆,本來清秀的麵容和向後挽起的頭發,讓這個瘦弱的少年郎看起來就像是個遊學長安的書生一樣,可他身上的東西,足以成為一個富甲一方的豪紳。


    離開那座湖心亭後腦中一團漿糊的趙幼安,走過幾條街道後來到東市矗立的牌樓下方,東市屬萬年縣管轄範圍,繁華程度不遜色於西市,一路走來額頭微微細汗的趙幼安扶住牌樓的石柱,放眼望去店鋪毗連熱鬧非凡,他稍作停頓後邁步進入東市,走馬觀花一般路過一眾筆行,酒肆,綢緞坊和鐵鋪,最終被鬧市之中一座三層的彩樓吸引。


    這座牆壁樓柱皆塗朱紅的彩樓牌匾上寫著繡春樓三個大字,因為抬頭時樓上衣著紅綠憑欄嬉笑的姑娘媚眼含春的朝著自己招手,不僅自己停步駐足,就連推著的沿街小販,店門口打鐵的鐵匠,膀大腰圓的胡商,都被二三層齊聚鶯鶯燕燕的彩樓吸引,幾個陪婦人逛市集的漢子眼睛也有意無意往彩樓瞟來,最終招致身旁婦人的嗔怒捶打。


    繡春樓名字雖然俗氣些,可確實是長安極有名的青樓,如果要為這座天都勾欄評個一二,恐怕唯有皇家教坊司所在的花萼相輝樓可以穩壓繡春樓一頭。


    被樓上一位紅衣女子柔媚眼波勾的心神一蕩後,趙幼安想起宋瓷托付之事,他伸手摸向腰間裝滿金豆的錦袋,輕輕拍了拍有些褶皺的青袍,挺胸邁步往繡春樓走去。


    來到這個世界後還從未逛過青樓的趙幼安心想,受人所托之事肯定要辦,既如此,擇日不如撞日。


    每座青樓內,必然會有一個眼觀八方的青袍小廝迎客,初次進入繡春樓的趙幼安同樣不能免俗,剛看到樓內大堂前繡有九隻彩鳳齊飛的鑲金屏風時,一個容貌秀氣的小廝立即迎了上來。


    這種見人下菜碟的小廝打量一番同樣青袍的趙幼安後,原本殷切的笑容立即收斂,眼中露出幾分鄙夷之色,但還是維持著良好的職業操守出聲道:“公子,喝酒聽曲?”


    不怪這小廝輕視,此時的趙幼安雙手插入袖中,一臉好奇的向屏風後的大堂打量,加上他有些蒼白臉色和幹裂嘴唇,儼然一副落魄書生的模樣,而這類人,青袍小廝每日不知要打發多少,繡春樓是長安有名的銷金窟,可不是這些連酒錢都掏不起的窮書生可以流連的起的。


    趙幼安大抵看清了繡春樓大堂的格局擺設後迴神,他看著一旁的小廝問道:“除了堂內撫琴弄弦的姑娘外,我可不可以指定找姑娘聽曲?”


    聞言這小廝心中冷笑,但還是低垂眼簾恭敬道:“當然可以,樓上有清韻,碧水,暖春,曉月,香澤,芙蓉等十八間雅閣都可聽曲賞舞,公子若是有相熟的姑娘再好不過,沒有的話小人可以為公子介紹一個。”這小廝說完後咽了咽口水,然後又說道:“隻是能進雅閣侍奉的姑娘都很......”


    “都很貴。”趙幼安望著這小廝接話道,他從袖中摸出一枚事先準備好的金豆遞到這個小廝麵前。


    看著明晃晃的一顆金豆子攤開在趙幼安的手掌中央,原本帶著幾分不屑笑意的青袍小廝頓時神色一驚,然後笑容諂媚的笑道:“公子可有認識的姑娘,若沒有的話小人來安排一個。”


    “安排一個吧。”


    趙幼安將金豆丟給這忽然轉變神態的小廝,然後徑直朝大堂走去,雙手捧著金豆的小廝笑容熱切緊跟在後。


    即便是在繡春樓這種地方,金子也是極不常見的,這一下趙幼安在這小廝心中的地位,一下子從落魄窮遊的書生變成了衣著樸素的士族公子。


    繡春樓大堂內擺著十數張供人飲酒的矮桌,堂中央搭著一個繡台,幾個身材嫋娜模樣靚麗的女子紅袖輕招翩然起舞,在繡台一側則是一人撫琴一人吹簫,琴聲輕靈蕭曲悅耳。


    小廝帶著趙幼安上了二樓,在繡春樓中能上二樓的,多半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所以一樓堂中幾個翩然起舞的姑娘都目光明銳的望向趙幼安,甚至有人還暗戳戳拋來媚眼,其他人更多的是好奇,心中猜測這位看似衣著簡樸的少年郎身份。


    趙幼安登上二樓前向下望去,剛好對上那位給自己拋媚眼的嬌媚姑娘,四目相對之下他心神一蕩,急急的收迴目光。


    剛上二樓就被一位婀娜的中年女子迎上,趙幼安心想這莫不是青樓內的老鴇,隻見這女子和青袍小廝眼神短暫交流過後輕笑道:“公子是想在樓內留夜還是隻是聽曲?”


    趙幼安望著這位媚笑的女子有些害羞的說道:“隻是聽曲。”


    濃妝豔抹曆經風塵中年老鴇倒是少見這種臉皮極薄的少年郎,她一雙媚眼來迴掃著趙幼安清秀的臉蛋抿嘴笑道:“那奴家為公子喚來一位擅彈奏的乖巧輕倌來如何?”


    趙幼安懵懵懂懂的點點頭,進樓之前想著千萬不能露怯,可這風情萬種的老鴇一句話,就讓自己青樓雛兒的身份做實。


    趙幼安在中年老鴇意味深長的眼神中,被青袍小廝領入了繡春樓芙蓉閣中,這雅間中的裝飾極奢,甚至是比那艘富麗堂皇的遊江寶船還好一些,等坐到屋內雕花檀木桌前,青袍小廝丟下一句稍等後就閃身出了屋子。


    趙幼安看向屋內垂地帷幔後懸掛的山水字畫,又瞧著軒窗前擺著文房四寶的漆紅長桌,心中感慨屋內透著的雅致之感,隨手拿出了宋瓷給的那塊刻著有容二字木牌陷入沉思。


    此時屋外傳來兩聲輕微的叩門聲,接著先前離去的青袍小廝帶著一個身子單薄妝容寡淡的秀氣姑娘推門而入,這姑娘走在青袍小廝身後,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趙幼安。


    青袍小廝端來一壺酒和幾樣精致的糕點後朝著懷中抱著琵琶的姑娘丟了個眼色後轉身離去。


    趙幼安看向對著自己屈膝施禮的秀氣姑娘,隻聽她聲音輕柔的說道:“熹禾見過公子。”


    趙幼安望著年紀比自己要小的淸倌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倒是這位叫熹禾的姑娘熟絡的嫣然一笑後扯過來一張椅子,端正的坐在趙幼安對麵後指尖輕按琵琶弦絲輕聲問道:“我先為公子輕奏一曲如何?”


    趙幼安微微點頭,對上熹禾溫潤笑意後低頭為自己倒上一杯酒,他攥著手中木牌,心想等聽完一曲後再說其他吧。


    熹禾素手一挑,琵琶聲起。


    弦音如幽幽清泉,在並不大的芙蓉閣中蕩開。


    再說安排趙幼安進芙蓉閣的中年老鴇,此時站在二樓的一處扶欄旁,接過青袍小廝遞來的金豆細細端詳,半晌後她將金豆收迴袖中後望向一旁的小廝說道:“二樓曉月閣中那幾位公子,再送幾壺酒過去。”


    小廝點頭應下,稍做猶豫後出聲問道:“芙蓉閣內的這位,劉大娘能看出什麽門道嗎?”


    被喚做劉大娘的老鴇手指揉搓著袖中金豆冷笑道:“下人最主要是伺候好客人,老是操心些有的沒的,小心腦袋搬家。”


    聞言青袍小廝嚇得渾身一顫。


    曉月閣距離芙蓉閣不遠,今日來了四位錦衣客人,其中三位操著外地口音,做東那位劉大娘倒是認識,是繡春樓的常客,看他每次來繡春樓闊綽的出手,料想是個出身富貴的人物,劉大娘聽身旁人叫他,好像是喊李二郎這個名字。


    今天是這位李二郎為三位才入長安的朋友接風洗塵,光是作陪的姑娘就喊了十二位,每人桌前四位,正在眾心捧月一般把酒暢飲。


    青袍小廝按照劉大娘的交代端了兩壺酒進了曉月閣內,就見端著酒盅的李二郎摟著兩位姑娘,站在屋中央一臉醉意的吟唱著祝酒詞。


    這位李二郎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長條臉上兩道八字胡格外惹眼,唱到盡興時還在懷中兩位賠笑的姑娘翹臀上輕拍一下。


    兩個淸倌兒很顯然並不喜歡李二郎如此粗魯的舉動,她們更喜歡那些聽自己撫琴唱曲的儒雅公子哥,卻也是蹙眉抿嘴來表示不悅。


    這李二郎招待的三人大有來頭,通過幾人閑談,宴上的姑娘們已經摸清三人身份,最左邊皮膚黝黑有著茂密絡腮胡的漢子叫史在興,是河東道節度使手下的一名驍騎遊擊將軍,河東道有著帝國最為兵強馬壯的一座藩鎮,從這裏出來的,可不是什麽太平將軍,官帽自然是從沙場實打實搏殺出來的。


    遠道而來的客人中中間一位叫盧士矩,也是一位武將,比起史在興那一身的殺伐之氣,氣勢就要稍弱一些,不過他是來自範陽,和清河崔不相上下的範陽盧。


    最右邊這位叫郭奉節,一看就是個文士,也最對幾位淸倌兒的口味,儒雅隨和文質彬彬,手上動作也規矩很多。


    酒宴上忽有一位姑娘撫琴,可是旁邊卻少了相配的琵琶女,作為熟客的李二郎知曉繡春樓十九位佳人的名字特色,除了那位名動長安的才色雙絕的花魁秦有容無緣相見外,其他十八位每位姑娘他都叫得上名字,隻聽他看著倒酒的青袍小廝問道:“熹禾姑娘何在,快給她喊來彈奏琵琶。”


    繡春樓十九位佳人,宴上就有十二人,聽到李二郎點名道姓的要找熹禾姑娘,這青袍小廝低垂眼簾輕聲說道:“公子,熹禾正在接客。”


    “哦?”


    李二郎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他八字胡一翹後說道:“我出雙倍錢,讓那客人換一個人,今天聽不到熹禾的琵琶聲,我不能盡興。”


    青袍小廝試探的口吻說道:“那我去找那位客人商量商量?”


    “快去。”端著酒杯飲酒的史在興出聲催促道,他心中知道麵前這位李二郎身份貴不可言,又如此招待自己三人,本來就心懷感激,此時巴不得那點了李二郎口中熹禾姑娘的客人不答應,然後作為武將的自己好在這貴人眼前展示一番自己的拳腳。


    青樓中多有為姑娘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很顯然這種樂子這位遊擊將軍在河東道沒少幹。


    在芙蓉閣中,熹禾一曲彈完後笑意盈盈的望向趙幼安,麵前這位清秀公子聽完後非但沒有點評讚賞一番,而是急切的拿出一塊木牌問道:“姑娘可知道樓中有位叫有容的姑娘嗎?”


    話音剛落,熹禾原本臉上掛著的嫣然巧笑逐漸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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