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白桃來找趙幼安,破天荒的乘了一架馬車,趙幼安出了小巷,就看見坐在車轅上翹著二郎腿的南溪,今天這位少年武官沒有背著昨日和張四對戰時的三杆鐵矛,看來是單純的扮演馬夫的身份。


    諸葛南溪看到趙幼安後笑容燦爛的問道:“傷無大礙吧?”


    趙幼安此時臉色還是有些蒼白,行動也頗為緩慢,他朝著昨日背自己進屋的南溪笑著點點頭,然後在白桃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狹小的車廂內將將好擠得下趙幼安和白桃兩人,多走幾步後的趙幼安氣息有些絮亂,鑽進車廂後他微閉雙眼盤膝而坐,忍著車馬顛簸時刀口扯動的疼痛感暗自運氣,不一會氣息就逐漸平穩了下來,體內升起一縷縷直衝傷口的灼熱之氣,那本《扶搖血經》中的引氣之法他已經記得滾瓜爛熟,此時在車內催動越發的熟練。


    坐在對麵的白桃看著引動真氣的趙幼安,那張如陶瓷般白皙可人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采,她並未出聲,而是安靜的凝望著體內真氣湧動卻渾然不知的趙幼安,可隨著趙幼安原本蒼白的臉色變的光澤紅潤,白桃原本含笑的嘴角逐漸碾平,臉上也浮起一抹凝重。


    過了很久後馬車驟停,南溪一甩馬鞭,扭頭輕輕朝車廂內說道:“到了。”


    白桃率先跳下馬車,她翩然轉身,看著準備出馬車的趙幼安伸出柔嫩纖細的手來。


    被白桃攙扶著下了馬車的趙幼安眼簾首先映入的是一排隨風輕浮的翠綠垂柳,綠柳後邊幾步便是一汪煙波浩渺的湖水,漢白玉雕欄立於湖堤前,倒映著樹影的湖麵上水波瀲灩漣漪層層。湖心有一座紅白相嵌的亭子,亭中隱隱有人影晃動。


    趙幼安視線越過湖心亭向遠處眺望,隻見不遠處飛簷翹角宮闕層疊,一排排紅牆黛瓦盡顯莊嚴,他也注意到此處波光粼粼的闊湖邊有一條狹長幽暗的長廊直通道那高大的朱紅圍牆之中。


    “司丞不在武侯司見我?”


    對此地心中隱隱有了答案的趙幼安疑惑的望著白桃出聲道。


    “不在,司丞讓我將你帶到這裏。”


    白桃說話間站在湖堤旁望向湖心亭,南溪則是停好馬車後又找來停在湖邊的一葉窄舟。


    三人上了窄舟,緩緩向湖心亭劃去。


    “此地臨近皇城,卻並非皇城中。”


    白桃看出趙幼安心思一般出聲說道,她指向離此處最近的宮樓又說道:“那裏就是公主居住的鳳陽閣。”


    趙幼安順著白桃指的方向看去,心神沒來由的一蕩。


    湖心亭中央此時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羽冠錦帶道袍飄搖,觀其麵相眉清俊朗唇紅齒白,看起來年齡和趙幼安相仿,自然是相邀趙幼安的武侯司司丞,大唐的三皇子李臨淵。在他身後一步距離站著一位低垂眼簾的清麗女子,此女是李臨淵的貼身婢女,也是武侯司內被稱為女神醫的念奴。


    看著飄在湖上的一葉扁舟,李臨淵負手而立輕聲說道:“羨魚能為此人與人搏命,你說是兩人之間的緣分所致呢,還是此人和武侯司有什麽更大的機緣?”


    念奴之前見過趙幼安一次,她對當時在武侯司正殿中不懂禮數的趙幼安影響並不好,隻聽她撇了撇嘴後輕聲道:“慕容姑娘是梵音宗中的仙子一般的人物,豈能和這種泥地中打滾的凡夫俗子扯上什麽糾葛,再者說了我們武侯司中的普通武官都是從虎賁衛或者金吾衛中精挑細選來的,他一個小小的大理寺獄卒,能和武侯司有什麽機緣?”


    “在你口裏此人倒是一文不值了?”李臨緣笑道。


    念奴望向湖中窄舟,視線在趙幼安身上停留片刻後皺眉道:“此人不知如何哄騙了慕容姑娘,讓她拚了一身傷出來,想來是個油嘴滑舌之輩。”


    “昨日他用一柄長刀,砍到了幾十個巨鼇幫的死士,據我了解那些死士並不比金吾衛差。”李臨淵笑著說道。


    “逞一時之勇的匹夫常有。”念奴輕聲說道。


    李臨淵看著逐漸迫近的小舟忽然歎道:“原本左仆射和公主之間維持著一種平衡,眼看著隴右烽火又起,我是希望這種平衡能夠延續下去,可就是你口中的這個匹夫,昨日打破了這種平衡,偏偏羨魚又和此人攪在一起,拉著武侯司也進入迷局中。”


    念奴聞言驚訝道:“此人就是殺了個張四而已,能掀起多大的波瀾?”


    李臨淵歎了口氣後又道:“如果僅是殺了個人那般簡單,駙馬就不會和裴炎在長安城大打出手了,五年都不曾露麵的狄良玉更不會突然出現。”


    “司丞大人怎麽今天唉聲歎氣的。”念奴抿嘴笑道。


    李臨淵揉了揉眉心後望著登上湖心亭的三人低聲念叨道:“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父皇讓我坐鎮武侯司維穩長安,怎能眼睜睜看著左仆射和公主將長安變成爭鬥的戰場。”


    念奴望著本來有可能入主東宮的三皇子默然無語,她雙手捧著一個玉匣,裏麵放著三件為趙幼安準備的稀世珍寶。


    趙幼安見到李臨淵後恭敬施禮道:“下官拜見司丞大人。”


    李臨淵上下打量著這個在街麵上砍翻幾十死士的瘦弱少年,心中驚訝的同時厲聲道:“趙幼安你可知罪?”


    白桃和南溪瞬間臉色難看起來。


    趙幼安現是一愣,然後看向這位初次見麵的皇子不卑不亢的說道:“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當街斬殺幾十人,難道不是犯了十惡中的不道之罪?”李臨淵溫怒道,隨即他想起了趙幼安的身份又冷笑道:“你還是大理寺的獄史,按理來說熟知唐律,今日應該去長安縣衙投案才對。”


    趙幼安這才恍然,原來眼前這位司丞,是興師問罪來了。


    就在趙幼安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如何迴答之時,李臨淵一甩衣袖又責道:“你還拐帶我武侯司的武官慕容羨魚與你一道當街殺人,這一招禍水東引不可謂不狠毒,我真該將你當場打殺在這湖心亭中。”


    趙幼安沉默片刻後輕聲道:“慕容姑娘的事,我也很抱歉,此事是因我而起,一切罪責當由我一人承受,希望司丞大人不要責怪慕容姑娘。”


    看著兩人話鋒不對,白桃急忙說道:“司丞大人,這件事的起因涉及公主遇刺一案,那張四很顯然是懷恨報複,要真論起來,趙幼安和慕容姐姐也是被迫自衛。”


    李臨淵深深的看了白桃一眼,嚇得小姑娘臉色一緊。


    南溪看著平日裏從未發過脾氣的司丞大人忽然如此怒容,也是嚇得不敢說話。


    “你們過來。”幾步距離外捧著玉匣的念奴衝著白桃和南溪說道。


    南溪趕忙小跑到念奴那邊,白桃則一臉憂色站在趙幼安身旁紋絲未動。


    看著被自己上來三板斧敲暈頭的趙幼安,李臨淵心中竊喜,他也並非真的要按罪論處趙幼安,再者說了巨鼇幫這種江湖幫派在街頭死個幾十人本就稀鬆尋常,這件事長安縣衙和京兆府都不過問,自己更加不會去管,之所以表現的這樣怒不可遏,完全是這位少年司丞心中的某種惡趣味罷了。


    “白桃你先去念奴那裏,我和他單獨說話,”李臨淵看了一眼憂心忡忡的白桃輕聲說道。


    白桃猶豫一下後還是抬腳,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司丞的話,她不能不聽。


    此時湖心亭這頭隻剩李臨淵和趙幼安兩人,李臨淵原本浮起的怒意漸漸收斂,他眼神灼灼的望著趙幼安說道:“剛開始聽說你的事時,我感覺你的膽子很大,可今日一見本人,我又覺得你可能沒我想的那般膽大妄為。”


    趙幼安不知道這位貴為皇子的武侯司司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前一刻還厲色在麵,此刻卻是平心靜氣,他硬著頭皮直言道:“昨日之事和膽子大小無關,下官隻是想活下去罷了。”


    “你可知道張四背後站的是誰?”李臨淵麵色平靜的問道。


    “張四是巨鼇幫的堂主,他背後自然是整個巨鼇幫。”趙幼安順口說道,此刻他還沒摸清這位少年司丞究竟是向著左仆射多一些,還是公主多一些,隻能裝傻充愣靜候下文。


    李臨淵看著一臉理所應當的趙幼安忽然笑了,兩個眼睛彎成月牙狀,咧開嘴時露出一排白貝般的皓齒,他慢悠悠的說道:“你宰了張四,相當於抽了趙塗一巴掌,加上我那好姐姐遇刺的事,雖說現在誰也說不清楚是誰幹的,想來就算不是趙塗幹的,他也樂見其成,你毀他想看到的事,又殺他的人,你說這位新任的禮部郎中會放過你嗎?”


    趙幼安麵色一暗,對李臨淵突然挑明利害的做法更加不解。


    李臨淵忽然湊近趙幼安後用手遮住嘴低聲說道:“其實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找一條讓趙塗都不敢動的大腿抱住,當下處境自然就迎刃而解了,我知道你認識羨魚和白桃,而且她們對你的印象不錯,但你也不能每次搏命都喊上她們吧,她兩畢竟是我武侯司的武官,動不動就為你出頭恐有不妥。”此時的李臨淵就像是個給玩伴出餿主意的孩童一般,一臉狡黠的壞笑。


    趙幼安看著這位司丞展露出來的姿態有些想笑,但還是忍著笑意做出一副無奈表情說道:“我也想找一條大腿抱住,可哪有大腿看得上我這種文不成武不就的家夥。”


    李臨淵一甩衣袖後老神在在道:“真笨,你在寶船上救了我那位好姐姐,這一次又宰了趙塗為左仆射豢養的劍客張四,抱上她的大腿豈不是輕而易舉?”


    “公主殿下?”趙幼安忽然搖搖頭說道:“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話,那我還是選擇自求多福。”


    “為什麽?”李臨淵詫異道。


    趙幼安不想對李臨淵細說在上巳節寶船上發生的事,對於那位危急時刻扯拽自己擋在身前的蛇蠍女人,他不僅沒有好感,反而心中生出恨意,婉兒墜河之仇她占一半。


    趙幼安沒有說話,他望向煙波浩渺的湖麵怔怔出神。


    李臨淵為何要在趙幼安麵前提起麗珠公主自有他的盤算,眼看趙幼安不接茬,他便心一橫說起了第二件事,隻見他一拍趙幼安的肩膀後說道:“你和武侯司頗有緣分,和羨魚更是如此,不論是善緣還是冤業,都是我不想看到的。”


    趙幼安不解的看著李臨淵,隻見他指向不遠處捧著玉匣的念奴說道:“那玉匣內有三塊玉佩,每一塊都價值連城,任意挑一塊都可讓你往後無憂過完此生,此時我可以讓你挑兩塊帶走,算是買斷你與武侯司,你與羨魚之間本來就淺薄的緣分,若是你拿了玉佩,自此之後不能再和武侯司有任何牽扯,若是你不拿的話......”李臨淵忽然輕咳一聲。


    趙幼安看著少年司丞笑容燦爛的說道:“與我而言很劃算的買賣,大人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斬斷我和武侯司奇妙的緣分,卻貼心的準備了玉佩來買,真是讓我有些......有些受寵若驚。”


    李臨淵笑著拍手道:“你答應了?”


    趙幼安心中冷笑,但表情依舊恭敬道:“當然。”


    “拿了玉佩,就不能再和武侯司起任何糾葛,若做不到,我不介意用你能想到的另一種方式解決。”李臨淵笑容和煦的說道,身上寬大道袍也隨之一晃,這一刻當真是頗有仙風道骨之姿。


    趙幼安想起昨日還和自己共進生死的慕容羨魚,神色忽然一暗後說道:“想來司丞大人也不想看到我拒絕,這番好意,我自當領了。”說著他看向那邊捧著玉匣的念奴三人,視線剛移過去,神情就很不自然的一滯。


    笑容更盛的李臨淵也扭頭看向那邊,看清那邊的情形後笑容僵住。


    白桃不知何時取出那玉匣中的三塊玉牌懸佩在腰間,一襲紅裙襯托下三塊皓白溫潤的玉石輕輕碰撞後玎璫作響,白桃還頗為自得的扭動著腰肢,嬉笑著衝著一臉尷尬的念奴說著什麽。


    趙幼安像個奸商一般貪婪的指著白桃說道:“我要兩塊大些的。”


    李臨淵笑道:“好。”


    湖心亭中玉佩玎璫,這緣分也就被輕而易舉的買斷了。


    獨自劃船離亭的趙幼安麵色淒然,懷中揣著兩塊撞擊下聲音清脆悅耳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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