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的太乙山上,青鬆如障雲漫霧遮。


    一個負劍的年輕漢子沿著一條曲折如羊腸的幽深小路上山,一路上潺潺流水聲和翠鳥低鳴聲不絕於耳,當他走到半山腰時遠眺望去,映入眼簾的皆是蒼鬱之色和繚繞雲霧,漫開的雲海之中嶙峋山石和陡峻峭壁時隱時現,如此崔巍山景撞入眼底,原本有些乏力的漢子頓覺心曠神怡,他長噓一口氣後整了整衣襟,一頭紮進了翠綠盎然影影倬倬的柏林之中,繼續攀山。


    不知走了多久,看著雲霧漸散的山頂和從天穹灑下的萬丈光輝,負劍漢子心中生出一絲悵然,此時已到頂峰,迴首望去來時的幽曲山涇宛如盤蛇匍匐腳下,滔滔林海盡收眼底,漢子抬手用衣袖擦拭著額頭汗水,嘴裏嘟囔道:“真他媽的高啊。”


    “寇兄弟,頂峰相見的感覺如何?”


    一道聲音驟然響起,一位道袍道髻的中年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漢子眼前。


    兩人正是寇放和此時執掌欽天監的道人張柏舟。


    站在視野極為開闊的山頂,張柏舟看著寇放笑問道:“此山比之神武山如何?”


    來自神武山的寇放沒好氣的說道:“青山而已,大同小異。”


    張柏舟道袖瀟灑一甩後娓娓道來:“這座臨近天都長安的太乙山可不是尋常青山,乃是我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一福地,隻不過此山並未有厲害些的宗門入主,先前上山隻見到一些散修孤道,想來定是這太乙山山運過於浩蕩磅礴,又與天都龍運接壤,才導致無人敢接手。”


    寇放不理會眼前道人這番雲裏霧裏的介紹,找了一塊山石坐下後瞟了一眼張柏舟出聲道:“現在是不是該稱你為監正大人?”


    張柏舟淡然一笑道:“虛名而已,你我何必在乎這個,再說了當朝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你都敢殺,你若要想收拾小道,還管我是不是一位監正?”


    寇放壞笑著說道:“怎麽我的行蹤道長你這般了解,莫不是鬼市之時在我身上下了一道符咒,我的一切舉動都可輕易洞悉?”


    張柏舟坦然道:“道人還未有那般通天手段,也不會未卜先知之法,隻是在朝堂上聽幾個大人說起此事,攀談幾句後知曉了那位太常寺少卿是來自麟州,而寇兄弟也是來自麟州,你我又是同時入長安,如此巧合之下不用他想,行兇者定是寇兄弟你了。”


    “這麽篤定?”寇放慵懶的靠在石壁上,然後挑眉看著中年道人。


    張柏舟遠望著翻騰的雲海,曠然山頂之上道袍隨風而動,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灑脫之姿,半晌後幽幽道:“還需要在長安殺幾個人?”


    “不多,三個而已。”寇放輕聲道,他想了一下後又說道:“沒準,我答應為那個你在鬼市遇到的小子解決一件麻煩,所以暫時還不好說。”


    “你原本是欽天監招來對付那通天教女子的,你可別忘了。”張柏舟提醒道。


    寇放撓撓頭後悠然道:“我又不是要在長安大開殺戒,再說了那小子是你說有趣我才接觸的,我這個人呢,行走江湖極其看重承諾,既然答應了,那就得是一諾重千金,不會睡一覺後轉念了撒手不管的。”


    聞聲張柏舟笑著瞟了寇放一眼。


    “如果真是言而無信,以後迴神武山,還哪有臉進兵聖祠啊。”搞不清楚這道人笑意為何的寇放又追加一句。


    “看來那小子還不錯咯。”張柏舟笑問道。


    寇放想起那個隨自己潛入太常寺少卿府邸的趙幼安,臉上浮起一抹笑意道:“不錯倒是談不上,現在隻能說是尚可,若是哪天我們一同經曆一次生死,他要表現不錯的話,我不介意領他上神武山。”


    上神武山。


    張柏舟知道寇放口中這四個字是他對一個人最認可的禮遇。


    “欽天監內有很多厲害的修士,若是在長安動靜鬧得太大,你需要小心他們。”張柏舟提醒道。


    寇放一臉狐疑的問道:“難道你不是欽天監最厲害的那個?”


    張柏舟想起那日初到欽天監時,在觀星台見到的那十八位林立台階上的紅袍監候,眉頭不由得一皺道:“他們是被人從九州各個洞天福地請來為長安壓陣的守城人,每個都是修行一甲子以上的隱修入世,哪是我這個修行淺薄的小道可比,寇兄弟你是兵家出身,身上殺伐之氣本來就足,切莫沾染太多血腥氣,免得引起那些駐顏有術不知年齡的老修士們注意。”


    “修士啊。”寇放恍然道,摸了摸腰間橫懸的長劍笑道:“就是一些吸食天地氣機灌築自身體魄的竊賊罷了,也不是沒有殺過。”


    張柏舟看著麵對自己提醒渾不在意的劍客也不多言,從袖中摸出兩張金黃符籙來,遞給寇放後沉聲說道:“一張給那小子,一張留在自己身上,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時引火燒之或者以血祭之,我自會幫你。”


    寇放伸手接過後笑道:“其中一張是不是在鬼市時你從趙幼安那小子身上摸出來的,現在又要還給他?”


    “不是。”張柏舟一臉認真的又道:“我是以符換符,之前趙真人給他的是一張除祟符,我現在給他的是一張引雷符。”


    寇放也不問這道人為何要換,將符籙黃紙揣入懷中後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然後看著看著天際浮雲之中那輪紅日一字一句道:“離開長安前,我會去玄陽觀找大唐國師打一架。”


    “他未必會和你打。”張柏舟平淡道。


    寇放似是沒聽見中年道人最後一句話,他看著腳下鬱鬱蔥蔥的林海皺眉道:“下山的路可不好走,下次別叫我上山相見了,你想沒想過老子怎麽下去?”


    “滾下去啊,你這兵家武夫不是皮糙肉厚......”張柏舟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話還未說完,就見寇放一個箭步掠起,腳尖輕點一塊崖石後一躍而下,眨眼就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了。


    張柏舟看的瞠目結舌,半晌後才咋舌道:“果真是皮糙肉厚。”


    之後的某個時間,通往太乙山的長安南麵一處城門前,守城兵卒看到一個扶著腰一瘸一拐的負劍漢子叫苦聲連連的踉蹌入城。


    大理寺內,寺卿房前。


    趙幼安躡手躡腳叩響了房門,剛開始敲門聲甚微,如蜻蜓點水,屋內唿嚕聲震天,之後如竹簡敲石清晰可聞,屋內猶如響雷,最後如戰鼓擂動,拍的趙幼安手掌生疼,白日就蒙頭酣睡的大理寺卿褚時鈞才悠悠轉醒。


    “誰啊。”褚大人揉了揉昏沉的腦袋後探出個腦袋望向門外,嘴裏還氣憤的怒道:“那個混蛋這麽不懂事,我正夢到要品嚐芸娘的胸脯...不對,品嚐芸娘的豆腐,就給我拍醒,誰啊,這麽不懂事?”


    “褚大人。”


    門外聽到寺卿咆哮的趙幼安怯生生的叫道。


    吱呀一聲後房門打開,披著被子瞌睡連連的褚大人眯著眼睛瞧向門外,看清是趙幼安後搖頭晃腦的沉聲道:“有事啊?”


    “有點小事。”趙幼安輕聲道。


    “就在這裏說吧,別進屋了。”褚大人皺眉道。


    “我打算請幾日假。”趙幼安認真的說道。


    褚時鈞一聽氣笑了,他板著臉看著這個清秀的少年郎說道:“這種小事你還跑過來說一下,大人我一天日理萬機的,哪有心思管你來不來?”說著他低頭看著自己包著被子的模樣補充道:“日理萬機包括睡覺。”


    趙幼安覺得這位大人渾是可愛,收斂起剛露出的笑意說道:“那就是準了吧?”


    “去吧,去吧。”褚時鈞擺擺手轉身進屋,趙幼安也準備離開,就聽褚時鈞忽然開口道:“不對,你告假給李主簿說就好了,幹嗎來找我?”說著褚大人轉身打量著一臉平靜的趙幼安,片刻後忽然問道:“刀練的怎麽樣了?”


    趙幼安眼神清澈的望著褚時鈞說道:“準備砍個人試一下。”


    褚時鈞嘴唇動了動,想說的那句話沒有說出口。


    進屋前他上前拍了拍趙幼安的肩膀後說道:“朝堂上有人找了個由頭彈劾我,可沒弄倒我,我的第一仗算是打贏了,你是我的人,我希望你的第一仗也能打贏。”


    趙幼安笑著點點頭,他看著褚大人笑容燦爛的說道:“迴來後我會買一些芸娘的豆腐。”


    “你小子。”褚時鈞笑著揮了揮手,等趙幼安轉身後他望著少年郎清瘦的背影,很久之後才緩緩迴屋。


    別過了褚大人,趙幼安來到翟秀的屋子前,推門而入後才發現這漢子不在,想來今天是他當值,現在應該在陰牢之中。可他不想進陰牢,他的想法是等打贏這場必須要打的架後再見授他武功的前朝皇族宇文殊圖和武狀元劉牧,這樣才對得起他們,也能讓自己在他們麵前好好揚眉吐氣一會。


    想到慕容羨魚來找自己前的幾夜,宇文殊圖陸續教了自己的絕命七刀,雖然被那武狀元劉牧評為有背武道倒行逆施。此刻站在翟秀房前的趙幼安腦海中將刀式細細演上一遍,然後衝著陰牢方向喊道:“瞧好吧,諸位。”


    陰牢中,翟秀趴在門口方桌前打著瞌睡,忽然宇文殊圖放聲大笑起來,劉牧也神采奕奕,隨即身上鐵鏈錚錚作響,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翟秀一激靈後怒罵道:“你們鬧什麽鬧,晚上不想吃飯了?”


    喊完一嗓子後趙幼安迴到自己房中,從床底拿出裝著弩弓和箭匣的蛇皮袋,看了一眼床上大理寺的官袍,又將刻有大理寺三個字的腰牌拋到床頭,然後出屋鎖好了門,臨走前還試著推了推,確認鎖好後大步出了大理寺。


    門外的慕容羨魚手按劍柄,神采英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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