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兩人駐足寺門之前,洛陽來的公子哥王乃舊舉止儒雅的跨出寺門,在身後傲氣女子有些錯愕的眼神中再次抱拳施禮,望著趙幼安和慕容羨魚恭敬道:“方才聽君一句話,真是醒聵震聾醍醐灌頂,鄙人不該那般粗淺評價生蓮井的。”


    趙幼安瞥了一眼慕容羨魚後春風滿麵的笑道:“無妨的,每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所處心境也不盡相同,我剛才那句話也不是有意針對公子,隻是有感而發,公子不必如此拘禮。”他對這個逢人就抱拳的公子哥倒不是那麽厭惡,對於王乃舊身後不知姓名的傲嬌女子,他已然歸為跋扈公子崔如意那一類中,看似高高在上金玉其外,實則敗絮其中神鬼憎惡。


    王乃舊聞言淡然一笑,然後視線左移落在捧著檀木盒子的女武官身上出聲問道:“兩位也是來長安遊玩的嗎,不知是哪裏人士?”


    慕容羨魚麵容冷峭的撇過頭去,似乎有意不理這位表現熱絡的公子哥,一雙俏目望向不遠處高簷,此時正有一隻黃雀停留在青瓦之上。


    見女武官這副表情,趙幼安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後笑道:“我們就是長安人,並不是來遊玩的。”


    王乃舊聽趙幼安如是說道,眼中流露出一絲遺憾神色,輕歎道:“本以為兩位和我們一樣也是從他地來長安遊玩的,想相邀一起,既然不是的話,有些可惜了。”


    就在這時王乃舊身邊的傲氣女子出聲道:“乃舊是嫌和我同遊無趣嗎,為何要邀他人?”女子說話時聲音忽然變的極為輕柔,其中夾雜著一絲委屈之意,原本傲然俾睨的神情也變的楚楚可憐起來,這女子神態轉換之快倒是讓一直注視二人的趙幼安暗自咂舌。


    “秀心誤會了,我是見這兩位豐神俊逸談吐風雅,才心生相交之意,和你遊春怎會無趣,乃舊心向往之才是。”這位王乃舊公子神采飛揚道。


    趙幼安低頭打量自己片刻,青袍布鞋的打扮,還拖著一條微跛的腿,怎麽看都和豐神俊逸不沾邊,等一旁慕容羨魚輕聲說了句走吧時,這才恍然道,原來這位王公子文縐縐的拽詞是在誇女武官呢,他心中嘀咕道,倒是小瞧了這位王公子,伴美同行還想著沾花惹草,隻可惜眼前的女武官不是任他幾句誇讚就肯折腰落葉的尋常花朵,而是一株心性幽靜不染塵埃的孤蓮。


    至於這株孤蓮何時盛放為誰盛放就不得而知了。


    趙幼安看著徑直走下台階的慕容羨魚,朝著王乃舊笑笑後緊隨其後,兩人來到寺廟前漢白玉的雄偉牌樓下時女武官才放緩腳步,她等到趙幼安與自己並肩後才緩緩開口道:“迴大理寺?”


    趙幼安隨口說道:“我還要迴去取一樣東西,等一個人。”


    慕容羨魚好奇道:“你要等什麽人?”


    趙幼安並未給出答案,而是看著慕容羨魚目光炯炯道:“你身上有沒有錢,借我一些,我還要去鬼市挑一把刀。”


    聽到鬼市二字後女武官心中詫異,就見她蹙眉道:“你是大理寺的獄史,難道他們連刀都不給你配了?”此時兩人站在那鐫刻著蓮生寶刹四個大字的樓牌之下,微風襲來,兩人衣袖一陣飄搖,就聽趙幼安微微眯眼望著慕容羨魚說道:“我需要買一把好刀。”


    慕容羨魚看著忽然之間一臉認真趙幼安淺淺一笑後譏諷道:“刀法不知練得怎麽樣了,刀還要挑好的。”


    趙幼安指著慕容羨魚懷中的紫檀木盒說道:“唯有好刀才能配得上好不容易借來的寶甲。”


    聽到此話女武官先是低頭沉默,眼神在自己的靴尖遊離片刻忽然展顏一笑道:“誰說這副寶甲是給你用的?”


    “你...”趙幼安看著慕容羨魚那嫣然一笑下眸子露出的一抹狡色吃驚道:“我可沒說讓你替我對付張四。”


    慕容羨魚青蔥玉指婆娑著腰間懸垂寶劍的劍柄,神采奕奕的開口道:“我也沒說殺張四是為了你啊。”


    趙幼安聞言一時氣結,他微微張口卻不知怎麽接話,半晌後才嘟囔道:“那你跟著我做什麽?”


    女武官眼神飄向遠方輕聲道:“費這些話做什麽,到時候你我同去,你站在一旁為我掠陣,若是我身死,便為我收斂屍身,若是殺了張四,也算是順便給程嶽報了仇,也暫時解了你的憂,皆大歡喜。”


    “怎麽聽起來就跟我是個廢物一樣。”趙幼安自嘲道,他用手搓了搓臉後又說道:“你是大唐武官,且不說找人尋私仇合不合適,與一位劍口舔血的江湖莽漢一對一換命搏殺,你們司丞和你師兄會答應?”


    “我從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也不會受人框束,來長安武侯司做武官是為了報宗門的養育之恩,還師傅的授業之情,至於其他全憑我意。”慕容羨魚輕聲說道。


    趙幼安望著孑然一身宛如孤蓮的慕容羨魚無可奈何。


    此時一輛錦車駛過漢白玉牌樓,朝著蓮生寺疾馳而去。


    先前和趙幼安搭話的王乃舊和那位叫秀心的女子站在寺門口翹首以盼,等到馬車聽到麵前後匆匆上了馬車。


    “周伯,怎麽這麽慢才來。”坐到馬車上後那女子埋怨道。


    叫周伯的車夫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漬後憨笑道:“得知小姐來長安了,幾個早年和王家結仇的怨鬼來討債了,為了不攪擾小姐的雅興,我架著馬車將那幾個悍不畏死的怨鬼引到一處解決了一下。”


    說話間這個有些蒼老的老車夫看到跟著小姐身後正要上車的王乃舊有些吃驚的望向自己,他順著王公子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自己胸前沾染了大片猩紅色的血漬,他當即笑著解釋道:“這血可不是老朽的,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子吐出來的。”


    儒雅公子王乃舊頓時心中生寒,趕緊埋頭鑽入了馬車之中。


    此時車內的女子掀起車簾眺望著不遠處牌樓下方的男女,當看到那位腰間懸配寶劍一襲男兒裝扮的清麗女子時鼻腔中發出了哼音。


    王乃舊自打看過了駕車老翁周伯胸前的血漬後眼神慌亂似受驚嚇,他在寺中對趙幼安和慕容羨魚介紹時說自己是洛陽王氏不假,可要真細究起來,他隻算洛陽聲名顯赫的王氏一族的遠方偏支,雖然也姓王,可和此時正翹首掀簾瞧向車窗外的王家大小姐真是雲泥之別。


    心中將牌樓下男女咒罵一番後,王秀心滿意足的放下車簾,她望向麵色有些慘白的王乃舊細聲細氣的說道:“真沒覺得有多好看,乃舊你說我和剛那女子孰更好看一些?”


    王乃舊凝望著王氏主家大小姐肅穆道:“當然是你。”


    “那你剛才還和那兩人那般熱絡。”王秀心嗔笑道。


    王乃舊是今年從洛陽選拔進入國子監的貢生,也是王家這一輩中才學最為拔尖的一個,這位七歲可賦詩十歲能成文的同輩翹楚麵對主家大小姐時依舊是心中生卑,每當和王秀心在一起時總感覺兩人猶如主仆一般。這也是他十歲起就決定去東都洛陽極為有名的鴻儒學宮讀聖賢書的原因之一,不過這次他從學宮迴來,這位從小就對自己頤指氣使的大小姐竟然轉性,還相邀自己來長安遊玩。


    車廂外坐在車轅上的老車夫原本無意聽兩人對話,可是王家小姐的話還是灌入耳中,聽到王秀心對站在牌樓下方的男女頗有微詞,老車夫深深的看了兩人一眼。


    感覺到一道攝人目光照來的女武官淺淺朝那輛馬車看去,等看清那位魁偉的老車夫身影後,慕容羨魚轉頭對趙幼安說道:“我決定借你些錢,陪你去鬼市挑柄好刀,我們速速離開這裏。”


    趙幼安望著突然這般爽利的女武官先是一愣,然後麵露喜色道:“先前還欠鬼市的馬姑娘五十兩銀子,買把好刀最起碼得一百兩,慕容姑娘如果寬裕,先借我一百五十兩銀吧,我想比起欠馬姑娘的錢,還是欠你的錢好還一些,鬼市隻能晚上進,還錢不是很方便,而且欠那位馬姑娘錢需要還利息,很不劃算,嘿嘿。”


    慕容羨魚正準備邁腿,聽到趙幼安的話後定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說道:“買什麽刀需要一百兩,請長安最好的鐵匠現打一柄,就算是用上昂貴的玄鐵,也才不過幾十兩而已。”


    想起當時在鬼市買弩時看到的那一桌案的兵刃,趙幼安信誓旦旦道:“馬姑娘賣的兵刃很值錢,你看過之後自會明白。”


    雖然女武官對趙幼安要借的錢數頗有微詞,但還是從白皙纖細的右臂上捋下來一個玉手鐲,她拿到趙幼安眼前晃了晃後說道:“如果賣你刀的人識貨的話,應該能看出這個鐲子值百兩銀子。”


    翠綠透亮的手鐲就在眼前,趙幼安卻收起見錢眼看的麵目,他凝望著玉鐲搖搖頭說道:“如果是以物抵價,還是慕容姑娘如此貼身之物,那就當我沒說過借錢的話。”說完後趙幼安有些溫怒的向前走去,竟不再理會神情明顯一滯的女武官。


    這年頭,借錢的還挑三揀四了?


    慕容羨魚氣的一跺腳,追上趙幼安後嗔怒道:“你個男子怎麽這麽小家子氣,鐲子和銀子區別很大嗎,再者說了,我渾身上下貼身之物唯有腰間長劍而已,其他的都無關緊要,你拿去好了。”女武官情急之下,竟伸出一臂攔下莫名賭氣的趙幼安。


    趙幼安臉色一沉後嘟囔道:“張四要你去殺,刀也要你抵鐲子去換,我在你眼裏還真是個廢物。”


    趙幼安對自己的評價慕容羨魚不置可否,她抿著嘴唇一把拉起麵前人的右手,將手鐲拍在趙幼安掌心後丟下一句不要也得要之後,極為瀟灑的向前邁去。


    趙幼安低頭看向手中玉鐲,那碧透的鐲身還帶著一絲暖意。


    趙幼安表情極為複雜,站在長街上似喜似怒。


    這時恰好一個灰袍的僧人經過,與慕容羨魚擦肩而過後又來到趙幼安眼前,這僧人看了一眼趙幼安此時的麵部表情,又聯想到剛擦身的那位冷俏姑娘眸中不經意露出的羞喜神色,走了老遠後輕聲喃喃道:“心猿不定意馬四馳,是謂男女紅塵。”


    “喂。”


    走了大概十步後慕容羨魚迴頭輕唿一聲,看著趙幼安冷聲道:“你不是要去大理寺取東西嗎,快走啊,發什麽愣呢。”


    趙幼安抬眼望去,慕容羨魚又恢複冷冰冰的女武官神態,隻不過那俏眸中化開的東西,他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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