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旁盤膝而坐的翩翩公子是趙幼安來到這個世界見過最為俊逸脫塵的年輕人,火堆閃爍的紅光中一襲白衣的男子身上像是染上一層金黃色,在他身上跳動的光焰忽而拉長飛旋忽而短促撲散。這劍眉深瞳的男子眼神深邃的看向趙幼安,他挑眉抬手之間都透著一股俊雅的富貴氣,這種氣質神態和趙幼安在沾衣巷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或者說,所見之人中隻有那位武侯司的白桃姑娘才有相似神韻。


    而此時這翩翩公子正在做著一件和他氣質極其不相符的事情,他手裏拿著一截長樹枝,樹枝頭穿著一個烤的焦黃的野兔。


    趙幼安看著這公子撕下一根兔腿塞入嘴中,不自覺的咽下口水。


    “想吃?”這人問道。


    趙幼安頭腦昏沉的搖搖頭。


    “你是誰?”趙幼安聞著渾身的水腥味,拖著略帶嘶啞的聲音問道。


    “給你吃你也不能吃。”這人咀嚼著兔肉囫圇道,等他咽下嘴中的一塊肉後指了指趙幼安腹部說道:“可不是我小氣,而是你傷口還未愈合,兔肉耐嚼,可你現在不能嚼東西。”


    趙幼安低頭看去,稍微一動,鑽心的疼痛感襲來,他的腹部纏著一塊花紋好看的錦條,這綢緞質地的錦帶上清晰可見大片暗紅血色。


    隨著腹部刀傷痛貫全身,他緩緩迴神,之前在寶船上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大唐公主,袖中藏刀的金吾衛,被刺了一刀踹下船舷的婉兒,想到這裏趙幼安咬著牙勉勉強強手掌撐地掙紮起身,這一舉動讓腹部的刀重新裂開,隨之而來衝擊腦海的痛讓他眼淚瞬間就流淌下來。


    “不行,我得去找婉兒。”


    趙幼安抹著眼淚嘟囔道,他在嚼著兔肉的翩翩公子錯愕眼神中顫巍巍的站立起來。


    趙幼安想到婉兒的一娉一笑,一時顧不上滲出大片鮮血的腹部刀傷拔腿就走,可剛走幾步就渾身癱軟摔倒在地,這時就聽那公子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嚴肅的說道:“雖然是為你塗了齊仙山求來的萬靈散,但你腹部刀傷也經不起這般折騰。”


    趙幼安疼的額頭滲出鬥大的汗珠,他重新挪到草席上,然後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自嘲道:“我原本以為可以憑著兩世人的閱曆在一個新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卻不曾想還是如螻蟻一般,什麽都改變不了。”


    “你是想去找在你之後中刀墜江的那位姑娘吧?”那公子問道。


    “你怎麽知道?”趙幼安抬頭看向他。


    “當時船上爭鬥,我全看在眼裏。”這公子眼神灼灼的看著趙幼安停頓一下,然後聲音清舒的說道:“以我的角度來看,如此身單力薄的姑娘脖頸處挨上一刀,然後又被人全力一踹打入江中,怕是兇多吉少了。”


    趙幼安默然無言,似是接受了這句話。


    “謝謝你救我。”沉默半晌後趙幼安說道。


    “算起來不是我救你。”這俊逸公子邊說著起身從一棵小樹上折下幾根樹枝丟入火堆中,一邊遠眺山林似是在尋找什麽。半晌他才收迴視線,看著躺在草席上一臉頹然的趙幼安說道:“準確來說是你自己掉到我們舟上的。”


    趙幼安淒慘一笑,他吃力的抬起手臂枕在腦後,然後苦澀的笑著說道:“雖然我命不該絕,但還是謝謝你為我敷藥,將我丟在這草席上。”


    聽到趙幼安誠懇的道謝,坐在火堆旁的俊逸公子連忙擺手道:“為你敷藥的不是我,將你從船上扶進山中的也不是我,依我的性子,你的生死與我何幹,可她執意要救你,我也很無奈。”


    她?


    借著月光,趙幼安看到這位公子那笑意中透著幾分似有似無的薄涼,此時他才注意到,這人腰間佩著一柄長劍,劍柄處鑲著一顆月光下煞是好看圓形玉璧。


    唐人多佩刀,第一次看到腰間佩劍的。


    趙幼安扭頭盯著那柄長劍隨口問道:“此山之中除你之外還有同行之人?”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這俊逸公子嘴角勾起笑意凝視著趙幼安說道:“你想知道我的底細,到底是誰救的你,為什麽要救你,對吧?”


    眼看自己拐彎抹角的心思被猜透,趙幼安索性說道:“白天的遭遇讓我很難不多想。”


    “你懷疑我和那位刺殺大唐公主的刺客是一夥的?”俊逸公子啼笑皆非道。


    趙幼安沉默著沒有迴答。


    他腦海中浮現麗珠公主危機之下將他推向隋木郎刀尖的一幕。


    人心難測。


    “我叫薑太歲,從益州來。”俊逸公子說道,他抽出腰間寶劍兩指一並輕抹劍身,月光下劍鋒泛著寒光,劍身薄涼如水。


    見此一幕趙幼安心頭一驚,難道是道破原由要被滅口?


    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事實並不盡然,就聽這位叫薑太歲的公子哥緩緩說道:“為你敷藥療傷的是舍妹,剛才她看到一頭山鹿,此刻鑽進山裏追鹿去了,我們兄妹和寶船上刺殺麗珠公主全無幹係,隻是恰巧也在船上。”


    “你們認得公主?”趙幼安疑問道。


    薑太歲歎了口氣道:“將那樣一艘巨艦炸沉,又派出刀法冠絕完全可以躋身江湖一流的刀客截殺,長安還有第二個女人配得上這麽隆重的待遇嗎?”


    趙幼安無言以對。


    “那刀客刀法雖是詭譎,但放眼大唐九州十道的江湖中,這樣的高手就如過江之鯽一般多不勝數,此人最多就是觀山境界。”薑太歲輕歎道,他收劍入鞘後又說道:“江湖高手往往不會輕易插手廟堂之爭,畢竟大唐的披甲鐵騎才是最絕頂的高手,武道修為再高,遇上大唐鐵騎也會被碾成碎渣。”


    “江湖武道還有境界之分?”趙幼安好奇道,他心中暗想,看來江湖還是那個江湖,習武還是要分出三六九等的。


    “習武之人的境界之說也是個玩笑話,有人當真有人棄之。”薑太真說起這個來了興致,他扭開腰間酒壺輕抿一口後徐徐說道:“習武無外乎內修真氣外練體魄,體內真氣修到渾然,傳言可感知周天勘破生死。外練體魄則更為尋常,疆場廝殺埋頭苦練,都可精進,至於境界,有人按武道高低戲稱為觀山和登樓,觀山說的是那些武功高於尋常武夫俠客,卻也止於自己的心境玄門,若是勘破心門,就可稱為登樓,可開宗立派收徒揚名咯。”


    趙幼安試探道:“再往上呢?”


    薑太歲笑言道:“再往上的武道境界又被人戲稱為樓外樓,山外山,武境抵達樓外樓可稱為宗師,山外山更是厲害,不過這種玄之又玄的境界已經脫離純粹武道範疇了,到達山外山的大宗師更多是修身尋長生,沒幾人輕易會走動在江湖之上的。”


    “那些彈指斷人生死的大宗師不會輕易拋頭露麵還有一個原因。”說著薑太歲那張好看的臉龐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因為他們也怕大唐鐵騎啊。”薑太歲揭開答案道。


    趙幼安忽然想起在大理寺陰牢中囚禁的老頭曲無忌。他捂著腹部感歎道:“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啊。”


    兩人又閑扯幾句,趙幼安疲倦的沉沉睡去,睡前迷迷糊糊聽薑太歲說道,他和妹妹被父親趕出家門,他的父親是劍南道的兩廬之主,他們家族是大唐五大門閥之一。隻不過趙幼安聽得雲裏霧裏,又趕上睡意襲來,就將聽到的忘了個一幹二淨。


    大概兩個時辰後趙幼安被腹部的一陣灼熱感燒醒,薑太歲口裏灑在他傷口的萬靈散果然是好東西,傷口處雖是如萬隻螞蟻在爬,但他知道那是傷口在愈合的征兆。


    沒來由他又想起了朱婉兒,趙幼安自認自己不是個深情的人,雖和朱婉兒隻有幾日時光相處,但她中刀墜下河的那一瞬,自己的心仿佛是破碎了一次。


    想到此處,他亂意湧上心頭。


    月色輪罩下暗影憧憧的幽林仿佛是披上了一層銀色的薄霜,他伸手去抓天穹映在地上流淌的銀光,卻什麽也抓不住。


    趙幼安掙紮著再起身,他決定先在山間活動活動,再返迴江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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