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王安石淡出中央,神宗開始親自推行改革落實新法,套用一句很時髦的話就叫做“要把改革進行到底”。


    王安石在的時候,國庫收入增加,實現了“開源”。王安石離開後,神宗琢磨起了如何改革官製減少官員數量,實現“節流”。


    如何裁撤冗官是個大問題,一旦做不好與官僚集團矛盾激化,將會對皇權造成嚴重威脅,神宗在元豐初年一直沒敢貿然啟動官製改革,害怕引起動蕩。


    神宗害怕皇權受到威脅,但偏偏有人主動威脅皇權。元豐二年四月開始,不斷有諫官上疏彈劾遠在湖州任職的蘇軾,說蘇軾誹謗朝廷,攻擊新法。


    說起來,距上次神宗看到蘇軾的名字已經過去了八年了。八年前,前途無量的閣臣蘇軾因不滿新法自請罷官去了外地做官,而他這八年在外地任職期間可以稱得上是頗有建樹。


    離京之後蘇軾第一站去了密州(今山東諸城市),接著調任徐州。在徐州時恰逢黃河水災,暴漲的洪水衝到了徐州城腳下,下屬都勸蘇軾趕緊逃命,蘇軾嚴厲說到,


    我是此地父母官守城有責,絕不能丟下徐州城不管。


    在蘇軾的調度安排下,徐州當地的駐軍也參與進抗洪搶險,為了減少洪水向城內灌注,蘇軾帶領大家冒死把沙袋堵在城外漏水的缺口處,這樣大水一來把沙袋壓實,反而把缺口堵的緊緊的,大大減少了城牆滲水。


    不辭勞苦的巡查加上智慧再加上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最終徐州城百姓在蘇軾帶領下擋住了洪水的進攻,城市安然無恙。


    抗洪搶險完了之後,蘇軾又在徐州修建了一係列的抗洪工事,接著奉命調任湖州,就任湖州知州後,蘇軾依慣例給朝廷上了一道謝表。


    就是這道謝表,掀起了諫官們對蘇軾的攻擊浪潮。彈劾蘇軾的諫官實在太多,其中頭銜最高的是禦史中丞李定。


    李定這麽恨蘇軾,要說也跟蘇軾自己作妖有關。當年李定母親去世但新法施行走不開,舊黨就彈劾李定不服母喪賴在朝中不走,這事兒本來跟蘇軾半毛錢關係沒有,可蘇軾就是看不慣。


    行,你看不慣你也寫奏疏彈劾李定,蘇軾偏不,寫文章嘲諷李定。蘇軾的文壇地位大家都懂的,他要是明著來可能還不算啥,他這麽一嘲諷,李定出名了。但牆頭掛糞桶,出的名臭名遠揚,李定恨不得親手宰了蘇軾。


    迴到謝表本身,蘇軾在謝表裏說,


    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李定就說了,不適時?現在正是新法實行的年代,怎麽就不適時了?朝廷裏新進的官員都是新黨,你蘇軾不能追陪是幾個意思?不還是反對新法嗎?老不生事又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你們舊黨受了委屈,現在不敢吭聲,隻能委曲求全的生活嗎?


    蘇軾的《答湖州謝表》我看過,文辭優美語言精練,文章的主要意思是陳述了自己才疏學淺不能在朝中勝任,隻能在地方上做一些微小的工作報答皇恩。


    要說這文章好吧,確實好,大家可以搜搜百度就能搜出來,蘇學士的文筆真的是太好了,才華隔著屏幕都能溢出來,文章讀起來朗朗上口,內涵與韻律俱佳。


    要說這文章不好吧,說實話有點兒酸,讀完了都能感受到蘇軾這個大文豪的酸味兒,皇上啊我這水平是真不行啊,我就活該在各地輾轉,朝廷裏隻有你相中的那些人才有資格執政,我肯定是不行啦。


    就差給神宗說,皇上啊你咋就那麽喜歡王安石呢?你咋就不喜歡我呢?我跟王安石你選一個吧。


    酸不溜秋的蘇東坡叫人忍俊不禁,可到了諫官那兒就不是忍俊不禁了,是趕盡殺絕。


    以李定為首的台諫官員對蘇軾實施了添油加醋式的彈劾,並且在奏疏裏發揮了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拚了命的潑髒水,終於讓神宗覺得,蘇軾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真的假不了,為了把事情調查清楚,神宗安排禦史台親自辦理此案,把蘇軾從湖州請迴來,好好嘮嘮。


    元豐二年七月,禦史台派人千裏奔赴湖州,帶迴疑犯蘇軾迴京,將其投進了禦史台獄。禦史台在漢朝時種了很多柏樹,又有大量烏鴉在樹上築巢,所以禦史台又稱烏台,蘇軾因詩文下禦史台獄,此案又稱烏台詩案。


    蘇軾被下獄後,諫官們發揮了掘地三尺的精神,把蘇軾以前的大量詩文都揪了出來,生拉硬拽的把其中詞句定為攻擊新法、攻擊朝廷的罪證。


    一句話,就是瞎幾把扯。


    由於蘇軾是國家高級官員,禦史台不敢用刑,於是就言語恐嚇、辱罵、汙蔑附帶著無休無止的審訊,晚上不讓睡覺等等下三濫手段,就這麽審了三個月,禦史台審出結論了,準備給蘇軾定罪。


    按照禦史台的意見,蘇軾就是死罪,可最終蘇軾的判決結果出來,卻是流放兩年,但朝廷法外開恩隻判處貶謫黃州。


    真是怪了,禦史台都能直接抓人權勢熏天,想要搞死蘇軾還不簡單嗎?


    不簡單,因為大宋王朝是徹徹底底的法治社會,任何人任何機構都不能跳出法治的範圍之外給人治罪,哪怕你再怎麽權勢熏天。


    在之前王安石司馬光因為阿雲案對噴的時候我們介紹過北宋的刑審製度,案犯經過有關部門偵辦案情後,需要由刑部審刑院複核案件,再由辦案部門提起公訴,最後由大理寺最終判處。


    禦史台的調查報告經過審刑院複核後,剔除了大量牽強附會的說辭,給禦史台的結論來了個大縮水,大理寺拿到禦史台的調查報告和審刑院的複核報告後,按照法律嚴格執行,最終得出了流放兩年,但複核特赦條款免罪的結論。


    辛辛苦苦羅織了一大堆罪名居然被大理寺給攪黃了,李定簡直怒不可遏,接連上疏要求對蘇軾嚴懲,不能特赦而一定要誅殺。同時也對大理寺進行了彈劾,斥責大理寺判決結果無法懲戒蘇軾的大逆不道行為。


    不過很可惜,禦史台後來的這些彈劾隻是打嘴炮,無法從法理上駁倒審刑院和大理寺的結論,事實勝於雄辯,法律自有準繩,既然已經有了明確的結果了,那就按大理寺的判決執行吧。


    但是神宗猶豫了,元豐年間神宗已經在親自主持新法的推行,蘇軾誹謗朝政以前是攻擊王安石,現在簡直就是赤裸裸攻擊自己,就這麽放過蘇軾,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神宗還在猶豫中,一封來自江寧的奏疏送到了麵前,從不過問朝政的王安石勸諫神宗放過蘇軾,“豈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屢屢與蘇軾政見不合的王安石都能如此寬宏大量,當皇帝的難道就真的容不下一個蘇軾嗎?表麵臣子實際老師的王安石觸動了神宗的心,避免了錯殺忠良。


    元豐二年十二月底,蘇軾的判決結果宣布,貶謫為黃州團練使。


    宦海沉浮和人生的起起落落給蘇軾帶來了坎坷曲折的感情經曆,這些悲苦的感情經曆也給他的詩詞創作帶來了大量的素材,烏台詩案案發前他在密州任職期間,迴首自己遭貶外放和去世已逾十年的妻子王弗,寫下了那首千古名篇《江城子》。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王弗死後,在蘇軾身邊陪伴他的是王弗的妹妹王閏之,無論後來在多地奔波或是遭誣陷下獄,王閏之都與姐姐一樣對蘇軾不離不棄始終相伴。


    蘇軾出獄之後,王閏之陪伴蘇軾前往黃州謫居,在她的陪伴和照料下,蘇軾逐漸從烏台詩案時那種萬念俱灰的狀態中走了出來。


    官場失意,文壇耀眼,在黃州的數年裏,蘇軾在文學領域又達到了一個巔峰,元豐五年,黃州當地過寒食節,蘇軾有感而發揮毫潑墨,寫下了著名的《寒食帖》。


    後來蘇軾離開黃州時,由於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帶《寒食帖》,被當地官員得到,再後來又被其他收藏家收藏,到了元符年間,蘇軾的徒弟兼好友黃庭堅見到這幅字,悲喜交加,為字題注,於是這幅字上就有了當世兩名最頂尖的書法家字跡。


    書法大家蘇黃米蔡,《寒食帖》獨占兩個,就比如一個球隊裏同時有了梅西和c羅,這球隊已經是傳奇。


    再後來,《寒食帖》在朝代交替中幸免於難,清末流落到日本,日本友人後來歸還給我國,現珍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館。


    大家還記得嗎?上次提到顏真卿《祭侄文稿》的時候就說過,珍藏在台北故宮博物館,大家都記好了,還有一件國寶隔著海峽在台北珍藏著呢。


    《寒食帖》的書法藝術我就不多論述了,書法圈子裏這可是頂級作品,《寒食帖》本身與王羲之《蘭亭集序》和顏真卿《祭侄文稿》並稱天下三大行書,由於年代太過久遠,《蘭亭集序》現存已無真本,但是《祭侄文稿》和《寒食帖》都是真本,


    除了書法瑰寶《寒食帖》之外,蘇軾在黃州時期還寫下了許多其他詩作:《前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我就不一一贅述了,反正大家都會背。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謫居的蘇軾不會等待太久,蘇學士之名天下皆知,學士還會東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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