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維的建議下,神宗下詔王安石進京赴任翰林學士。沒想到王安石居然上梳稱病,自己身體不好,沒辦法進京赴任。


    要知道翰林學士高居三品,可是皇帝的高級政治顧問,離宰執僅一步之遙,多少人夢寐以求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高度。


    可王安石居然辭了,王安石這是瘋了嗎?


    不是的,真實的原因套用馬雲的那句話,就是王安石對做官沒有任何興趣。


    王安石出生在一個高智商家庭,他的叔祖父、父親、長兄、弟弟、兒子連同他自己等一共八個人科舉考試進士及第,人稱“一門八進士”,而王安石又是這個高智商家庭中最優秀的佼佼者。


    真宗天禧五年王安石出生於臨江軍(今江西中部),父親王益時任臨江軍判官,因為父親常年各地調任,年幼的王安石就如同當年司馬光一樣,隨著父親遊曆了祖國山川河水。


    與所有神童有著相似的經曆,年少的王安石酷愛讀書且記性很好,讀過的書過目不忘,年紀輕輕就能寫一手好文章。


    景佑四年,王益進京任職,王安石也隨父進京,在這裏結識了好友曾鞏,兩人經常吟詩作對以詩會友,曾鞏是歐陽修徒弟,兩人熟悉之後曾鞏又向老師歐陽修推薦了王安石,歐陽修讀過王安石文章後讚不絕口,記住了這個優秀的年輕人。


    王安石沒有人外界等太久,慶曆二年時年二十一歲的王安石進士及第,原本王安石名列第一位理應高中狀元,但仁宗看過王安石的文章後,發現文章引用了一處典故“孺子其朋,其往”,說的是年少的皇帝啊,一定要與群臣和睦相處。


    仁宗當時三十多歲,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皇帝了,三十多歲在中國古代社會已經是人到中年,對於這種教育小孩兒式的橋段異常反感,拿筆就把王安石的狀元給擼了。


    狀元做不成那就做榜眼,可主考官翻了翻檔案,榜眼叫王珪,考試前已經有官職了,此次屬於在職科考。


    為了避嫌,製度規定在職科考的人不能做狀元,那就不跟王珪換了,去做探花,主考官一翻檔案,探花郎韓絳也是個在職科考。


    還好第四名不是在職考生,否則王安石原本的狀元不知道還要往後靠多少位。就這樣,狀元郎王安石成了甲科第四名,被朝廷任命為淮南節度判官。


    到手的狀元飛了,可王安石並沒有放在心上,走馬前往淮南赴任。淮南是揚州的治下的一個縣,判官大部分時間都要在揚州辦公。


    當時揚州知州是剛剛慶曆新政失敗被罷相的韓琦,韓琦這個人非常注意個人形象,也要求下屬搞好個人形象。但王安石有個習慣就是業餘時間閑不住,經常讀書寫文章寫到二半夜,草草睡下第二天衣衫不整一臉憔悴的去上班。


    韓琦看王安石年輕以為他晚上出去鬼混,影響第二天上班。於是勸他說,年輕人要愛惜身體,不要縱情聲色。


    放一般人身上領導誤會了得趕緊解釋,王安石偏不,根本不理睬韓琦的一番好意,繼續我行我素。


    三年任期很快結束,王安石離開韓琦進京述職,王安石甲科進士出身,隻要自己申請,可以參加製科考試進入館閣,但進京後的王安石對擔任閣臣完全不感興趣,也沒有申請參加製科考試,就等著朝廷繼續給他安排地方官的職務。


    朝廷有識之士都知道王安石學識高,正好慶曆六年當年也有科舉考試,朝廷就派了王安石參與科考閱卷。


    而當年的科考主考官,正是後來的參知政事張方平。


    雖然包拯司馬光都彈劾過張方平,但實際上張方平並非奸邪小人,也曾多次提攜後輩,也不知道王安石到了禮部考試院之後是到底怎麽出言不遜惹怒了張方平,反正兩人共事沒多久張方平就上梳堅決要求王安石滾蛋,否則他這個主考工作沒法兒做。


    人家是主考官,你就是個閱卷老師,較什麽勁呐?果不其然,朝廷馬上就將王安石調離了考試院,小廟容不下大佛,您趕緊走吧。


    王安石跟張方平的梁子就此結下,此後過了幾十年都還沒消解。


    不過王安石畢竟是出了名的人才,也不能一直晾著。沒過多久朝廷一紙詔令,王安石赴鄞縣(今浙江寧波鄞州區)任知縣。


    鄞縣靠海,加上江南地區河網密集,經常發生水災,王安石來到鄞縣之後,決心興修水利,重新疏通河道並重築堤壩。


    搞工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王安石想這麽做不代表大家都想這麽做,為了督促工程推進,王安石親自來到施工一線,跟施工的民夫天天混在一起,晚上熬的太晚就隨便找個地方對付一晚第二天接著督促現場進度。


    按照我們現代社會的角度看,王安石這就是親自把設計監理甲方三者工作全部一肩挑了,效率是高,但也真的辛苦。


    辛辛苦苦把水利工事做完了,王安石吃驚的發現,鄞縣老百姓似乎日子並沒有好過多少。原因很簡單,之前多年的水災導致老百姓收不到糧食,沒有去年的存糧導致來年很多地荒在那裏,無種子可種。


    老百姓沒有存糧,官府有啊,眼見著老百姓的困境,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了王安石腦海中。


    經過慎重考慮,王安石下令,打開縣衙倉庫,將庫內存糧借給前幾年受災的老百姓,約定凡借糧的老百姓必須在秋收之後按照兩分利還本付息,一時間許多人前來借糧。


    王安石的博學帶給了他靈感,這個方法來自於《管子》中典故李悝變法。戰國時代魏國大夫李悝為了防止穀賤傷農,采用常平倉法控製糧價,即:災年政府平價售賣倉庫存糧、豐年政府平價收購農民手中糧食。


    按照李悝的方式,政府需要做大量工作,豐年采購災年出售,而王安石精簡了步驟,不在倉庫裏屯糧,把儲備盤活運用起來,豐年不收購,災年借糧賑災加賺錢。


    王安石這套玩兒法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老百姓度過了難關,政府收入增加了,而且借出去的是陳糧,收迴來的是新糧,輕鬆更新了糧食儲備。


    三年鄞縣知縣任期很快結束,王安石再一次進京述職,這一次進京述職的王安石被首相文彥博盯上了,文彥博上梳仁宗,說王安石屢次辭官不受,這種人心胸寬廣淡泊名利,朝廷應該格外提拔褒獎,推薦王安石擔任閣臣。


    不出意外的,王安石再一次婉拒,請求中央務必還把他外派到地方上去任職,而且王安石請求外放的奏疏很真切,說自己父親去世後家中祖母一直跟隨自己,在中央任職花銷太高工資又太低,無力撫養祖母,請朝廷一定要還安排他做地方官。


    晉時李密,上授官不就,惟乞終養祖母劉氏。來,大家跟我一起重溫一下當年全文背誦的《陳情表》,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


    朝廷沒辦法勉強一個孝子,於是王安石繼續到地方上去做官,這次到了舒州(今安徽潛山市)任通判。


    舒州通判三年任期裏,王安石九十高齡的祖母病逝。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九月,安葬完祖母後王安石再次進京述職,這次歐陽修搶了個早,在王安石進京之前就力薦王安石進入館閣,於是仁宗直接一紙詔令,任命王安石擔任集賢院校理。


    館閣的職務要麽自薦考試入職,要麽被推薦考試入職,再要麽被推薦經考察入職,王安石這次完全突破所有常規,不需要任何考試或者推薦什麽的就是你了,別推辭了。


    眾望所歸的王安石再次推辭了進入館閣的職務,這次的理由又不一樣了,主要是自己最近幾年裏父親祖母相繼去世,還未歸葬故裏,要給先人辦後事、照顧家裏弟弟妹妹等等這些,花銷仍然很大承擔不了,希望朝廷收迴成命還給他安排地方官。


    因為歐陽修是諫官有外交任務,在推薦王安石擔任閣臣之後奉命出使遼國,迴來之後聽說了王安石還在推辭閣臣,還是因為收入的問題,於是歐陽修提議,給王安石改任群牧判官。


    群牧司是樞密院下屬的一個專門負責管理馬匹的機構,群牧判官是這個部門領導助理相當於副職,在宋朝馬匹那可是重要的戰略物資,馬匹的草料、轡頭、鞍韉、馬蹄鐵等等都歸群牧判官管,是個肥差。


    王安石本來還想推辭,歐陽修卻在這個時候找到了王安石,兩個多年來詩書往來的老夥計終得相見,相談甚歡,臨走了歐陽修勸王安石,推辭了這麽多迴了,全朝廷都盯著你呢,考慮到收入問題還專門給你改任了群牧判官的肥差,一定不要再推辭了,仁宗和朝廷這麽愛才,別讓大家下不來台。


    老前輩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要再推辭那就是有病了,於是王安石就任群牧判官,在開封待了下來。


    群牧判官的工作清閑收入也高,王安石任職期間過的悠悠哉哉,時間長了,王安石發現同為群牧判官的司馬光飽讀詩書學識淵博,常常與自己能產生強烈的共鳴,兩人逐漸結下了深厚的友情。


    好工作好朋友,如此人生豈不快哉?當時三司群牧司長官群牧使是包拯,開封是個大城市很重視城市環境,群牧司的官署也是如此,綠植很多很漂亮,某日牡丹花開非常漂亮,包拯就吩咐下屬晚上不要走了,大家賞花飲酒樂嗬樂嗬。


    司馬光跟王安石都不愛喝酒,但領導安排了隻好留下,到了晚上酒席上,包拯舉杯相邀來給同事們敬酒,到了司馬光這兒,司馬光勉強喝下,到了王安石這兒,王安石不喝,再敬酒,還是不喝,包拯一看勉強不了,便不再勸酒。


    同列好友司馬光看在眼裏,心裏暗暗讚歎王安石耿直強硬的性格,可他沒想到的是,幾十年後,這位耿直強硬的摯友竟然會站在他的對立麵,與自己展開最殘酷的政治鬥爭。


    在首都的時間過得飛快,王安石官職也一直在升遷,到了嘉佑三年王安石已經升任三司度支判官,三司一共有戶部、鹽鐵、度支三個大部門,王安石已經主管其中一個,地位已然不低。


    可高級官員王安石完全不安於僅僅在三司任職,同年十月,他向仁宗上了一篇著名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洋洋灑灑長篇大論闡述了他在度支判官這個崗位上所見所感,提出了諸多國家改革的措施建議。


    上梳呈上去了,如同泥牛入海,沒有任何迴音,王安石毫不氣餒,繼續上梳,又上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上時政梳》。在這封奏疏中,王安石把宋仁宗比作晉武帝、梁武帝、唐玄宗,提醒仁宗要痛定思痛抓緊時間改革。


    晉武帝司馬炎、梁武帝蕭衍還有唐玄宗李隆基,三個人都是因為當皇帝太久,晚期暮氣沉沉朝堂烏煙瘴氣,最終引發叛亂國家陷入戰火。


    嘉佑年間仁宗當政接近四十年了,王安石這樣比喻還不如直接罵仁宗老而不死是為賊。


    就是這麽一封作大死的奏疏,依然沒有任何迴應,你不是最喜歡提意見嗎?朝廷和皇帝根本就不拿你當迴事兒,你說你鬱悶不鬱悶?


    可接下來又來了更鬱悶,還不是一個,是一對兒兄弟。


    嘉佑六年的製科考試,被歐陽修大力推薦的蘇軾蘇轍兩兄弟參加製科考試,當年的製科考試主題是“直言直諫”。兩兄弟文采實在是太好了,考完之後考官們看了蘇軾的答卷,不錯不錯,製科考試理應上榜,再一看蘇轍的答卷,紛紛驚出一身冷汗。


    蘇轍在策論答卷裏例數仁宗怠政、荒淫、貪財、虛榮四大罪狀,並把仁宗比喻成曆史上有名的幾個昏君,除了仁宗,還把朝堂上的宰執、三司使等高級官員一個不落全部批了一頓。


    就這種答卷,不客氣的講放到曆朝曆代別說科舉中第了,那簡直就是死罪。誹謗皇帝誹謗朝廷,你蘇轍有幾條命夠殺,甚至到了仁宗之後沒多少年就在蘇軾身上發生了類似的罪名。你要放清朝,哥兒倆一起參加考試弟弟汙蔑皇帝,非給你哥兒倆都砍了不可。


    可就因為仁宗寬厚的政治氛圍,考官們都覺得,這答卷雖然言辭偏激,倒也有可取之處,甚至有人覺得說的都對文采也好,應該列入三甲。


    當年的主考官叫胡宿,看了蘇轍的答卷之後對蘇轍這種狂妄書生不屑一顧,直接判定落榜。可畢竟製科考試規格高,還有其他考官複核,司馬光就是其中一名考官,看了答卷之後覺得國家就需要這種敢仗義執言的人,應該列三甲。


    宋朝製科考試共分五甲,一甲二甲都是虛榜為了防止大家驕傲從不錄,隻從三甲開始錄,而三甲也是錄取人數極少。司馬光說蘇轍答得好還要把他錄成三甲,可把胡宿惹毛了,我判他落榜你讓他高中,這不是跟我對著幹嗎?大家爭論不休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匯報到仁宗那兒做最終裁決。


    仁宗看了蘇轍的答卷,批複給考官,說國家需要直言的官員。


    得到皇帝的批複,考官們總算有了方向了,大家又經過商量,蘇轍答卷雖有才華但畢竟言辭過激,判了四甲。而哥哥蘇軾答卷文思泉湧準確切題,錄為三甲。


    經過一陣喧囂,蘇軾蘇轍哥兒倆總算有驚無險過了製科考試這一關,考完試了蘇轍被任命為商州推官,任命詔書得知製誥起草簽發,當時王安石正好任知製誥,看了蘇轍的策論答卷後,堅決不肯發詔書。


    王安石說了,蘇轍這個人就像西漢奸臣穀永,絕不為這種人撰寫詔書。


    穀永是西漢成帝時期官員,依附王莽的叔叔權臣王鳳,表麵上上梳批評成帝奢侈好色,其實是在替王鳳攻擊皇帝以表明自己對其忠心。


    王安石這可真是一石二鳥,表明是嘲諷蘇轍,可暗地裏又把宰相也嘲諷了一番,當時韓琦任首相,聽說王安石的嘲諷後哈哈大笑沒有在意。


    韓琦畢竟還顧念當年在揚州上下級同事一場,沒有深究。可王安石卻鉚定了蘇家兄弟,堅決不為蘇轍寫詔書之後又看了蘇軾的文章,說蘇軾的文章全是些老掉牙的論調根本不值一提,他如果當主考官兩人絕不錄用。


    也難怪,就在蘇轍策論完成不久前王安石的《論時政疏》才上梳,高度類似的題材甚至把仁宗比喻成昏君都如此類似,蘇轍一篇策論名動天下,自己收不到任何迴應,王安石憋了一股氣,看蘇家兄弟倆誰都不順眼。


    朝廷安排不動王安石,隻好派另一位知製誥給蘇轍撰寫了詔書。原本隨著蘇家兄弟外出做官,風波逐漸平息,可沒想到敵對的種子已然種下,爭鬥將會貫穿三人接下來的人生。


    王安石在首都的這些年,群牧判官做了,度支判官也做了,科舉考試考官也做了,兜兜轉轉將近十年,卻還隻是個知製誥,升遷速度極慢,按照王安石的出身和傑出的政治才能,不該如此蹉跎,可屢次的辭官不受讓朝廷和仁宗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個人淡泊名利,不需要再給他授予什麽重要職位。


    出任知製誥後,平時工作不多,不重要的王安石又被朝廷安排去兼職糾察開封邢獄,看看有沒有什麽冤假錯案,來到開封府一翻檔案不得了,王安石發現一件司法糾紛。


    案件大概是這樣的:開封一位少年養了一隻鵪鶉用了鬥鵪鶉,好朋友想要他不給,朋友之間比較熟於是把鵪鶉搶了就跑。少年在後麵追朋友在前麵跑,好不容易追上了少年上去就是一腳。


    男同學們都比較了解,平時哥們兒之間打打鬧鬧你給我一腳我給你一腳都是鬧著玩兒,不是什麽大事兒。可少年這一腳踹出去壞了,正中朋友心口,當時朋友就不行了。


    本來隻是嬉戲打鬧沒想到鬧出人命,動靜鬧到了官府,開封府經過審理,少年殺人,殺人償命。


    王安石了解完案件過程後上梳彈劾開封府,說開封府瀆職,判案不公。少年朋友公然搶鵪鶉這屬於盜竊,而少年追逐朋友的行為是自衛,最後不慎將盜竊的罪犯殺死那也是正當自衛,不應判處死刑。


    王安石這個論斷未免矯枉過正了,少年跟朋友之間原本就是熟人,盜竊跟朋友之間的打鬧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案件的焦點應當在於故意殺人和過失殺人上而非故意殺人與正方防衛上。


    彈劾上到刑部和大理寺,經過兩個專業司法機關研究,王安石彈劾不成立,宋代不存在故意殺人和過失殺人的區別,殺人必須償命,維持開封府原判。而且按照製度,上梳彈劾他人被證實彈劾錯誤的,要當麵給當事人道歉。


    王安石強硬得很,你說我錯了我就錯了?讓我認錯不可能,堅決不道歉。


    當時的開封府知府是誰,那是後來在濮議中跟韓琦歐陽修鬥的你死我活的禦史中丞賈黯,賈黯這種強硬派一聽,你王安石這麽狂妄居然敢彈劾我開封府,彈劾失敗還不道歉?我非要跟你鬥一鬥。


    於是賈黯上梳彈劾王安石,接著諫官們也紛紛上梳彈劾王安石,麵對強硬的兩方,仁宗和宰相都無奈,出於愛才心切又不忍心貶謫王安石,最後仁宗發話,此事已了,雙方都不再追究。


    一樁司法糾紛看似結束了,可誰都沒想到後來一場更大的司法糾紛即將到來,把所有人都裹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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