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都不敢輕易向對方發起進攻。吳軍的優勢在於人多勢眾,裝備精良,劣勢是人疲馬乏,軍心渙散,缺乏鬥誌。越軍的優勢在於士氣高昂,鬥誌旺盛,劣勢是人數遠遠不及對方,更加上計劃隻是偷襲,沒有打持久戰的準備,糧草、裝備供應不及。


    誰若失去理智搶先渡河發起進攻,必遭巨殃。


    勾踐為了激怒夫差幹出不理智的事情來,命人把太子友押到越軍陣前,想讓夫差親眼看到自己的愛子太子友人頭落地的那一幕。


    勾踐的計謀很成功,一看到太子友將遭受屠戮之災,吳人三軍上下唿天搶地、頓足捶胸,哭聲震天。太子友是未來的吳王,吳人的明日之星,竟然遭此厄運,跟天塌地陷有什麽區別?


    可惜還沒等越王的劊子手屠刀舉起,輪到越人悲催了。


    吳王夫差不理睬勾踐的激將法,他命人把祭養和他手下的三千“越甲”也五花大綁押到了吳人的陣前,每人身後都站著兩名手持石斧的劊子手,你勾踐要是敢對我太子動刑,我就對你的小叔和他的三千部卒下手。


    這三千人的屠宰現場可比你一個人的刑場震撼多多。


    勾踐報仇心切,瞌睡打到船外麵,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支三千人的戰車軍團被吳人控製著。


    五年前吳國伐齊,祭養奉越王之命帶著三千越甲助戰,此後勾踐就失去了他們的消息。當時越國君臣都以為這三千越甲已經被吳人當了炮灰,戰死沙場。萬萬沒想到他們竟好好活著,一直留在吳軍中服役,幾乎參加了吳國對外的每一次戰鬥,隻是旗號換了,打出的是吳字大旗,成了他的吳王夫差的私有資產。


    越人偷襲吳國的消息傳到耳朵時,祭養和他的三千越甲也在夫差爭霸行列中,幹的是殺牛宰羊的後勤服務工作,夫差曾想把祭養的三千“越甲”押到野地裏坑殺以泄憤,可是被伯嚭和王孫駱勸阻,這不是暴殄天物嗎?現在這些“天物”終於派上用場。


    看到祭養和三千越甲成了階下囚,押到陣前行刑,輪到越人哭天搶地。這三千越甲的親人們就站在江對岸,雖然有好幾年沒見了,但仔細辨認還是能認出個八分,兄弟父子久別重逢,無不淚流紛紛。就連勾踐也忍不住掉淚了。勾踐垂淚的對象是祭養,祭養入吳時正當壯年,多年背井離鄉的生活,讓他飽經風霜,已經雙鬢斑白成了一個老頭。祭養當年完全是扮演代王而死的角色,為國赴難,可是身為越王卻忘恩負義幾乎把他遺忘,太不應該。


    怎忍心眼睜睜看著自己久違的親人們被屠殺?吳兵不敢動,反而是越人開始蠢蠢欲動,要縱馬過江去救親人。


    範蠡和文種見勢不妙,一邊整傷軍紀,穩住陣腳,一邊命人把太子友解綁,送迴後營,好生侍候,千萬不能虐待。虐待他就等於虐待自己的三千越甲兄弟們,夫差必定要用對等行為加以報複。


    事情明擺著,勾踐想殺太子友以泄憤的念頭隻能打消。勾踐的心裏十分難受,眼看著隱藏了十多年的仇恨的洪流可以勢不可擋、一瀉千裏,卻不得不關上閘門。


    雙方投鼠忌器,手裏都有人質。


    解決的辦法就是簽訂盟約,互換人質,結束戰鬥。


    吳王夫差提出的條件是雙方各自收兵迴國,然後互換人質。越王勾踐答應了夫差的要求。可是在雙方國界線的確定上有不同理解。夫差認為吳越分界線是錢塘江。可是勾踐不認可,那是吳越現在的分界線,以前的分界線還應該北移到太湖南岸,那才是吳越真正的國界線。


    錢塘江北岸到大湖南岸的大片平原沼澤是魚米之鄉,盛產稻穀和絲綢,財富之源,這是到手的肥肉,夫差當然不能輕易放棄。


    雙方爭執不休,差點談崩。


    後來文種提出解決辦法,土地物歸原主,為越國所有,但出產的稻穀可作為貢品送給吳國。


    夫差明白這是文種在暗諷自己,吳人傻乎乎用越人火中煮過的“超級稻”當種子,顆粒無收,已經貽笑天下,實在是吳人的恥辱。以後吳人還敢收越人的稻穀嗎?還有臉麵收越人的稻穀嗎?


    世人不敢嘲笑歹人的奸,卻最善嗤笑愚人的蠢。


    夫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過他很有急智,馬上開始反擊,他宣稱隻要這塊土地上的五彩絲綢當作貢品送給他,其它什麽都不要。


    製作五彩絲綢是西施的外婆家的獨門絕活,其製作技法當嫁妝送給西施,從此流傳於世。所以一提起五彩絲綢,就令人想起西施。五彩絲綢就是西施的代名詞。夫差這也是在暗諷越人,越人連自己國中第一美女也沒能力保護好,拱手送人,還逞什麽強?這也是你們越人的奇恥大辱呀!


    夫差為了用一句話挽迴臉麵,迴擊文種,不惜做出重大犧牲,歸還了強占的越人的許多土地。


    最後兩國的盟約就這樣在你嘲我諷和勾心鬥角中簽下來,各藏機關暗算,卻裝出皆大歡喜的樣子。


    隻有兩個人傷心之至,他們無論如何也裝不出笑臉來。


    一個是範蠡,一個是伯嚭。


    範蠡笑不出來是因為他沒有接迴西施,夫妻團圓的願望沒有實現。


    他原來想說服越王夫差,用太子友去交換西施,可是突然蹦出來祭養和他的三千越甲打亂了他的計劃。祭養和他的部下遭遇太淒慘,為國赴難,默默無聞,離鄉背井許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最後還要當著親人的麵被屠戮,實在不忍心。所以他在勾踐麵前無言了。隻能在心裏向西施說聲對不起。他相信隻要西施也在現場,親眼看到祭養和他的三千越甲如此慘狀,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雖然簽訂了和約,隻要西施還在吳國,自己還有一口氣在,這吳越之戰就不可能結束,這場戰爭必須要打到西施返越才能算完!範蠡心中暗暗發誓。


    伯嚭笑不出來是因為和約一簽訂,他在錢塘江邊的那塊被自己經營得很不錯、財源滾滾的封地甬之地轉眼就沒了。伯嚭是聰明人,知道文種奉承自己的時代已經成為曆史,甬之地已經和自己緣分到頭。


    他心裏一百個不甘心,他很想阻止吳王夫差在盟約上簽字畫押,可是他不敢。現在不是關心甬之地之得失的時候,應該把更多時間和精力投注到如何保家護命上來,是謂棄小保大。


    伯嚭從夫差的臉上看出來,夫差對他極度不滿,君臣朝會時夫差甚至不屑看他一眼。伴君如伴虎,吳王很可能要對他算總賬了。


    伯嚭非常害怕夫差不知什麽時候會派人送來步光之劍,這把臭名昭著的自刎劍上曾沾染過伍子胥的血。心裏越想越怕,甚至有逃離吳國、去其他諸侯國尋求發展的念頭。可是到哪裏去呢?他和伍子胥政見不合、互不相容世人皆知,伍子胥的忠臣大名響徹宇宙,凡是和伍子胥相處不來的人一定人格有問題,何妨伍子胥之死坊間流傳是他伯嚭一手促成的,這奸臣的罵名無論如何是躲不開了。


    伍子胥之死的反作用來了,伯嚭已經聲名狼藉,天下沒有一個諸侯國願意接受他,接受他就是接受亡國之禍。曾經公認有經天緯地之才的能人伯嚭如今成了燙手山芋,誰都不敢接手。


    天下之大,竟無他伯嚭容身之地。


    伯嚭走投無路,越想越怕,惶惶不可終日。


    伯嚭擅長明哲保身,他的判斷很準確,早在夫差在黃池得到越人偷襲姑蘇的消息時,夫差就有殺伯嚭之心。隻是因為國難當頭之際,害怕殺大臣會動搖軍心,引起內亂,這才隱忍不發。


    越人趁吳王北上爭霸來個突然襲擊,一夜之間兇相畢露。說明當年伍子胥當年的判斷和主張完全是正確的,勾踐不死,吳國必亡;而吳王剛愎自用,一直走在歧路上不自知,堅持認為勾踐不足為患。伯嚭身為吳國重臣,不但蠱惑吳王在歧路上越走越遠,而且想方設法構陷持正確主張的伍子胥。


    伯嚭不死,伍子胥之死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吳王夫差。


    現在吳越簽訂下和約,越軍退走,人心初定,吳國朝野開始反思伍子胥被殺這狀陳年舊案,伍子胥被殺似乎就是吳越兩國強弱轉向的節點。反思的結果自然對吳王夫差極為不利,民間傳言難免添油又加醋、是非更簡單、褒貶走極端,慢慢伍子胥在傳說中成了一個白玉無瑕的完人,犯的罪都是奸臣伯嚭在吳王夫差授意下瞎編的,夫差的昏庸無能,忠奸不辨不言自喻、昭然若揭。


    三人成虎,民意洶洶,夫差能感覺到吳王室座下的地麵都在顫動,要平民憤,不得不殺人見血,既然自己還不想死,那就不得不找個替罪羊去死。夫差找的第一個替罪羊自然是伯嚭。


    夫差吸取了一怒之下倉促逼殺伍子胥的教訓,不敢一人作主魯莽行事,找來公子王孫駱商量對策。


    王孫駱一聽夫差要殺伯嚭,大驚失色,連忙阻止。


    王孫駱說道:“伍子胥和伯嚭是吳國的兩大棟梁,大王偏聽偏信容不下伍子胥,已經失去了一根棟梁,如今還要把國家唯一的棟梁也毀壞,臣以為吳國的大廈就要傾覆了。”


    王孫駱的話講得很重,嚇得夫差頓時目瞪口呆。伯嚭此人雖然心術不正,但王孫駱說他是國家棟梁之材絲毫沒有誇張,伯嚭眼下就是吳國不可替代的棟梁。曾經氣勢如虹、生氣勃勃的吳國墮落了,“心術不正”和“國家棟梁”兩者不再是水火難容,竟是和睦相處,隻有“心術不正”方能成“國家棟梁”,要想成為“國家棟梁”,你就不得不“心術不正”。由此也可見,當時夫差治下的吳國不是一個健康國家,一個健康國家怎麽能讓心術不正的小人當道呢?而且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當道。


    伯嚭既然不能當替罪羊,這就讓夫差為難了。


    夫差說道:“可是伯嚭不死,難平國人之忿。”


    王孫駱明白大王是在找替罪羊,替他自己開脫,心裏陣陣惡心。忍不住就有了懲治一下夫差之心。


    王孫駱說道:“大王要平民憤很簡單,隻要取了兩個人的腦袋掛在城門上,萬事皆休。臣隻怕大王不願意。”


    夫差正為找不到比伯嚭更佳的替罪羊而煩惱,一聽說王孫駱有辦法解決難題,自然興奮,不假思索問道:“人怨不平,國之大患。隻要能平民憤,寡人決不包庇、縱容任何罪人,就算他是寡人最親近之人。請你說出是哪兩個人。”


    王孫駱說道:“臣以為,大王隻要把西施和鄭旦兩人的腦袋掛在城牆上,大王的江山可保萬年。”


    夫差聞言,勃然大怒,喝到:“你王孫駱膽子不小,怎麽把寡人當作村野匹夫了?男人在外麵吃了虧,迴家找老婆出氣,乃是懦夫行徑。寡人七尺男兒,怎麽會幹這等下流勾當?寡人這次和越人開戰失利,過失全在寡人身上,和寡人的美人們沒有任何關係。何妨伍子胥被賜死,和西施、鄭旦風牛馬不相及,怎麽能把罪責推到她們身上?”


    王孫駱連連搖頭,對夫差說道:“大王走眼了,西施雖然和此案無關,但鄭旦難逃幹係。伍子胥之死和鄭旦不但有關,而且關係甚大。”


    王孫駱於是就把鄭旦如何發現伍子胥送給鮑牧的密信,又如何人贓俱獲把罪證交給伯嚭的經過告知夫差。


    夫差如遭雷擊,魂魄聚散,僵硬在那裏不知所措了。原來如此,鄭旦不但和伍子胥案有關,且是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現在明白了,她是為了給父親抲魚佬和師父風湖子報仇,才處心積慮收集伍子胥的犯罪證據。她的目的達到了,父仇報了,師仇也報了,卻給他吳王留下一副爛攤子,自毀國之幹城,落到如今這般民心渙散、國將不國的淒慘境地。都怪自己一時氣頭上,竟然沒有靜下心來,把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給梳理清楚,匆忙殺人定案,給了鄭旦可乘之機。如今悔之已晚。


    夫差迴過神來忍不住長歎一聲,要是王孫駱把他知道的伍子胥案幕後故事散布到民間,陰謀論必定甚囂塵上,鄭旦一定是受了越王勾踐的差遣來離間吳國君臣關係、暗算伍子胥,鄭旦就算死上一百迴,也難泄吳人之憤。想到自己就要失去自己摯愛之人,夫差麵色蒼白,冷汗淋漓。


    夫差說道:“鄭旦和伍子胥有仇,才捅出天大的漏子。但她沒有做任何偽證誣陷伍子胥,罪不至死。寡人願下罪己詔,並給伍子胥以國士之禮重新厚葬。”


    夫差幾乎是在低聲下氣哀求王孫駱,他下“罪己詔”把伍子胥被殺的罪責擔在自己身上,目的自然是保護鄭旦,平息民憤。


    王孫駱連連搖頭,說道:“如今民怨沸騰,伍子胥慘死,民間人人以為是越人在耍陰謀,國人不見仇人的血怎麽肯罷休?大王就算下罪己詔頂什麽用?隻有殺了西施和鄭旦,才能挽迴民意。願大王以江山為重,美色為輕。”


    王孫駱得寸進尺的相逼,把夫差逼得無路可走,不覺又惱怒起來。


    夫差說道:“鄭旦雖有過失,西施又有何錯?當年寡人殺伍子胥的時候,西施還力勸留伍子胥一條生路。此事有大夫被離可以作證。你怎麽能恩將仇報,讓寡人背上濫殺無辜的罵名?”


    王孫駱見夫差始終不肯鬆口殺西施,隻能退而求其次,先除掉鄭旦再說,日後再找機會收拾西施。不然過了一個晚上,夫差又兒女情長起來,舍不得殺掉鄭旦,那就成水中撈月,一無所獲。於是趕緊說道:“那就請大王盡快下令賜死鄭旦,以平民憤。”


    夫差遲疑半天,終於狠心點了點頭。


    夫差說道:“請給她一個全屍。她是寡人心愛的女人,寡人不忍心讓她暴屍城頭。”


    王孫駱雖然得到的詔令隻是殺鄭旦,但是他想一勞永逸,把西施和鄭旦同時除掉之心還是沒死。所以在去越娃館時,拿著雞毛當令箭,玩了一個花招,沒有直接找鄭旦索命,而是去西施宮中宣布了吳王要賜死鄭旦的詔令。同時假惺惺為夫差開脫:吳人哀憐忠臣伍子胥屈死,一定要吳王為他報仇雪恨,殺死鄭旦和西施兩個越女,實在是所有吳人的共同唿聲,可是吳王不忍心一下子失去兩大美人,遲疑再三隻能兩選其一,可讓誰去死?左右為難,兩人都是他的心愛。隻能讓卜者燒龜甲說話,最後龜甲的裂縫顯示鄭旦在劫難逃。


    王孫駱的話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玩陰謀玩到極致,他的目的很明確,是讓西施代鄭旦去死,你們不是生死姐妹嗎?鄭旦幾次救過西施的命,現在是西施迴報的時候。西施蘭質蕙心,情深意重,很可能會代鄭旦去死。王孫駱有如意算盤,隻要西施一死,不怕你鄭旦還能活著。西施是無過受死,鄭旦完全是罪有應得。


    王孫駱生性厚道,是一個講仁義的人,本不是一個陰謀家,可是越人不斷玩陰謀詭計算計吳人,最後玩到用超級稻害死無數吳人,他的心理不平衡了,為什麽不能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就像孔夫子是一個講仁義道德的人,可一旦把他逼到家欲破國欲亡的絕境,還能不用攪亂天下的陰謀嗎?人心之惡是被逼出來的,一旦走到絕處,好人也馬上會墮落,變成歹毒的陰謀家。


    西施果然上當,不過她是主動上當。西施是一個千年一遇的大美人,造物鍾愛於她,同時給了她一顆遠遠超越尋常女人的玲瓏心,豈能不知王孫駱想讓自己死的陰謀?


    之所以願意上當,是因為鄭旦實在不能死,她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小鸕鶿,小鸕鶿在王孫駱進來那會剛剛離開她的懷抱去院子裏玩耍,自己懷裏小鸕鶿的餘溫尚存,她怎麽忍心小鸕鶿失去母親成為沒人疼的孤兒呢?


    太恐怖了,不敢想象。


    既然她和鄭旦隻有一人能活著,她願意把機會留給鄭旦,願她們母女安康。


    至於和丈夫範蠡的誓約,隻能等來世履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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