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旦悲憤交加,越想越惱,心裏連拚命的念頭也有了,抹幹眼淚,背上龍淵寶劍直接趕到中軍帥帳去找夫差理論。管你什麽約法三章!


    夫差在帥帳中正在傷魂落魄、長籲短歎,看到鄭旦殺氣騰騰又眼蘊淚點的樣子闖進來,馬上知道是怎麽迴事,也料到即將發生什麽事,心裏同樣也是淒悲萬分,在淒悲中還帶著一份委屈:為何天下之大,沒人能真正讀懂我夫差的心事呢?鄭旦是夫差心目中唯一的紅顏知己,和自己最能心心相通,沒想到今天也跟許多目光淺短的俗人一樣不了解自己、還跟自己過不去。


    夫差梗咽著說道:“美人兒稍安勿躁,寡人心裏跟你一樣難受,恨不得能長上翅膀趕迴吳國去救親人。可現在寡人不能答應你要求,天賦人壽,不過百年,如白駒過隙,唯有霸主大業,能千古流芳。孰輕孰重,你鄭旦應該明白。寡人也是不得不有所取舍。寡人心意已決,請你還是免開尊口。快迴去吧!”


    聽到夫差說這樣的話,鄭旦麵如死灰,死死盯著他說道:“我問你,小鸕鶿是你的親女兒嗎?”


    夫差慘笑著說道:“是我女兒又怎麽了?至少小鸕鶿還活著。而我的太子現在就在越人手裏,生死不知。其實我比你更想盡早迴去。”


    鄭旦大怒,突然拔出龍淵寶劍一下抵在夫差胸口,說道:“哪你為什麽不馬上動身迴國救人?你縹緲子還算是一個快意恩仇、情義重於山的劍俠嗎?”


    夫差身邊的武士大驚,這大王最寵信的美人突然要行刺,還了得?嘩一下圍上來,要對鄭旦動手。卻被夫差連連搖手喝退。


    夫差的眼淚也劃一下流出來了,他垂著雙手對頂在自己胸口的龍淵寶劍不做任何抵抗,對鄭旦說道:“寡人不再是劍俠縹緲子,而是吳王夫差。美人要是後悔,現在下手不遲,寡人絕不還手。但寡人還是要對你說,寡人心意已決,請美人不要再勸。”


    如果夫差也拔劍反擊,鄭旦很可能會和他以死相拚。可是夫差突然流下淚來,給了鄭旦一個措手不及。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鄭旦還是第一次看到夫差流眼淚,這眼淚仿佛有魔法,鄭旦的心軟了,手軟了,全身都軟了,龍淵寶劍已經把握不住,鏗鏘一聲跌落在地。


    鄭旦跪倒在夫差麵前,抱住他的膝蓋泣不成聲說道:“他們是你的孩子,你總不能見死不救。我現在寧願代替我的小鸕鶿去死。求你了,快迴去,想辦法救救他們。”


    鄭旦的眼淚似乎也有魔法,夫差的“寡人之意”終於開始鬆動。


    夫差說道:“寡人其實不願忤逆美人之意,更不願傷美人的心。那就這樣,我們各退一步,不管明天早上周天子的霸主信物給不給寡人,大軍明日午時一定迴師馳援姑蘇。寡人第一個要救的就是我的小公主小鸕鶿。”


    雖然還是不能滿足鄭旦的要求,但看到夫差如此悲慟,鄭旦還能說什麽呢?夫差這已經作出巨大犧牲了。


    隻能這樣妥協。


    鄭旦恍恍惚惚盯著麵前的夫差,一種陌生感油然而生。麵前站著的這個男人仿佛有神奇的變身術,轉過身去是劍俠縹緲子,背影偉岸,舉止瀟灑,令自己心神俱往,芳心湧動;轉過身來,突然又變成了冷酷的吳王夫差,不但麵目可憎,而且手段殘忍、性格怪癖,令人毛骨悚然。


    她現在真的不清楚自己是愛著這個男人還是恨著這個男人。


    姑蘇來的使者引起的短暫騷動雖然被夫差迅速武力鎮壓下去,但還是被外人看在眼裏,此人就是晉國大夫司馬寅。


    吳國就要奪走本該屬於晉定公的霸主稱號,晉人很不甘心,眼睛紅著呢!吳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密切監視,很希望吳人出一點紕漏,把霸主稱號奪迴來。


    司馬寅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吳軍大營發生了什麽情況,但此人善於邏輯推理。既然吳軍大營中那陣短暫的騷動是因為來自吳國的使者引發的,說明吳國國內一定發生了什麽變故,至於什麽變故,其嚴重程度,卻不得而知。


    司馬寅急忙把看到的情況告知晉定公,晉定公本來已經對晉國稱霸這事兒死了心,現在聽到司馬寅來告知這樣重要的發現,喜出望外,稱霸之心又死灰複燃。但願吳國國內確實發生了塌天大事,讓你夫差首尾難顧。於是急忙把大夫趙鞅和周天子特使太子仁找來商量對策,最後決定玩“拖字訣”,把霸主授牌儀式拖著,試探一下夫差的心理底線。同時派出探子連夜趕往吳國,查明吳國眼下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


    晉人的“拖字訣”妙不可言,擊中吳王夫差的要害。要知道現在的夫差什麽都可以損失,唯一不能損失的就是時間,越人勾踐趁虛而入,大兵壓境,吳國子民正在姑蘇城頭望眼欲穿等待自己的救援。


    第二天天還沒亮,吳王夫差就早早來到了諸侯會盟之地,等候太子仁和晉人的到來,一心想早點拿到周天子的證書和象征霸主身份的“彤弓矢”,然後盡快迴國救火。誰知日上三竿,其它齊、魯、邾、陳、鄭、衛等諸侯都到了,獨獨不見太子仁和晉人的影子,不覺焦躁起來,可是又不知找誰理論。這黃池乃是宋、衛、鄭、晉四國交界之地,在這裏召開諸侯大會,是沒有東道國的,四管四不管,誰都可以做主人,誰都可以不想做主人。


    時間一秒秒過去,夫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其實得怪夫差心慌意亂不在狀態,他走眼了。晉人司馬寅早就來到現場,就躲在不遠處看熱鬧的人群中。司馬寅仔細觀察了夫差的臉色後,又悄悄離開,沒有公開現身。


    司馬寅偷窺夫差臉色大有講究,他這是想從夫差的臉色和表情中看出吳國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他能發現吳國的秘密嗎?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司馬寅會看相。


    吳王夫差和他的臣子們、還有他身邊的武士,得知國內傳來的噩耗後,掛念家裏的親人安危,這晚上是怎麽過的,可想而知,所有知情人幾乎都一夜沒合過眼。神思恍惚,精神疲憊,怎麽可能不在臉上變現出來呢?


    司馬寅急忙把自己的觀察結果和心得告訴晉定公和趙鞅。


    司馬寅說道:“吳人這次北上爭霸,為了裝氣派,所有人都變成了肉食動物。一個人突然以肉為食,一定是紅光滿麵,精神煥發。現在我觀察吳王夫差周圍人的臉色,全是晦暗黝黑,眼圈帶紫,而且眼神遊離,不想前些天那樣目光淩厲,氣勢逼人。這是內心受到煎熬,晚上沒有休息好的表現。所以卑職認為吳國國內一定出了天大的事,昨天晚上使者給他們帶來了噩耗。”


    趙鞅問道:“以司馬大人之見,隻有發生什麽大事,才足以讓吳王和他的臣子一夜之間臉色全變呢?”


    司馬寅斷言:“以卑職判斷,吳國國內不是死了吳王最寵愛的美人,就是死了太子;不是死了太子,就是他們的世仇越人已經乘虛而入,攻入吳國的都城。”


    趙鞅很佩服司馬寅的觀察力和判斷力,連連點頭。


    見趙鞅已經認同司馬寅的結論,晉定公大喜過望,說道:“如果司馬大人判斷準確,夫差就會急於迴國料理國事,經不起耗,霸主之位還是非寡人莫屬。”


    趙鞅搖了搖頭,說道:“未必如此。如果夫差單是死了美人或者太子,他完全可以秘不發喪,等著霸主之位塵埃落定後再迴去辦喪事。隻有越人已經發難,國將不保,夫差才會放棄霸主稱號,不得不迴師救援。”


    晉定公陡然而起的興致又給澆滅了,希望還是有點渺茫。


    司馬寅也是一臉的為難,說道:“卑職可以料定吳人出了事,至於究竟出了什麽事,臣非聖人,恐怕無能為力了。”


    趙鞅冷笑道:“要探明此事也不難,大王現在就去見他一麵,老臣在旁隻要試他一試,自然水落石出。”


    吳國君臣和一眾諸侯從早上等到日到中天,還不見晉定公和太子仁出現,不要說急於完事走人的吳人,就是一眾諸侯也有點等急了。


    夫差曾經答應鄭旦,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吳國大軍必須在中午時分班師,現在已經一拖再拖,早過了午時三刻。真不知事後如何向她交待。


    更可恨的是姑蘇那邊大概到了生死一刻的絕境,派出的使者絡繹不絕,這些使者顯然剛從戰場上下來,傷痕累累,驚恐萬狀,臉上寫滿了報喪的神情。紙裏包不住火,那些諸侯看見使者走馬燈般出入夫差帳中,開始在私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顯然起了疑心,有幾個甚至想拔腿離開是非之地。眼看要散場子,夫差惱羞成怒,在帳中一連殺了好幾位報訊的使者,殺雞驚猴,這才穩住陣勢,諸侯們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太陽偏西,太子仁和晉定公才姍姍來遲。


    晉定公一上台麵就翻臉不認人,把昨天的承諾踩在腳下,不願意把霸主之位讓給吳王夫差,理由是他和夫差都是周朝先祖古公亶父之後,論起輩份來,比夫差長著一輩,小輩怎麽能在長輩麵前稱王稱霸呢?所以霸主之位,非晉國莫屬。


    晉定公不願遵守承諾,要在昨天,夫差才不認你這個遠親,戰場上刀槍排輩份。可現在心裏有鬼,不敢和晉人動真家夥,隻好有理說理。夫差的理由是晉定公雖然輩份比自己大,但自己是吳大伯之後,論房頭,自己是長房,而晉人是周文王之後,隻能算小房。


    兩人如此爭來爭去,太陽已經要下山,還是爭不出結果。


    那些小諸侯哪裏敢站隊呀!人家是超級大國,打個噴嚏,可以讓你一國人一個不少全傷風感冒,隻能裝聾作啞。希望太子仁能站出來說話。可是這太子仁雖然偏向於立晉定公為霸主,可是他不知道夫差眼前遇到的是什麽難題,也不敢輕易表態。生怕夫差狗急跳牆,嫁禍於他。


    趙鞅在旁邊一直冷眼旁觀著,他看準了夫差已經心虛不敢真的動手,不如趁熱打鐵,直接把吳人嚇退。於是虛張聲勢上前喝到:“君辱臣死!既然我家主公爭不到霸主稱號,我趙鞅作為臣子隻有一死。雖然你們吳人兵強馬壯、人多勢眾,我趙鞅還是願意帶一軍人馬殺入你陣中,不想求勝,唯求一死而已。”


    趙鞅是看準了夫差無意和晉國交戰的心理,這才敢大言不慚。


    哪知道話音未落,夫差摘下越王劍猛拍在案幾上,喝道:“你們不過是欺負寡人死了太子,急於迴國治喪。晉人不講仁義,寡人隻好不講禮儀,不就是多耽擱幾天的事情嗎?待寡人收拾了晉人再迴去給太子治喪不遲。”


    原來吳國隻是死了太子,不是越人發難。這下把晉國君臣給嚇壞了,吳國如果隻是死了一個太子,還是有時間打了一仗後再迴國給太子辦喪事。


    他們哪裏知道這夫差使詐起來比他們技高一籌!從晉國君臣的表現中,夫差也估摸出他們在懷疑和試探,晉人已經知道吳國國內出了事,隻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要是得知是越人殺進了吳國這樣的特大事件,這晉國君臣還會這麽和善嗎?早就露出獠牙要吃人。所以急中生智,虛晃一槍,謊稱是太子死了。還真奏效,這些老奸巨猾個個上當受騙。


    趙鞅就算有薑太公的智謀,也不會想到夫差會突來靈感,如此虛晃一槍。趙鞅急忙對太子仁使眼色,求他出麵收拾殘局。太子仁這才假惺惺出麵勸和,同時宣布即刻賜給夫差霸主的證書和信物“彤弓矢”。


    等霸主任命儀式完成,已經是月上中天。夫差把證書和“彤弓矢”收入囊中,哪裏還敢絲毫停留?齊哀公的那點鳥事也不管了,日後找機會給這位倒黴蛋伸張正義。連慶祝活動都沒有時間搞,當晚就偷偷收拾行裝,帶著大軍倉皇南下去救援危若累卵的姑蘇城。


    晉國派去吳國的密探天亮時分帶著越人偷襲的消息報到趙鞅處,趙鞅這才發覺上了夫差的當,氣得暴跳如雷,吳王夫差虛晃一槍就把霸主的稱號搶到手,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趙鞅派人到吳人駐地查看情況,得知吳人半夜裏就已經開拔迴國。趙鞅心有不甘,雖然不能砍你夫差的頭,在你屁股上咬一口出出氣也行。趙鞅派出戰車軍團對吳軍來個尾隨追擊。吳軍一心掛念著家中妻小父母,歸心似箭,哪裏敢和晉軍糾纏,隻能把大量的輜重糧草器械留給晉人,算給晉人一點迴扣,自己輕裝疾行狂奔。晉人一直追到吳國的邗溝城,趙鞅才鳴金收軍,晉人雖然丟了霸主的稱號,但收了吳人丟下的大量物質,滿載而歸,也算稍稍平了一口氣。


    吳國大軍趕到闔閭大城時,越人剛剛在兩個時辰前攻下姑蘇城。事實上隻要夫差一得到急報馬上迴國,姑蘇還是能保住的,吳國一代名將胥門巢也就不會隕落,他的死對吳國來說真是災難。


    夫差用國之棟梁胥門巢和姑蘇一城百姓的命去換霸主的稱號一點不值。


    姑蘇城在越人的兇猛圍攻下本來早就彈盡糧絕,城破人死,之所以能苦苦支撐數月,除了名將胥門巢卓越的軍事才能,還得力於伍子胥當年建城時的深謀遠慮。伍子胥有先見之明,在六年前就料到吳人會有這麽痛苦、悲慘的一天。他在督造姑蘇城時,下令城中的主要建築所用木料必須是昂貴的柘木,而且許多地方都得裹一層青銅製成的“包頭”,當時許多人不解為什麽要如此排場,連吳王的宮中也沒有這等豪華裝飾。到姑蘇被越人圍攻時,才知道原來柘木和“銅包頭”能派大用場,柘木是製作箭杆的上佳材料,而“包頭”拆下後經過熔化鍛造可以製作箭簇。這就解決了武器問題。還有就是伍子胥用糯米和雞蛋清製作的城牆磚,當時也沒有人能明白其中玄機,現在謎底揭開,這些糯米磚在守城軍民饑餓時可以挖出來充饑。糯米城牆磚解決了姑蘇城中一段時間內的糧食問題。


    伍子胥一縷英魂不散,身死了還能和越人作對、恩澤吳人,吳人對他頂禮膜拜理所當然,很可惜夫差一念之差痛失護國幹城。


    沒有了幹城,夫差挨揍的時候到了。


    勾踐和範蠡攻下姑蘇城後,兵分兩路,一路勾踐親自帶領,直撲闔閭大城,闔閭大城裏遍地都是他勾踐的仇敵,當年嚐糞辨病的屈辱就在眼前,勾踐做夢都在算計著如何收拾v那些目擊者。一路範蠡帶著,強攻靈岩山上的姑蘇台,自己心愛的妻子西施就在姑蘇台上,範蠡同樣也是做夢都渴望著和妻子破鏡重圓。


    很可惜他們不能如願。


    越人本來的打算是出奇兵偷襲闔閭大城,因為攻陷姑蘇城耗費了太多時間,給了吳王夫差迴師救援的機會。


    吳王手下有十萬帶甲士兵,一千多輛戰車,雖然路途上被晉軍追殺,損失了一些士兵和戰車,但從數量上來說,還是遠遠勝過越國軍隊。先機已失,唯有見好就收。如果越軍此時還是一味盲目進攻,很可能全功盡棄。


    勾踐和範蠡得到夫差救兵趕到的消息,被迫放棄攻打闔閭大城和姑蘇台的計劃,範蠡率領戰車軍團和西施相隔就山上山下的距離,幾乎是伸手可及,可夫差大軍已經迫近,隻能垂淚相望,無奈放棄。


    勾踐和範蠡收縮兵力,退迴到姑蘇城外胥江邊,和夫差趕來馳援的吳軍主力隔著胥江,一南一北對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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