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峰是太湖周圍數百裏方圓最高峰,上麵燃起衝天大火,幾百裏路外都能看到,不要說相隔不遠的姑蘇城。


    強盜們這把火放得太不合時宜,這時的勾踐和範蠡帶領的大軍離開姑蘇城還有幾十裏路,這把大火直接就把偷襲計劃給曝光了。


    當時吳國的六卿之一的上軍將胥門巢正在姑蘇城中養傷,黃池之戰中掩護夫差大軍撤退,胥門巢身負重傷,一直在姑蘇城家裏養傷,因此沒有跟著夫差去參加黃池會盟。


    胥門巢一看到縹緲峰上起了大火,馬上明白這是南方的越人起兵報仇來了,望越台本是烽火台,有敵情才會燃起狼煙,狼煙又直又高,很遠都能看到,現在燃起的不是煙,而是火,且一片火海,還了得?估計駐守在那裏的太子友已經遭到暗算,兇多吉少。胥門巢是忠臣,自然不會見勢不妙,顧自逃命,隻能強撐起大傷未愈的身子,迅速行使起自己上軍將職責,上軍將在六卿中僅次於中軍將,在軍中職位極高,大難臨頭,守衛姑蘇城的將士都願意聽他的指揮。胥門巢一邊指揮城裏的軍民做好守城準備,一邊派出八百裏快騎,飛速通報遠在黃池的吳王夫差,請求千裏馳援。


    胥門巢是吳國百年難得一遇的將才,臨危不亂,考慮問題周密之至,他在安排姑蘇城城防的同時,在防守人員緊缺的情況下還是不忘抽出部分兵力守衛靈岩山上的姑蘇台。一方麵姑蘇台是姑蘇城的屏障,一旦失守,越人可以居高臨下攻擊,姑蘇城必然難保;另一方麵姑蘇台上有吳王的第一美人西施住著,胥門巢不明白越人這次突然襲擊的真實用意,必須提防他們乘亂搶走西施,在吳王夫差眼裏,美人和霸主是人生兩大主題,缺一不可。所以西施跟姑蘇城一樣,是不惜一切要保護的對象。


    勾踐和範蠡遇到這樣的高手真算倒黴透頂,錯失良機,對方的防守馬上滴水不漏,無機可乘。


    太湖強盜的一把火讓偷襲變成了強攻,等君臣兩人帶著越軍輕裝疾行殺到姑蘇城下時,吳軍早就收縮兵力,龜縮在城中嚴防死守。


    吳軍當時駐守在姑蘇城的兵力不超過兩千人,加上城內的青壯力,也不出三千人,越軍對他們有五倍的兵力優勢,按理說可以摧枯拉朽,手到擒來,可是別忘了是誰建造了姑蘇城,乃是大名鼎鼎的伍子胥。伍子胥在築城時就預感到了日後越人的威脅,所以整座城池完全是為了防止南方越人的進攻而設計的,牆高池深不說,要接近城牆還必須穿過一片開闊地,吳軍躲在高高的箭樓上不用露臉隻下箭雨,越人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越人本來甲士人數就不多,損失不起,隻好下令暫時停止攻城。


    越軍的偷襲部隊都是輕裝疾行的水軍和步兵,重型裝備和戰車軍團還在錢塘江南岸,隻能等後麵的戰車部隊渡過錢塘江方能開始強攻。


    勾踐和範蠡見偷襲不成,心急如燎,明知此時姑蘇城中一定已經派人給夫差送信,夫差的大軍必然會迴師救援,有遭兩麵夾擊的危險,但事已如此,還有什麽辦法?隻能期盼自己的戰車軍團能比吳軍先到一步,爭得先機,拿下姑蘇城,要是夫差的大軍先趕到,越軍將很被動,甚至有全軍覆滅的可能。


    雙方的援兵都在和時間賽跑。


    其實此時越軍處境的險惡還是被勾踐和範蠡低估的。


    因為吳國的超級戰船餘皇號沒有隨夫差一起北上黃池,而是留在長江上遊弋,防止楚國的偷襲。要是餘皇號戰船趕來增援,切斷了越軍的水上退路,越軍腹背受敵,可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所幸這個時候楚國的大王是越孺子的兒子、勾踐的外孫楚惠王,執政大夫是主張聯越製吳的申包胥,在他們君臣的共同約束下,變得很守信用,遵守兩國之前的秘密約定,在越軍兵出洞庭暗道的同時,也對長江上吳國的水軍發起偷襲,不宣而戰,出奇兵火攻餘皇號,把餘皇號燒成人間地獄。餘皇號是吳國國寶,伍子胥靠它建立不世戰功,現在伍子胥冤死,餘皇號也不想再為吳國賣命,伴著它主人一起灰飛煙滅,算是完成曆史使命。失去了餘皇號的吳國水軍優勢盡失,和楚國水軍實力相當,打得難分難解,自顧不暇,當然就不能趕來增援姑蘇城。


    山外的世界亂成一鍋粥,隻有高居姑蘇台上越娃館的西施一無所知。此時鄭旦不在越娃館裏,她跟著夫差北上黃池趁爭霸的熱鬧去了。鄭旦有英雄情結,好奇心重,又是劍俠,能親眼目睹天下諸侯爭霸的場麵,對她來說少活十年都無怨無悔。而夫差的虛榮心也很重,要是能讓自己摯愛的美人欣賞到自己在爭霸天下過程中的英雄豐采,同樣是人生至境,求之不得。所以鄭旦一提出要求,他馬上答應。夫差和鄭旦好似一對神仙伴侶,聯袂北上,把他們尚在咿呀學語中的女兒小鸕鶿丟給了西施照看。幸虧小鸕鶿和西施天生投緣,隻要有西施在旁,對母親鄭旦一點沒有依戀之情,更別說是難得一見的父王夫差,感情更淡漠。


    直到胥門巢派兵來防守姑蘇台,把西施看似保護其實是監護起來,西施才隱隱覺得出了大事,但她還是沒想到是丈夫範蠡遵守十年前的約定,穿過洞庭暗道來接自己迴家。直到越軍在姑蘇城下受挫,轉而兵鋒轉向,攻打姑蘇台,山下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西施和小鸕鶿站在姑蘇台上能看到山下飄揚著的“越”字戰旗,這才醒悟自己渴盼十年的範郎範大夫駕到了。


    西施望著越國的戰旗忍不住潸然淚下,十年了,整整十年過去了,浣紗溪裏的水不知幹涸了幾度,苧蘿山上自己栽下的苧麻一定已經遮天蔽日,人是物非,有多少記憶還能在歲月的長河中沉澱下來?除非有一顆金子一般永遠不會腐朽的心。


    西施幾乎已經對曾經的期盼失去了信念,沒想到範郎範大夫還是牢記著當年的誓言,今天披盔戴甲帶著越人履約來了。


    西施內心的波瀾如八月半的錢塘江潮水,洶湧萬裏,能吞日月。


    但當她終於平靜下來後,馬上為範蠡擔心,範郎選對了時機,如今吳王夫差帶著吳軍主力北上爭霸,國內空虛,來接她西施迴家正當其時;可他卻選錯了地點,這靈岩山本來就陡峭,後來夫差重修姑蘇台,台高八十丈,把這裏建成了軍事堡壘,一人當關萬夫莫開,要想攻下來何其艱難?但願範郎不要求勝心切,千萬不要孤注一擲。現在的西施反而後悔有當年的誓約,很可能會威脅到範蠡的安全。


    山下兩軍鏖戰正急,喊殺聲驚天動地,西施生怕嚇壞了身邊的小鸕鶿,想把她拉進到越娃館中躲一躲。沒想到小鸕鶿身體裏流淌的是劍俠的血,天生不怕刀槍劍戟,不怕打鬥廝殺,執意要站在姑蘇台上看熱鬧。小鸕鶿已經會說話,正處於好奇心最重時候,希望能把這個世界所有的疑難問題一下子全貫穿到底,一鍋端。


    她睜著一雙黑珍珠一般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盯著西施問道:“他們是壞人嗎?他們是來殺我們的嗎?父王為什麽不來救我們?”


    西施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能對孩子說真話嗎?山下的這些人對小鸕鶿來說就是壞人,而對自己來說是親人;他們見了小鸕鶿很可能會舉起屠刀,滅了這粒仇人夫差的孽種,但見了自己一定是獻上花環。現在小鸕鶿已經能把人分類,把西施歸於“我們”的陣營,那種強烈的信賴感、依偎感令人痛入骨髓、五內俱焚。


    西施隻能緊緊抱著小鸕鶿泣不成聲,說道:“小寶貝,放心吧,隻要你姨在,誰也不能傷你一根毫毛。”


    越國的戰車軍團趕到後,勾踐和範蠡放棄了對姑蘇台的圍攻,全力以赴攻打姑蘇城。胥門巢的守兵不多,窮於應付,眼看不保,幸虧得到了闔閭大城守兵的支援,這才得意苟延殘息。吳人很明白,姑蘇城是闔閭大城的門戶,一旦不保,都城闔閭大城無險可據,必破無疑,所以傾城趕來增援。但就算這樣,夫差留在那裏的兵力還是太少,不及越軍的四分之一,越人攻下姑蘇城是早晚的事。唯一的希望就是盼望遠在黃池的吳國大軍能盡快趕來。胥門巢心急如焚,生怕派出的使者路上出意外,吳王沒有及時得到信息,所以每隔一天就派出一位使者前去催促。


    他哪裏知道此時遠在黃池的夫差比他更難熬,爭霸之事到了緊要關頭。


    遠在黃池的吳國大軍在天下諸侯麵前展示軍容,耀武揚威,夫差親自擂鼓,三軍齊聲呐喊,氣勢排山倒海、驚天動地,嚇壞了各方參會的諸侯,誰敢和這樣的雄師為敵?無疑自取滅亡。


    本來奪冠唿聲最高的晉定公先慫了,看看站在一旁的自己的臣子趙鞅,也是麵色蒼白,黯然無語。趙鞅一輩子決戰沙場,是春秋時期戰功最顯赫的戰神,一輩子沒打過敗仗,比孫子邁厲害,要讓他低頭服輸可不容易,現在連他也產生畏懼之心,足見吳人厲害,實在惹不得,既然惹不得,留下的唯一選擇就是拱手讓賢,把霸主之位讓給吳王夫差。


    晉國的麵子這迴丟大了,畢竟晉定公是這次黃池會盟的發起人,自以為霸主之位如囊中探物,現在要拱手讓人,麵上實在掛不住,不知日後會遭多少人的譏笑?


    周敬王派來的特使太子仁受晉人特邀而來,此時正站在晉定公和趙鞅身邊,他隨身帶著的作為霸主信物的“祚肉”和“彤弓矢”其實就是晉人製作的,隻是想借天子之手流轉一下而已,現在見吳人如此霸氣,還能“流轉”到晉定公手上嗎?本來稱霸之事已經暗箱操作好了,沒想到吳王夫差會突然插上一腳,頓時人仰馬翻。太子仁嚇得不敢做主了,他隻是傀儡,做不了主,隻能瞪著晉定公要主意。晉定公也沒主意,他隻能向臣子趙鞅求對策。


    趙鞅還能有什麽對策?其實所有人裏麵,最膽戰心驚的還是他,他怕吳王夫差的報複。兩年前就在此地,是他趙鞅帶十萬精銳,不講武德,以逸待勞伏擊了吳軍。吳王夫差擺出這樣的陣勢,很明顯,就是要報黃池之敗的仇!隻是苦於找不到交戰的借口。畢竟天下諸侯雲集黃池會盟,乃君子之盟,目的是推薦出一位有公信力的霸主,代天子行事。君子動口不動手,隻有在互不服氣,靠嘴巴已經不能解決問題時才懂付諸武力,用殺戮“最後解決”。如果你動不動就武力解決,不講仁義道德,公信力何在?而趙鞅如果拒絕夫差的要求,等於給了夫差一個“最後解決”的借口。


    趙鞅隻能長歎一聲道:“謀事不周,隻能讓豎子一夜成名。”


    趙鞅已經放棄,吳王夫差的霸主之位再沒有競爭對手。


    太子仁素來和遠親堂兄夫差不睦,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也隻能把祚肉和彤弓矢連同周敬王頒發的證書一起轉讓給夫差,成“豎子之名”。


    本來當天就可以把這件事情搞定,吳王夫差稱霸儀式結束,教訓一下齊國的亂臣賊子田成子,替自己的知己齊哀公伸張正義,然後諸侯大會散場,各迴各家。


    夫差將抱著霸主任命書和美人鄭旦攜手歸程,夜觀繁星璀璨,日賞落英繽紛,嘴上不絕江湖舊事,耳邊依稀卿卿昵噥,何其風流!


    很可惜造化好弄人,老天爺一旦要壞你的事誰都攔不住。


    霸主證書出了點小瑕疵。


    因為太子仁手上帶的證書上寫的霸主名諱是晉定公,要改成吳王夫差就需要刀刻工匠重新製作一份,這就耽擱了時間。當天的授證儀式被迫推遲到第二天早上。而就是這麽一點時差,形勢陡轉。


    當天晚上,胥門巢派來的求救信使就到了。


    一聽說越王勾踐夜襲吳國,活捉太子友,吳王的中軍大營頓時亂成一鍋粥。被越人抄了老巢了!眼下闔閭大城危若累卵,就靠著胥門巢的兩千人馬死守姑蘇城頂著,一旦姑蘇失守,家裏的父母妻兒老小就是越人手裏待宰的牛羊。


    當年吳人是怎麽對待越人的,現在人家將加倍奉還,決不會手軟。


    後果不堪設想。


    一些意誌薄弱的人已經開始哭爹喊娘。哭聲是很會傳染的,不遜色於瘟病,一旦在軍中傳染開,局勢難以控製,禍不可測。第二天的授證儀式還能如期舉行嗎?


    夫差十數年修為必將毀於一旦。


    夫差大怒,親自跑出帥帳揮動越王劍斬殺哭嚎的士兵們,直到血流滿地,屍橫一地,也不知殺了多少人,還幸虧這越王劍是當年越王勾踐傾國之力打造的寶貝,換做其它寶劍,一定是廢了。


    這才穩住陣腳。


    伯嚭、逢同、王孫駱這些大臣聞訊急急趕來,被越人抄了老巢還了得?一致勸說夫差連夜動身,馳援姑蘇。救兵如救火,一刻都耽擱不起,很可能姑蘇城的生死存亡就在這一刻鍾裏判決。


    整個吳國軍營所有人都主張馬上動身迴國馳援,隻有夫差猶豫不決。夫差不是不關心自己的家小,甚至一得到急報,比所有人都心急火燎,其他人隻是感覺收到威脅,而他夫差是實實在在已經遭受了重創。他的太子已經落在越人手裏生死未卜,摯愛的美人西施就在姑蘇台上,姑蘇城若破,姑蘇台馬上遭殃,一縷芳魂已經懸於一線。


    可是橫亙在他的心裏還有一個久遠的美夢,天下霸主,萬古流芳。人活一世,不過百年,偉業和美名卻可以永存史冊,千秋萬代被人傳頌。


    是走是留?夫差焦頭爛額,猶豫半天,還是下不了決心。


    夫差此人最大的弱點在於他不但是個狂妄的理想主義者,還是個變態的唯美主義者,凡事求完美。這些在平常時候看起來似乎是優良品質,但到了關鍵時刻全變成致命傷。


    所以最後夫差的內心僥幸心理占了上風:胥門巢是吳國名將,不但驍勇善戰,而且用兵如神,相信他有能力守住姑蘇城爭取時間。等到這裏霸主稱號塵埃落定,再迴師馳援收拾越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夫差一宣布自己最終的決定,把所有等候著王命的將軍們嚇一大跳,這太瘋狂了!救兵如救火,一寸光陰一寸金,這一天一夜如何耗得起?想據理力爭又不敢,夫差手上的越王劍還在滴血,誰要敢頂風諫言,下場很可能跟外麵躺在血泊中的士兵一個樣。


    畢竟伯嚭是聰明人,何妨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腦子更加好使。他和逢同和王孫駱到外麵一合計,決定讓王孫駱向鄭旦通風報訊,求她出麵勸夫差改變主意。如今的夫差目空一切,隻有兩樣東西還放在眼裏,霸主和美人,希望美人的力量能抗衡霸主的誘惑。


    鄭旦住在中軍後營中,輕易不出來和大家見麵。在離開吳國前,夫差怕她劍俠舊性複發,多管閑事,影響三軍士氣,還會損害自己吳王威嚴,就和她約法三章,不得參與軍中事務,不許幹涉國家大事。鄭旦一心想趕熱鬧,隻能一一應允。所以前麵帥帳裏沸反盈天,她竟一無所知,就算聽到一點動靜,也假裝不知情——既然不讓管閑事,那就賴得管。可現在聽了王孫駱的密告,嚇得整個人差點蹦起來,什麽約法三章?算個狗屁!姑蘇城危在旦夕,夫差見死不救,這事還能不管嗎?自己的女兒小鸕鶿就在越娃館裏托西施照看著,要是落在越王勾踐手裏,還可能活著見到她嗎?鄭旦和女兒鸕鶿相處一室時,小鸕鶿行為倔強,引得鄭旦惱怒,看似母女感情不深;但是一旦分開日久,鄭旦對女兒的思念如月夜的潮水,奔湧不息,人一落枕,女兒可愛的臉龐就浮現在眼前,趕也趕不走。


    鄭旦思念女兒心切,眼淚撲撲直掉。你夫差也太絕情了,小鸕鶿是我的女兒,同時也是你的女兒,明知小鸕鶿命懸一線,卻還在做你的霸主夢。你怎麽能如此薄情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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