摳魚佬為財而死,雖然旁人惋惜,但他自己一點不冤,死得其所,他是帶著笑而死的。


    一輩子愛財如命,臨死前終於看到這麽大一筆財富,此生足矣!


    文種為了掩人耳目,沒有說摳魚佬是被金擔壓死的,而是被山中突然蹦出來的一隻大老虎咬死的。老虎吃人怎麽可能光是叼了一顆頭就走呢?實在荒謬。但這座幾百萬年來一直無名無姓的山嶺撿了個大便宜,因為盛傳鄭旦之父摳魚佬是被老虎撲殺在這裏,從此有了大名,虎撲嶺。


    就算摳魚佬被老虎咬死不是事實,但虎撲嶺大名一叫開,竟成定論。


    沒有任何異議,伍子胥送來的兩百金歸斫柴佬所有。


    一場不是你富就是我窮的抉擇,最後落得我家死人你家富,從此浣紗溪邊的鄭家和施家結上了世仇自不必說。


    勾踐和文種沒有任何損失完成了伍子胥交待的使命,摳魚佬斃命的當天晚上,勾踐就命人砍下他的人頭送往吳國。勾踐還害怕伍子胥會雞蛋裏挑骨頭繼續找茬子,特別對人頭做了保鮮處理,盛在一隻裝滿石灰的樟木桶裏,石灰在當時是極好的防腐劑,就算時值盛夏,保鮮一個月沒問題。


    伍子胥得到了摳魚佬的人頭後,也不敢怠慢,生怕這顆人頭不夠新鮮被人認錯,馬上命人送往姑蘇台旁的越娃館。並附言,非要當麵請西施娘娘打開不可,否則,使者不能迴來複命。


    正好鄭旦這天被吳王夫差邀請去闔閭大城的吳王宮中比劍,不在越娃館中。


    西施當著來人的麵打開樟木桶,看到了鄭旦之父摳魚佬的頭顱,摳魚佬是她從小就認識的,何妨勾踐的保鮮效果如此到位,頓時麵如白紙。


    或許是吳越大戰大過慘烈,西施對這種血腥的場麵見多不怪,很反常,西施沒有害怕,反而顯得格外的冷靜。


    西施對來人說道:“請你給相國大人捎話,縹緲子和東鄭姑娘本是一對有情人,伍相國此舉樹敵不少,就不怕天怒人怨,被人報複嗎?”


    西施太了解鄭旦的個性,此仇不報枉為劍俠。從此他伍子胥一定永無寧日。


    伍子胥聽到來人捎迴的話後,頗為驚訝,這西施美人還真敢說,普天之下,敢和伍子胥構仇媾仇的人不多,伍子胥自己就是複仇之神。西施巾幗不讓須眉,敢說出如此份量的話來,反而令他有幾分敬佩。心裏癢癢難受,很想和西施繼續對話下去:我伍子胥已經是背水一戰,非榮即辱,害怕什麽報複?


    可是越娃館畢竟是吳王的後宮,現在的夫差恨不得把西施、鄭旦捂著藏著,連男人多看幾眼都要醋意大發,自己如果常派人進去說話,無端又要引起君臣不和。算了吧。


    那就請你們把這筆賬記著,日後慢慢清算下去。我伍子胥從來是向別人討債的,還沒人敢向我討債。


    伍子胥的敵人以前都是天下英雄豪傑,所向披靡,今天遇到了兩位絕世美人做對手,套路有點陌生,又有何妨?伍子胥從來不認輸。


    伍子胥是個沒有規則的人,不會被世間規則束縛,規則在他眼裏沒有遵守的義務,隻有利用的價值。他隻會利用規則去束縛人。“好男不跟女鬥”是老輩子的忠告,伍子胥全拋在腦後,以致惹來殺身之禍。


    西施收到了鄭旦之父摳魚佬的人頭,心裏忐忑不安。


    鄭旦以劍俠自居,劍俠崇尚有仇必報有恩必複,殺父之仇豈是兒戲?必然爆發,為了報仇,她才不管“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那套,很可能直接操家夥跟吳王或者伍子胥拚命,那就等於是自殺。


    幸虧鄭旦手上那柄可怕的龍淵寶劍暫時被沒收,她的劍術無法施展,成了涸水之魚。


    西施感覺在時機沒有成熟之前,不能把鄭旦的父親摳魚佬遇害的事告訴她本人。


    西施親手把裝人頭的樟木桶埋在了越娃宮的後院花園裏。


    西施的作法很理智,可是接下去事情的發展太過突然,不得不讓她提前提前告訴鄭旦。


    鄭旦被西施帶進越娃館才住了一個晚上,就被夫差派人接到闔閭大城的吳王宮中“一展身手”。


    鄭旦這迴為什麽如此順從夫差?不得不敬佩夫差“禦女有術”。


    夫差對西施和鄭旦還是頗有一番研究的。他知道西施外柔內剛,畏懼的是他吳王的身份,正因為夫差有吳王的身份,越國的命運掌控在他手中,西施才低聲下氣、曲意奉承。越國是控製西施的最好手段,要是聽信伍子胥把越國給滅了,他夫差等於失去了掌控西施的唯一手段,西施既然無求於他,也將不再屬於他。


    而鄭旦相反,鄭旦一片少女癡情,看上的是劍俠縹緲子而非吳王夫差。劍俠縹緲子是她的夢中情人,吳王夫差是她的刻骨仇人。截然相反,卻鬼使神差竟然是同一個人。所以他對鄭旦的手段不能跟西施一樣,西施因為有求於他可以屈服,鄭旦心高氣傲,乃是“富貴不能屈,威武不能淫”的角兒,她寧死不屈,不會求人,更不可能屈服。所以收服鄭旦必須抓住她的心理弱點。鄭旦的弱點在哪裏?她是劍俠,唯一的愛好就是劍術。要讓她去江邊浣紗,站不到一個時辰腰酸背痛,要是讓她煉劍,一個通宵不覺累,依然神采奕奕。


    夫差為此在闔閭大城的吳王宮中舉辦天下劍俠邀請賽,用重金邀請當時諸侯國的大劍俠參賽,人數不多,寥寥十多人,但檔次極高。受邀者享受的是諸侯們結盟時才有可能得到的待遇。


    此時的夫差住在吳國都城闔閭大城,和西施、鄭旦住的姑蘇台相隔幾十裏路。闔閭大城是夫差料理國事的地方,而姑蘇台是周末度假、修身養性的美人窟,一勞一逸,涇渭分明。可見夫差這人好色有之,淫蕩實在談不上。要不然,吳國稱霸大業的巨大工程如何完成?隻是因為曆史總是成敗論英雄,夫差最後國滅身亡,於是後人將原因歸咎於他的寵幸美人、淫蕩無道。


    夫差為了製造氛圍,派逢同帶著十輛戰車來姑蘇台越娃館中邀請鄭旦參會,鄭旦明知這是夫差為了取悅她使用的計謀、布下的陷阱,心裏癢癢,臉上下不來,隻能拒絕。可是天下劍俠大賽對她誘惑實在太大,勉強支撐了一天,坐臥不安,思想鬥爭劇烈,第二天實在抗拒不了,隻能跟著逢同去了闔閭大城。


    西施知道勸不住她,所以也沒反對,隻是臨別時叮囑她要千萬小心,淺嚐輒止,不能深入,享受眼福就行,不能參賽。參賽就要上當。


    鄭旦走上車啟程前答應得好好的,可是十天後“衣錦還鄉”來見西施,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


    鄭旦渾身上下洋溢著抑製不住的喜悅之情,臨走時那種嗒然若失的哀傷之情蕩然無存,而且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讓她看起來有一分羞澀、兩分嬌嗔,西施是過來人,有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銷魂經曆,這種羞澀和嬌嗔隻有初戀中的少女才有。而最令西施恐懼的是她的腰間竟然還掛著被夫差沒收的那柄龍淵寶劍。


    鄭旦有無限的喜悅,需要有人分享,所以她給越娃館裏所有人都帶來小禮物,送給西施的是一瓦罐怒放中的茉莉花,西施的最愛。


    西施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對鄭旦送的茉莉花無動於衷,隻呆呆望著鄭旦腰間的寶劍出神。她一臉蒼白,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有話哽在喉嚨裏卻很難吐出來。


    鄭旦對西施如喪考妣、有口難開的神情顯然很反感。


    鄭旦說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和縹緲子之間發生了什麽故事?”


    西施無話以對,隻能默默點點頭。


    鄭旦猶豫良久,似有難言之隱,終於下決心,說道:“西施,很對不起,我知道現在的縹緲子是你的男人,我無論如何不該喜歡他,但他是天上的神,玉樹臨風,劍術天下第一,萬人敬仰。我實在抗拒不了他。我喜歡上他了。”


    西施的淚水嘩一下流下來。


    西施說道:“你怎麽能這樣?”


    鄭旦滿麵通紅,幾乎不敢和西施四目相對,說道:“我也不想這樣。我們是好姐妹,生死與共,我不能和你爭奪男人。可是我實在管不住自己的感情,真的很難受,後來我想通了,你的男人是吳王夫差,我的男人是劍俠縹緲子。我其實沒有對不起你西施,我們喜歡的不是同一個人。你隻管喜歡你的夫差,而我隻喜歡縹緲子。”


    見鄭旦強詞奪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西施哭笑不得,惱火起來,責問道:“可夫差和縹緲子是同一個人。你怎麽能喜歡上吳王夫差?他可是我們越國的仇人!”


    鄭旦本來感覺欠虧西施不少,現在見西施口氣不友好,也惱怒起來,說道:“既然夫差是越人的仇人,你為什麽要喜歡他?為什麽要做他的女人?”


    鄭旦顯然是妒忌西施和夫差(對鄭旦而言應該是縹緲子)的關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腦瓜子轉不過彎來,連西施被迫和夫差發生關係這點情況都看不清楚,或者說是潛意識裏不願意接受。


    西施隻能實話實說,搖頭說道:“我的男人不是吳王夫差,我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永遠隻有一個,他就是範蠡範大夫。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夫差。所以你喜歡吳王和我無關,但和越國關係太大了。你行行好,千萬別做蠢事。吳王夫差對我們越國做的壞事罄竹難書,我們的大王做夢都想著要複國。”


    西施這樣說著,完全是哀求的神情,淚如雨下。西施已經把真心話說出來,風險可不小,要是這麽刺耳的話讓夫差聽到,禍不可測。


    鄭旦見西施這般神情,同情之心迴來了,兩人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


    鄭旦說道:“請你放心吧,我喜歡的人真的隻是劍俠縹緲子,不是吳王夫差。吳越之間那點破事和我無關,也和縹緲子無關。越王勾踐刻薄無恩,我為什麽要一直幫著他?”


    仔細想想,越王勾踐確實對鄭旦不怎麽樣。浣紗女累死累活,從來沒得到過越王的半點關心,越王隻要他的賦稅,連她們的死活也不放在眼裏。


    西施真的找不到有力的話說服鄭旦,這是一個動了真感情的少女,撼山易,撼少女的真愛難。


    西施沉默良久說道:“你知道什麽叫做喜歡一個男人嗎?”


    西施用的是一個有經驗的女人的口吻,雖然兩人年紀一樣,但西施是過來人,鮮花怒放,感情之事不是初來乍到。鄭旦有點惱火,自己已經有了男人,西施怎麽還能像老大姐一樣的口吻和自己說話。


    鄭旦說道:“我當然知道,當我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時候,我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當然了,這個男人也必須把他的一切也全部交給我。讓我們兩人一起享受彼此的世界,沒有隱私,沒有秘密。”


    鄭旦說的很投入,眼神閃閃發光,滿滿的詩情畫意,一副心神俱往的樣子。可把西施嚇個魂飛魄散。鄭旦身上有許多秘密是不能讓夫差知道的。要是她和夫差一起享用彼此的秘密,越國將大禍臨頭。


    西施說道:“難道你們已經分享了彼此的秘密?你已經把越國的秘密告訴夫差了?”


    鄭旦搖頭說道:“那些破事和我們無關。我們是劍俠,我們隻說我們彼此喜歡的劍術和俠客的事。”


    西施稍稍鬆了一口氣,事情還有轉機。但依然驚魂未定,聽鄭旦的口氣,她和夫差的關係已經密不可分,既然現在能彼此分享劍俠之間的秘密,日後難保享受彼此國家間的秘密啊!兩個相愛的人之間是不會保留任何秘密的。


    西施越想越怕,決定孤注一擲,讓鄭旦及時止步。雖然這會狠狠傷了鄭旦的心,但這步棋眼下不得不走。


    西施很不希望自己孤注一擲,兩人是好姐妹,她明白自己在鄭旦心裏的份量,為了她西施的安危,鄭旦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多次。


    傷了鄭旦的心就等於傷了自己的心。


    眼下鄭旦從闔閭大城帶來送給她的那棵茉莉花還在身邊放著呢!鄭旦美好的心情伸手可掬,撲鼻而來的花香宛然就是鄭旦濃濃的姐妹之情。而她西施馬上就要作出很絕情的舉動,於心何忍?鄭旦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那種心花怒放的樣子,感天動地,連老天爺也會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西施心亂如麻,但必須這樣做,否則禍不可測。


    西施站起來,說道:“你跟我來,我需要你看一樣東西。希望能改變你的主意,別再執迷不悟。”


    西施要帶鄭旦去的地方是越娃館的後花園,想讓她看到的東西自然就是伍子胥命人送來的鄭旦之父摳魚佬的人頭。


    當西施親手打開樟木桶時,摳魚佬的人頭因為有生石灰的防腐作用,依然栩栩如生。不用說,鄭旦馬上就認出來此物的主人。


    鄭旦頓時天旋地轉,委頓在地,渾身寒顫不定,麵如白紙,氣若遊絲。鄭旦和父親的關係雖然很不融洽,兩人一旦有齟齬,操刀動棍,水火不相容,但畢竟他是自己的父親,生命之源,骨肉至親,一旦天壤永訣,怨恨盡付東流,天倫驀然而至,悲傷之情如決堤之水,縱橫泛濫。


    西施見鄭旦如此模樣,雖有心理準備,也是嚇得夠嗆,急忙把鄭旦扶起來。


    鄭旦一把打開西施的手,慢慢站起來,咬牙切齒問道:“你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情?”


    西施的目的是要鄭旦認清楚誰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讓她明白一個道理:石頭不能當枕頭,吳人不能做朋友。自信隻要實話實說就能讓鄭旦迴心轉意。


    西施說道:“這是五天前伍子胥命人送來的。是伍子胥派人去越國殺了你的父親,帶迴他的人頭。”


    鄭旦冷笑道:“撒謊!我父親遠在越國,在自己家裏,吳人怎麽殺得了他?”


    西施驚訝,不明白鄭旦是什麽意思,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鄭旦悲憤交加,涕泗橫流,但她的思路卻十分清晰,梗咽著說道:“不是很清楚嗎?伍子胥害人之心不死,不能殺我,就株連我的父親,拿根雞毛當令箭,派人去越國要我父親的命。可是沒有越王勾踐的命令,吳國使者敢殺人嗎?是伍子胥開了口,勾踐動的手、殺的人。勾踐卑鄙,為了取悅伍子胥對自己人下手,卑鄙至極!此仇不報,鄭旦誓不為人。”


    西施大驚失色,鄭旦該恨的是吳人,不是越王勾踐呀!急忙替勾踐辯護道:“就算這樣,越王也是迫不得已。不然越國完了。所以你真正的仇人是夫差、伍子胥。一定是吳王夫差指使伍子胥下的毒手,夫差乃是罪魁禍首,他才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該恨的人。。”


    鄭旦冷靜的搖搖頭,說道:“不!吳王夫差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他也不會下這樣的毒手。那些天劍俠們聚在宮中專心比劍,縹緲子和我不曾離開半步,他根本沒和伍子胥朝過麵。他把龍淵寶劍還給了我,我們已經發下海誓山盟,永結同心,此生不渝。執子之手與子皆老,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我已經是縹緲子的人了,他待你也算不薄,你為什麽一定要我仇視縹緲子?西施,是不是你心裏犯妒忌了?沒事,你要是不服,我們可以放手一搏,再來比一迴誰是天下第一美。當年在越女台上比美,那個臭老頭無杜營私舞弊,讓你贏了我,現在我不想再輸給你。看看縹緲子最後屬於誰?誰最後能得到縹緲子的人和他的心。”


    鄭旦此時的心裏裝滿了仇恨,這個世界除了她摯愛的縹緲子,其他人都是她的仇人,連最要好的姐妹西施也不放過,舊事重提,成了冤家。鄭旦傷心過度,幾近瘋狂,已經出現了人格扭曲的苗頭。


    西施大驚失色,鄭旦的蠻橫仿佛時光倒迴,迴到了當年兩人還是豆蔻少女的時候,那時的她們在浣紗溪邊翻臉視同兒戲,陌路相向,爭奇鬥豔。那段令人不快的時候過去了,後來兩人重歸於好。現在再次翻臉,難道還有握手言和的機會嗎?或許此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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