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鄭旦實在太過單純,至今還沒弄清事情的嚴重性,隻知一人做事一人當,哪知吳越關係緊張至極,牽一發動全身,牽連甚廣,後果很嚴重。西施見狀,急得臉上大汗淋漓。見鄭旦說到做到,完全不怕死,拔腿要走人。西施不敢怠慢,急忙一把拉住她袖子不放,說道:“你我姐妹經年不見,你就如此絕情不能陪我說說話?你不怕孤單,我可最怕孤單。”


    說這話時,西施幾乎聲淚俱下了。實在也是真情流露,西施背井離鄉入吳以後,過的是香車寶馬、錦衣玉食的生活,越娃館裏笙歌達旦,長樂未央,恍如置身瑤池仙境。可這樣的生活不是她渴望的,她更追求簡單的生活,夫妻廝守相敬如賓,侍奉父母身體康泰,鄰裏鄉親和睦共處,現在這一切遠在天涯,所以她的心裏其實非常寂寞。能有鄭旦伴在身邊,就算她隻是稍作逗留,也是一種無法企求的幸福。


    望著西施淚眼婆沙、幾乎是哀求的神情,鄭旦終於邁不動腳步。西施見狀,不敢錯失良機,急忙把鄭旦的龍淵寶劍交給夫差,強拉硬扯,把鄭旦弄上了自己的五彩馬車。


    刺殺吳王夫差是重大事件,因為西施的巧妙周旋,竟然像小孩子玩家家一般結尾,實在是天下奇聞。西施為了救鄭旦殫精竭慮,功不可沒,當然要是沒有風流倜儻的夫差的“配合”也難成好事,夫差見了美女劍俠東鄭,神思無限,魂不守舍,隻是礙於場合,無法表達。


    塵埃落定,好事繼續。


    夫差攜美遊玩五湖洞庭山,上縹緲峰,登望越台,心情大悅,豪氣勃發。指點秀美江山,相伴人間絕色,頓時氣吞碗裏如虎,稱霸天下的雄心壯誌從來不曾如此的強烈。他有種衝動,要對著蒼天發誓,一定要帶著西施和鄭旦去遊賞齊國和魯國的國界線泰山,楚國的雲夢澤,秦國的函穀關,甚至直接去周朝的鎬京王宮觀賞神秘的大禹九鼎。隻要成就霸業,還有什麽夢想不可能實現?


    夫差完全相信,自己將和兩位百年一遇的大美人成就一段千古佳話,流傳天下。英雄和美人從來都是人們茶後飯餘津津樂道的話題,過去一萬年是這樣,今後一萬年同樣如此。


    這般風流韻事,自古帝王唯有夏桀王和商紂王曾經享受過,其他人不是無能享受,就是不敢享受。。


    夏桀之於妺喜,紂王之於妲己,無非就是遠古時代帝王和美人之間發生的風流韻事,給蒼白的曆史之荒原平添幾分亮色。可是後來的曆史被別有用心者歪曲,幾個冒牌的聖人為了鞏固男權世界,恨不得把女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不斷下猛藥,製造出一種奇怪的輿論,認為商亡於妲己,夏亡於妺喜,西周亡於褒姒,女人乃是亡國禍水,萬禍之源。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


    男歡女樂的風流韻事能有這麽嚴重嗎?完全顛倒黑白!


    女人是家園的建設者,男人才是家園的破壞者。男人是這個世界的不安定因素,天生y染色體攜帶者,這種攻擊性染色體唯有男人才有。男人天性就喜歡販賣英雄豪氣,以製造戰爭為樂事。


    可是假聖人的謬論三人成虎,推之廣之,謊言也成真理。


    其實真正的聖人,比如說像周公旦,孔子丘,孟子軻就從來沒有說過女人亡國的話。孔子說過一句“惟小人和婦人為難養也”,算是對女人最具侮辱性的重話,但離女人亡國論,差之千裏。


    所以說,夫差渴想和西施、鄭旦共同成就一段千古佳話的願望十分強烈,連夏桀和紂王的風流韻事相形見拙,西施和鄭旦的美色不輸於妺喜和妲己,而自己的英雄本色和功業也一定會在遠古兩位王者之上。


    當時已經有冒牌聖人跳出來鼓吹“女人亡國論”,夫差並不是不知道,但他不是這種奇談怪論的擁躉,他更願意相信“英雄成敗論”。


    隻看結局是悲劇還是喜劇,方能決定你是英雄還是狗熊,你製造的這段風流韻事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


    但有多少人明白人性的陷阱?每個人都是樂觀主義者,悲劇永遠屬於別人,喜劇最後歸於自己。


    夫差樂觀地製造著他的風流韻事,苦的是替他擋了一劍的徐承,徐承很不幸,被挑斷了鎖骨,鄭旦行刺造成的傷害由他一人獨擔。


    夫差隻好派人火速把他送迴闔閭大城,請宮中太醫治療。


    徐承的傷勢需要手術治療,手術治療不能沒有神藥“逍遙散”。“逍遙散”世上第一麻醉劑,越人用來做接骨手術,連牛羊馬的腳骨接在人四肢上都沒問題,要治療徐承的傷自然小菜不在話下。關鍵是這神藥在伍子胥手上。徐承本來還“為王者諱”,不肯透露夫差的風流韻事,可是求助於伍子胥,伍子胥如此精明,受傷的經過就沒理由、也不可能瞞過他。


    得知夫差在洞庭山上遇刺,伍子胥如同撿到寶貝,這位對越關係上的主戰派找到了開戰的極好借口:越女鄭旦根本不是什麽因妒殺人,而是受了越王勾踐的唆使,勾踐乃是陰謀的幕後主使。鄭旦的個人行為演變為越王的政治陰謀順理成章。


    越王勾踐指使越女鄭旦刺殺大王的消息在闔閭大城迅速傳播開來,伍子胥成功地煽動起民族仇恨情緒。


    伐越再次成為吳人討論的話題,而且這次全體一致,沒有任何人敢反對,連伍子胥的死敵、一貫主張對越國實行懷柔政策的伯嚭也沉默了。一旦伯嚭沉默,其手下眾多的黨羽就有了錯覺,以為沉默就是默許,紛紛站到伍子胥的主戰派這邊來。吳人不等吳王下令,就迫不及待摩拳擦掌、厲兵秣馬。


    這是爭取民心的最佳時候。誰主戰誰就能得到民心。


    等夫差遊完洞庭山歸來,人還沒有迴到都城,大戰前那份騷動不安的戾氣已經撲麵而來。


    新建的姑蘇城是伍子胥的封邑,也是吳人對付越國的重要軍事基地。這裏的軍民在伍子胥默許下提前開始行動,把在城池裏定居或者做生意的越人趕出城,財產沒收,不給衣服保暖、食物充饑,自然更不給生命保障。為了防止這些人反抗,動用軍隊彈壓,一時姑蘇城外的哀鴻遍地,一片淒慘。


    夫差興衝衝遊湖歸來,路過姑蘇成,見這般場麵吃了一驚,一問端由,竟然是伍子胥自作主張,行先斬後奏之事,要和越人開戰。非常惱怒,這是伍子胥明目張膽對自己的權威挑戰,鄭旦行刺,已經被他這位寡人定性為因妒殺人,和他人無關,怎麽突然跑出來一個政治陰謀?這是寡人的私事,縹緲子和東鄭的情感糾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現在伍子胥當作是政治事件,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怎麽牽涉到勾踐頭上去呢?這和勾踐他們根本沒有關係。


    原想在姑蘇城稍作停留,和伍子胥君臣歡聚一場,如今興致全無,幹脆來個“過你家門而不入”,沒有進姑蘇城,馬不停蹄直接迴闔閭大城。這是夫差發出的一個重要信號,寡人眼裏沒有你伍子胥,現在的夫差完全不是十年前的夫差,伍子胥處處掣肘,在他眼裏已經成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反角。


    最先察覺到夫差發出重要信號的是伯嚭。伯嚭之所以沉默,乃是老謀深算:夫差不在都城,他懶得和你伍子胥枉費口舌,“鍋裏不開湯罐滾”,主角不在唱什麽戲?何妨當時主戰之火已經被伍子胥點燃,民心所向,全民喊戰,若是和伍子胥唱反調,不用伍子胥出手,逆民心而為,唾沫淹死人,不合算。


    現在夫差來了,而且態度明朗,蔑視伍子胥的所作所為。伯嚭就不再沉默了,再沉默下去就成了伍子胥幫兇,也有可能被夫差蔑視。伯嚭是個沒有遠見、極端現實主義者,隻為眼前而活著。在他心裏吳王的恩寵遠遠勝過老百姓的唾棄,老百姓的唾棄能讓你遺臭萬年,但吳王的恩寵可確保你眼下榮華富貴,所以還沒等夫差安頓下來召開禦前會議,他就站出來反戰。


    伯嚭的黨羽人多勢眾,如此一倒戈,吳國主戰派聲勢大減。


    伍子胥的優勢在民間,伯嚭的勢力在朝廷。於是形成民間主戰,朝廷主和的格局。朝廷是決策者,自然最後的勝利歸於夫差和伯嚭。


    本來如果伍子胥和伯嚭站到一起,完全可以把夫差架空,出兵伐越。就算夫差不想伐越,但大勢所趨,他身為吳王也不得不聽從臣下的主張。現在伯嚭給了夫差堅實的基礎,伍子胥撼之不動了。


    在闔閭大城吳王宮中,伍子胥和伯嚭開始論戰,各持所見互不相讓,一個認為是政治事件,戰爭解決;一個堅持是大王的私事,低調處理。兩人都是鐵腕人物,大臣們誰都不敢得罪,政治事件可以發表意見,大王的私事可不敢輕易議論,隻能暗中觀察夫差的表情,見他臉上沒有半分殺氣,自然是反戰的,於是大多站到伯嚭這邊,主和派得勢。


    遠在千裏之外的越國莫名其妙卷入糾紛,又大難不死逃過一劫。


    伍子胥得不償失,而且通過私用軍隊驅散越民這個事件,給夫差留下極壞的影響。以前君臣主張不同,隻是在朝廷上鬥嘴,君子動口不動手,無傷大雅。自從把姑蘇城賞給伍子胥作封邑後,為了護城,伍子胥必須有自己的軍隊,有了軍隊就有資本和你吳王分庭抗禮,如果被逼到絕處,甚至可以清君側、換新主,扯起反旗。夫差對伍子胥很有成見,看啥都不順眼,隻有對他用兵打仗極為敬佩。要是伍子胥和自己戰場上刀兵相見,他現在有城池有軍隊,自己有必勝的把握嗎?完全沒有把握!當今天下,誰敢和伍子胥打仗?夫差每想到這裏,如坐針氈。後悔自己心太軟,當時為了安撫這位前朝老臣,給了他姑蘇城做封邑,如今尾大不掉,如癰附背。


    夫差對伍子胥產生猜忌,憂心仲仲,伍子胥的日子更不好過,越人是吳國的世仇,如今西施和鄭旦這兩位來自越國的絕代佳人相伴夫差左右,日後一定養虎成患。他的危機意識更加強烈。


    伍子胥是個行動派,不可能坐等危險降臨束手待斃。他把兒子暗暗送到齊國,本來就是準備背水一戰,和吳王夫差死磕倒底。這事當然沒完。


    既然滅越已經被夫差否決,退而求其次,隻能在越人身上找對策。


    越人有西施鄭旦兩大美人伴在夫差左右,夫差的情感世界幾乎被越人占領,越人似乎占盡優勢,但不要忘記物極必反的道理,越人的優勢可以轉換成劣勢。女人天性裏有個弱點,那就是妒忌,不然聖人孔子怎麽會說“為小人喻夫人為難養也”呢?男人為土地而戰,女人為男人而戰,女人的占有欲一樣可怕,她們為了占有男人的心,一旦燃起妒忌之火,拚個你死我活乃是常事。夫差的山頭上如今養著兩隻虎,一山不容二虎,如果能讓這對絕色佳人之間出現矛盾,形成兩虎相爭、一死一傷的局麵,完全有可能。真是福兮福所依,禍兮福所倚。


    可是伍子胥治國安邦是行家,現在大材小用去挑撥離間兩個美人,實在是大材小用。幸虧天下陰陽兩謀本是相通的,觸類旁通,熬了一個晚上,伍子胥終於心生一計。


    他已經在吳王夫差失寵,但對付越王勾踐沒問題,至少在勾踐的羽翼還沒有豐滿之前是不成問題的。他派人送給勾踐兩百斤青銅,賞賜西施的家人,同時又向勾踐討取一物,乃是一個大活人的項上人頭。鄭旦刺殺吳王,理當誅滅九族,現在鄭旦被赦免了,但鄭旦的家人沒有理由全身而退,勾踐必須把摳魚佬的人頭按時送到吳國。


    一賞一殺,天壤之別,讓你們去好好消受吧!


    伍子胥派去的使者當天就帶著兩百斤青銅去越國見勾踐。


    這時,鄭旦刺殺吳王夫差失手的消息已經被文種安插在吳國的探子傳到越國都城山陰小城。勾踐和文種魂飛魄散,真是叫苦不迭,鄭旦婦人之見,隻圖一時痛快,遺禍國人。越諺雲“拳師碰到蠻師,一拳打死”,她的莽撞之舉把文種這位陰謀大師精心設計的“九術複國夢”扯得支離破碎,你有最好的計劃、圖謀,現在都沒用了,水中撈月一場空。吳人的報複必然接踵而至,勾踐已經派人去通知藏在會稽山深處練兵的範蠡把部隊拉出來,做好最後一搏的準備。


    沒想到範蠡的救兵沒到,伍子胥派來的使者先到了。使者的要求很低,隻是要鄭旦之父摳魚佬的人頭,這有何難?簡直是絕處逢生。一個摳魚佬的項上人頭,換來一個國家的苟延殘喘太合算,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伍子胥此時在勾踐和文種眼裏不再是煞星,而是救星。


    可是迴過頭來細想,摳魚佬雖然是個小人物,但要貿然取他項上人頭卻也不易。當時的勾踐正在收攏民心的時候,“臥薪嚐膽”、“投醪河井”等親民之舉效果不錯,國人對他的支持率呈現上升趨勢。所謂“投醪河井”是勾踐“臥薪嚐膽”以後的又一大親民手段。勾踐把自己家裏釀的美酒連漿帶糟傾倒在山陰小城的河溝中、水井裏,本該越王一人品嚐的美酒如今要和全體越人一起分享。至今紹興城中還有投醪河之名存在,可見此說不虛。人們要品嚐王者之酒的美味隻要喝河水和井水就心想事成,男女老少人人有份。隻是不知這“美酒”被如此糟蹋,還有多少酒味?顯然更多的是象征意義,一種心理暗示:既然“有福同享”了,那就要“有難同當”!勾踐有難的時候也希望老百姓一起來分擔。


    勾踐已經在山陰小城營造出很好的愛國氛圍,可是伍子胥的使者又來搗亂。


    如果因為仇敵吳人的無理要求而濫殺自己的臣民,胳膊往外拐,這是君子不齒的小人行為,就算受害人是微不足道的樵夫漁翁,必然會激起民憤,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勾踐會有信任危機,勾踐的支持率很有可能上升趨勢不再,從此要開始走下坡路。


    必須要冠之以名,且是響當當的“名”,讓越人感覺不到自己是“下一個”。


    文種想出一計,摳魚佬不是愛財如命嗎?那就給他一個“鳥為食亡,人為財死”的結局。


    他把摳魚佬召到山陰小城,告訴他,吳王送來兩百斤“金”的賞金,卻沒有言明送給西施還是鄭旦的家屬,給越王出了一個難題。如今破題的唯一辦法就是給摳魚佬一個挑戰,如果他能把這兩百金一鼓作氣、一步不歇挑到金雞山家裏,那就歸他所有,否則,隻能歸苧蘿山下的斫柴佬、也就是西施的父親所有。


    這山陰小城和浣紗溪邊相距一百多裏路,而且翻山過嶺道路崎嶇,兩百斤重膽子,一路不歇,試問有幾人能完成這樣的壯舉?文種看準了摳魚佬的弱點,摳魚佬的長項不在肩上,而在手腳上,要是遇到西施的父親斫柴佬,功夫全在肩膀上,這道題目可能就要改了。文種需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摳魚佬財迷心竅,看見熠熠生輝的兩百金,對自己的實力作了誤判,結果剛剛走進郫中城和山陰小城之間的山陰道,就倒在嶺下的一棵大樟樹下一命嗚唿,活活累死。臨時還死死攥著兩百金擔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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