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知道自己晚節不保,已經不能阻止夫差和伯嚭大興土木,唯一能做的就是未雨綢繆,早做準備,為以後越人反攻倒算做一點準備工作。因此,在通往吳國都城闔閭大城的必經之路上建造一座堡壘式的城池非常必要,正和自己的圖謀暗合,於是毫不猶豫答應親自督造姑蘇城。


    伍子胥督造的姑蘇城,同樣大興土木,甚至一點不輸於逢同督造的姑蘇台。當時的吳國國庫充盈,糧食山積,伍子胥別出心栽,命人用糯米和雞蛋攪在一起製成磚塊,俗稱糯米磚,用糯米磚建造城牆。這比夫差在館娃宮中開鑿“玩花池”和“玩月池”更花費錢糧。由此可見,姑蘇城的建造是何等奢華。不過伍子胥用糯米磚可不是追求奢華,而是為日後遭難的吳人留一條生路。越人強大起來後,必然要來吳國報仇雪恨。越人要進攻闔閭大城,必須先攻下擋在道上的姑蘇城。到時候越人兵圍姑蘇,城裏一定會缺糧,缺糧的時候這些用糯米和雞蛋製成的城牆磚都將成為美食,足以讓守成軍民支撐幾個月。


    伍子胥不愧是賢人,他的眼光雖然不能像聖人一樣看到一萬年,但十年、二十年完全是沒有問題的。


    夫差和伍子胥爭著大興土木,各取所取,也算相安無事。有人說,吳國正是因為這些規模不小的土木工程傷了國家的元氣,從此開始人民困苦,國家空虛,其實不然,當時的吳國國庫中光是糧食就可供國人享用十年,其他從各個諸侯國擄掠來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不可能這麽容易破產。這些工程從財政上來說沒有傷到吳國的根本,傷到吳國根本的是為了爭霸天下開鑿的那無數條運河。在伍子胥開通了貫通長江和淮河的運河邗溝後,吳國又馬不停蹄接連開挖運河,把淮河和泗水、沂水、濟水都貫通了,這些都是耗資巨大的超級工程。至於像胥河、吳水道、百尺瀆、太伯瀆這些局地運河簡直算小打小鬧。在夫差在位的那些年裏,吳人像是一隻勤勞的蜘蛛,為了實現霸王夢,編織出了一張巨大的水路網,網羅神州大地,把南到錢塘江、北到黃河之間的所有大江大河都給南北貫穿起來,後來有好事者統計,吳人一共連通了七大流域。如此巨大工程,就算傾天下之力也難以完成,而吳人在短短十多年時間裏竟然大功告成。這是刀耕火種年代,直教人懷疑夫差和伍子胥有沒有邀請外星文明參與其中。


    把這麽多天然河流貫通起來,目的就是為了給餘皇號戰船開道,南征北戰,稱霸天下。吳人稱霸天下的信念是如此執著、付出的努力如此巨大,不得不令人動容。


    簡直想稱霸想瘋了。


    或許也是錢糧財富來得太容易,大軍一旦出征,別人家是國破家亡,妻離子散,鬼哭狼嚎、玉石俱焚,而吳人總是賺個盆滿缽滿。


    所以姑蘇台對吳國國力、民力來說不值一提。


    它對吳人造成的傷害並不在物質上,而在精神上。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吳王好劍術,國人多劍瘢。


    看樣學樣,吳王是吳人的物質之王,也是精神領袖,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楷模。


    夫差帶領他的族群走上了歧路。夫差尚不自知,自己英雄已經一世,風流隻是一時,後果有這麽嚴重嗎?


    夫差對西施的一往情深源自於對妹妹滕玉的懷念,一旦進入,一發不可收拾,他已經趟入情感之海,這裏風景無獨好,讓他有羽化而登仙之感,他已經無法自拔。可是一個人追求追求美好事物有什麽錯?如果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竟是人性中的一大弱點,人生天生是受磨難的,那麽生活在人間有多少意義,也就一目了然。天上神仙貪戀紅塵奔赴人間,簡直是瞎了眼。


    一言難盡!


    或許就是從建造姑蘇台開始,吳人從一個銳意進取、不斷開疆拓土的族群蛻變成貪求享受的族群。開始從精神上走下坡路。


    夫差是領路人。


    這個領路人正在放飛心情,越走越遠。


    姑蘇台本來是給美人西施望鄉用的,家鄉遭災,親人音信未至,隻能無奈“登高望鄉”聊寄情懷。但站在姑蘇台上最多也隻能望三百裏,而西施的故鄉浣紗溪還有上千裏。姑蘇台不能滿足西施望鄉的需求,於是夫差突發奇想,決定把太湖中的望越台再修一修。望越台在太湖中的洞庭山上,在原來吳越的國界線附近,西施若是能站在洞庭山上登臨望越台“望鄉”,西施和故鄉之間的距離那就隻有幾百裏,或許真的可以在天高雲淡之際望見苧蘿山下的浣紗溪了。


    在命人重建望越台之前,夫差決定帶著西施去望越台上巡遊一番,望越台既然是為西施而建,西施的意見自然十分重要。


    而這次跋涉千裏的攜美遠遊,夫差遭到太湖強盜的暗殺,差點亡命洞庭山。


    刺殺吳王夫差的不是別人,而是鄭旦,還有幫著她的一夥太湖強盜。鄭旦是蓄謀已久,太湖強盜純屬被動卷入,乃是受害者。


    越王勾踐從洞庭暗道逃出吳國時,鄭旦作為交換條件被金鉤胡佬兄弟留在了洞庭山莊裏。


    鄭旦另有目的,她是想從金鉤胡佬兄弟這裏要到自己的夢中情人縹緲子的下落。誰知這金鉤胡佬兄弟心裏也是一片糊塗賬,他們曾經替縹緲子跑過腿,幫助縹緲子主辦劍俠大賽,但對縹緲子的真實身份以及家庭住址一無所知,隻是知道縹緲子是個大人物,家富萬貫,精通劍術,主要落腳點似乎在闔閭大城裏,和吳國許多高層人物保持著秘密關係,其它則一概不知。事實上,金鉤胡兄弟連縹緲子是哪國人都不能確定,或許根本就不是吳國人。他們和縹緲子關係再簡單不過,就是雇傭和被雇傭關係,縹緲子出一筆酬金,金鉤胡佬兄弟跑腿,交往僅僅到此為止,再沒深入一步。


    鄭旦大失所望。闔閭大城是吳國的都城,世界性都市,冒險家的樂園,天下諸侯國搏名逐利者多如牛毛,一撥一撥來,一撥一撥走,自然不乏藏龍臥虎之輩。這些人離鄉背井到吳國來碰運氣,屬於投機者,成功了名揚天下,失敗了灰頭土臉,受人譏笑。因為有此風險,所以不敢用真名字示人,用的大多數是化名,今天逍遙子,明天退隱子,後天歸隱子,到哪裏去找一個化名縹緲子的人?幾乎是大海撈針。


    但鄭旦下定決心要找到自己的意中人,既然知道縹緲子可能是闔閭大城的居民,也算是收獲。隻能希望縹緲子真的是吳人,那她找到人的可能性就大了,完全有可能某天在闔閭大城裏偶遇縹緲子。於是就常常喬裝打扮進入闔閭大城碰運氣。


    鄭旦真的很可憐,其實她連縹緲子的臉也沒見過,五官長什麽樣一無所知,隻是目睹過他玉樹臨風般的身形、領教過他華而不俗的劍術,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僅此而已。神仙一樣的人物自然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想想是這麽容易,可是真要去找人群中的神仙,不比登天容易。


    這樣找人真的是太累了。


    鄭旦為了找到縹緲子,心神俱疲,近乎崩潰。可是她又不甘心無功而返,迴到浣紗溪邊去做一個浣紗女,姐妹們一定又要譏笑她。鄭旦於是就在金鉤胡佬的洞庭山莊住下來,隔三差五去闔閭大城撞運氣。


    真是兩耳不聞世間事,眼裏隻有意中人。


    後來從太湖上過往的客商這裏得知西施被勾踐獻給夫差,西施已經坐著餘皇號大船到了吳國。鄭旦大驚失色,她是知道西施和範蠡夫妻感情的,那真是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海沽石爛,如今夫差喪盡天良,活活拆散了西施和範蠡這對恩愛夫妻,這還有天理嗎?鄭旦本來就心情欠佳,聞訊怒不可抑,夫差惡貫滿盈,自當神人共憤,打定主意要為自己姐妹西施報仇雪恨,刺殺夫差。


    伍子胥的餘皇號戰船載著西施從太湖路過,鄭旦曾經想半路攔截,救出西施,可是金鉤胡佬不肯配合。金鉤胡佬聽到餘皇號的名號早就魂飛魄散,望風而逃尚嫌自己的兩條腿不夠用,哪裏還敢上船去搶人?鄭旦孤身一人行動不得,隻好放棄,眼睜睜看著餘皇號揚長而去。


    夫差迎接西施,胥江邊萬人空巷,鄭旦也夾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鄭旦親眼看見西施淚眼汪汪走下餘皇號,被夫差帶走,鄭旦心如刀絞,她有幾次衝動要衝上前去和夫差拚個你死我活,大不了同歸於盡,可是當時夫差的防守很嚴密,裏裏外外都是保護他的武士,而且這些武士渾身上下都是亮得發紫的疤癍,“吳王好劍術,國人多劍瘢”,這些疤癍隻有長期煉劍才會有,顯然這些武士都是劍道高手,知道自己根本接近不了夫差,隻能咽下一口惡氣,眼睜睜看著夫差帶走西施。


    後來鄭旦想潛入夫差宮中行刺,可惜吳王夫差的寢宮不像當年郫中越王勾踐的寢宮那麽容易進入。越王的寢宮也就是一圈大戶人家的圍牆,隻能阻止君子的步伐,連小打小鬧的蟊賊也防不了,對鄭旦來說,如履平地,來去自由。可吳王的宮殿就大不同,不但牆高三丈,而且四處有箭樓,崗哨密布,守衛的武士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是劍拔弩張,蓄勢待發。吳王為了稱霸天下,東征西伐,到處樹敵,有切骨之恨的仇人多如牛毛,防衛之森嚴列國諸侯之冠。鄭旦窺探數月,找不到機會,隻能望洋興歎。


    鄭旦屢次找機會刺殺夫差,可是老天爺根本沒給她機會。但她刺殺夫差之念始終不曾放棄。


    西施入吳以後,鄭旦尋找縹緲子的事反而放到一邊,有道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愛情這碼事兒終歸是緣分,靠一個人強求不得。鄭旦為尋找縹緲子身心俱疲,似乎已經認命。而刺殺吳王夫差成為她的頭等大事,好姐妹西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度日如年,自己有責任把她解救出來。


    夫差要帶著西施來洞庭山的縹緲峰遊山玩水的消息傳來,真是天賜良機。


    鄭旦看不慣金鉤胡佬兄弟畏頭畏尾的行事風格,決定一個人單獨行動。


    鄭旦這人隻憑意氣用事,我行我素,不為別人考慮。其實金鉤胡佬兄弟還算夠義氣的,對鄭旦百依百從,俯首帖耳。可是讓他們去刺殺吳王夫差,那就不是“事兒”,而是“禍耳”!得多給他們幾個膽子。太湖強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諾大的太湖是他們衣食父母,是他們的金飯碗,現在的太湖整個兒都在吳國境內,夫差是當仁不讓的主子,刺殺夫差不就是砸自己的飯碗嗎?砸飯碗還是說得輕的,後果直接就是斷子絕孫。吳人豈肯罷休?到時餘皇號戰船一到,洞庭山上玉石俱焚,太湖強盜很可能連米粒大一點種子都不會留下。所以金鉤胡佬不配合鄭旦行動完全有自己的苦衷,他不像鄭旦獨來獨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肩上負有家族使命。不把鄭旦的陰謀向夫差告發,金鉤胡佬真的算夠義氣。


    鄭旦單獨行動,雖然勢單力薄,也有某種優勢,那就是隱秘,能打夫差一個措手不及。要是讓太湖強盜參與,這些強盜明火執仗慣了,不會裝假演戲,到時按捺不住滿臉的殺氣,很可能提前就被夫差的武士們發覺。現在鄭旦單獨行動,還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夫差帶著西施在一群武士的保護下,從餘皇號戰船上下來後,直奔縹緲峰上的望越台。


    一路沒有任何異常。西施自從在胥江邊豔驚天下後,吳人舉國若狂,聽說夫差帶著西施來望越台,來看熱鬧的人摩肩擦踵。這些人大都來自闔閭大城,駕著私家船跟著夫差的餘皇號而來,這些有錢人都是奔著看西施而來,為了再次一睹美人風采,可以不遠千裏、一鄭千金。可惜夫差現在的心理和以前大不相同,以前他很希望天下人都能看到西施之美,並為之廣為宣傳,大書特書。現在卻不這麽想了,別人多看西施幾眼,他心裏麵會有濃濃的醋意,好像自己擁有的美人兒被別人揩了油,他隻想一人獨占西施之美。所以他自己坐著沒有遮篷的戰車走在前麵,西施則坐在四周遮著無彩綢緞的繡車緊跟在後麵。不知美人不何時露臉,讓遠道而來的觀眾心裏直癢癢。


    等踏上去縹緲峰的山道,看熱鬧的人更多了。當地人加入了迎駕隊伍,亭長帶領滿臉淳樸的土人在道邊扶老攜幼、壺漿簞食相迎,滿滿的諂媚之情。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夫差陶醉在王者的榮耀中,更加春風蕩逸,花香滿隴,夫差的感覺完全是家的感覺,仿佛在自家的後花園裏飯後散步,心曠神怡。


    根本沒想到人群中有人暗藏利器等待機會要將其碎屍萬段。


    鄭旦在洞庭山上待了幾月時間,對這裏的地形十分熟悉,她挑選的行刺地點也極為精準,那就是在林屋洞前麵的一段平道上。本來山道很有點陡峭,人和馬車上來很費氣力,體力和精力必須集中,到了林屋洞前麵是平地,上山之人可以喘一口,整個人自然而然會鬆懈下來。而人一旦鬆懈下來再要集中體力和精力需要一段時間,而這就是鄭旦出手的最佳時候。


    劍俠隻要瞬間的機會足矣。


    也由此可見鄭旦報仇心切,謀劃之深。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兵家至理,無師自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都怪給夫差駕車的是晉國人、大夫逢同,而站在夫差身邊護駕的是徐國人、吳國將軍徐承。兩人都非等閑之輩。


    逢同的祖先百年前是吳國軍隊的總教頭,教會了吳人車戰之法。一輩子玩的是戰車,戰車就像是他身上的部件。逢同一身駕車術得自祖傳,又曆經戰場曆練,功夫也是非同小可,駕駛戰車如庖丁解牛,遊刃有餘。


    夫差的座駕上了林屋洞,一車人正要喘口氣,藏在人群中的鄭旦突然騰身而起,越過前麵看熱鬧的無數人頭,劍鋒直指夫差的咽喉。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嚇壞了,隻有禦者逢同幾乎沒有驚慌,也沒有絲毫猶豫,隻是右手用力拉一下韁繩,稍稍偏離原來的行進方向,加快了速度直接往前闖去。


    就這麽一點偏差,幾乎不被人察覺,但對鄭旦來說卻是大麻煩。她手中的劍已經不可能刺中夫差的咽喉,但憑借鄭旦的身手,略作調整,尚有機會刺中夫差的胸口,讓其一招斃命。可惜這樣的機會又被站在夫差身邊的徐承給破壞了。倉促之間徐承一拉夫差的袖子,挺起胸膛,擋在夫差麵前,替他挨劍。


    徐承太忠勇了!這位來自徐國的人才因為是夏朝遺民,線路不同,歸降吳國後,被伍子胥和伯嚭幾個楚國來的大佬壓製,一身才華無處出售,後來僥幸被夫差發現,替他鳴不平,拔之於行伍之中,起用了他,這才官至上軍副將。吳國此時有上中下三軍,上軍副將官職已經算位高權重。徐承感恩戴德,日思夜想要報夫差的知遇之恩,今天總算找到機會。


    這些都市潛意識的行為,一般人極難做到,眨眼的功夫,人的意識根本來不及反應。人的潛意識都是自保為第一反應,而徐承竟然潛意識裏都是舍身保駕,確實稱得上甘心為君而死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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