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種聽說伍子胥要用陰陽雙木建造比餘皇號更加強大的戰船,嚇得身子冷了半截,要是伍子胥的建議被吳王采納,“九術”第五計就是弄巧成拙,沒有讓吳國破產,反而大大增強吳國國防,幫了夫差大忙。傳到越國,勾踐豈肯饒過他!不行呀,千萬不能讓伍子胥得逞。文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必須加以阻止!


    幸虧這些年的曆練,文種養成了處亂不變的習慣,稍作平靜後馬上有了主意。他向伯嚭獻計道:“吳王以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為榜樣,意欲稱霸天下,實在是天下人的大幸。卑職略知這三位霸主的事跡,頗有受益,知道欲成天下霸主,德行為先,攻伐為輔。隻有這樣,一旦召集天下諸侯大會,才有人肯擁戴你為天下霸主,所以說天下霸主,乃是天下諸侯們仰首期盼的紫微福星,而非人人躲避的羅睺災星。如今伍子胥反其道而行之,欲稱霸主,攻伐為先,德行全無,餘皇戰船所到之處,諸侯們仿佛見到瘟神,避之唯恐不及。已經把惡名傳到四麵八方。如今不知悔改,竟然想出要建造比餘皇號更可怕的利器,滅他人之國仿佛碾死腳下的螞蟻,真不知天下諸侯會怎麽看待吳王。卑職以為,狗急還會跳牆,把諸侯們逼急了,一定不會束手待斃,很可能聯合起來對抗吳國。吳國再強大,畢竟雙拳難敵四手。真到了那一天,吳王不是天下霸主,而是天下債主,群起而攻之,離覆國滅宗一定不遠了。所以以卑職看,伍相國神木造船之舉,看似能強大吳國,其實卻是南轅北轍,越走越遠。”


    文種說罷,向伯嚭拱手作揖道:”不知卑職的說辭如何?是否能讓伍相國放棄建造神木號的想法?還請太宰大人定奪。”


    伯嚭對文種的話思忖一會,點點頭,此話有理,但力度有限,隻能算基本滿意,文種的說辭就算不能駁倒伍子胥,至少能讓吳王賞識。不能做天下霸主,等於是要吳王的命。


    看來文種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也隻能如此去敷衍一下。


    伯嚭正想走,卻被文種一把拉住袖子,他還有話說。原來文種還有一個更好的主意。


    文種說道:“卑職以為,伍相國之所以處處和吳王和太宰大人作對,很可能是心理不平衡的緣故。當今吳國兵強馬壯,睥睨天下諸侯,伍相國總以為他的功勞第一,可是他卻沒有獲得應得的報酬,連他唯一的兒子武勳到現在還沒有半點功名。所以卑職建議,還是請太宰大人主動提出來,請吳王賞給武勳一個大夫之位,兼領下軍偏將軍。這樣一來,伍子胥一定不會再和太宰大人為難了,也一定不會再提用神木造船的事情。”


    伍子胥把兒子送到齊國去避難的事文種早就知道。越國貧弱,不堪一擊,但雄心不小,複國報仇之念從來不曾放棄。要對付吳人,情報很重要,文種在越國都城建立有隱秘的諜報機構,間諜都是當年幫助勾踐從洞庭暗道逃迴越國的那些人。這些人知道洞庭暗道的國家級秘密,隻能有兩種結果,要不秘密處死,讓其永遠不能開口,要不提拔重用,利益捆綁,讓其永遠不會開口。勾踐在“不會開口”和“不能開口”之間選擇,當初的決定是要殺人滅口,讓其永遠“不能開口”,可是文種考慮到諜報工作的重要性,決定還是重用他們,讓其“不會開口”。給他們官做,讓他們迴到吳國做間諜。這些人表麵上看都是計倪和黑夫綢緞鋪子裏低聲下氣的夥計,其實都掛著響當當的越國下大夫之職的高官,受上大夫計倪和黑夫的控製。吳國君臣都是他們的監視對象,越人複國的最大的障礙來自伍子胥,伍子胥自然就是重點監視對象,對他的一舉一動洞若觀火。伍子胥暗中去見齊國使者田豹,田豹帶著武勳去齊國,伍子胥自以為鬼神不覺,其實文種第三天就得到間諜的密報。輕了說,這是伍子胥對吳王有了貳心,重了說,伍子胥已經犯了叛國罪。這樣重要的情報必須用在關鍵時刻,“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旦出招,就要給伍子胥戴上叛國罪,置其於萬劫不複之地,決無死灰複燃可能。要是隻是被“貳心”輕輕閃了一下腰,伍子胥還是有能力讓越人吃不了兜著走的呀!所以如此重要情報不到關鍵時刻不能用。現在伍子胥想造船增強國防力量,文種被逼急了,權衡再三以後,決定還是用一用。不過要把握好分寸,盡量做到含而不露,隱而不顯。也就是不把事情和盤托出,隻給透點風,但讓伍子胥膽寒一下。隻有”白天不做虧心事“的人才能做到“半夜不怕鬼敲門”,現在伍子胥已經做了平生第一件虧心事,心正虛著,就會伯嚭追究下去,所以很可能會害怕得罪伯嚭,從而主動放棄用神木造船的念頭。


    伯嚭不明其中奧妙,還以為文種的這條計策才說到點子上。伯嚭是講利益的人,骨子裏都透著個人私欲。他完全把自己的價值觀加到伍子胥身上,以為人心都是一樣的。平心而論,是應該給伍子胥的忠義俠膽一點迴報,吳國打了這麽多勝仗,三軍上下個個盆滿缽滿,隻有伍子胥依然兩袖清風,本份地領著官餉,非吳王賞賜不受。而且他伍子胥還是個半邊戶,一家老小全靠他一個人養著。給他兒子一個大夫之銜,偏將軍之職,對伍家來說是大喜事,武勳不但能拿王糧補貼家用,而且從此走上政壇,前途無量。一定會博得伍子胥的開心,各取所需,從而放棄對抗,皆大歡喜,到這把年紀了,還總是像憤青一樣,惹得大家都沒好心情。


    伯嚭拿定主意,來不及向文種道聲謝謝,登上車急忙趕迴王宮。


    伯嚭“出恭”迴來進宮時,伍子胥正站在朝廷上滿麵寒霜、理正詞嚴教訓滿朝文武,當然主要聽眾還是高高在上的吳王夫差,他說道:“以前夏桀王起造靈台,商紂王起造鹿台,勞民傷財,大興土木,不但耗盡國庫,而且耽誤百姓農作時間,違反天地陰陽,以致五穀不熟,民虛國變,其結果是夏亡於商,商亡於周。現在大王不吸取前代覆滅的教訓,接受越國的神木,建造什麽姑蘇台,以後一定被勾踐所害,國滅身亡。”


    伍子胥字字嚴正,真理滿滿,沒人能說他不對,但問題出在他說話時的態度和神情。態度和神情充滿敵意,好像整個朝廷上除了他伍子胥是憂國憂民的忠臣,其他人昏昏耗耗,不是奸臣就是昏君。


    夫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如坐針氈,可是真理捏在伍子胥手裏,夫差的一張嘴巴無用武之地,隻能一肚子憋屈,忍氣吞聲。夫差後悔不已,其實姑蘇台在前王闔閭時已經存在,不過規模很小。完全可以借著重建姑蘇台名義,暗地裏大規模擴建就行,幹嗎和大臣們商量呢?隻要一紙王命,我行我素,誰敢抗命!現在畫蛇添足,征求大臣們的意見,反而弄得自己狼狽不堪。伍子胥總是緊張氣氛的製造者,連滿堂臣子都在為吳王的狼狽而尷尬,卻無法替君分憂。


    正在夫差萬分危難之際,他的救兵伯嚭姍姍來遲。


    伯嚭並沒有跟伍子胥硬碰硬,直接辯論姑蘇台問題,而是采取迂迴戰術。他說道:“臣以為眼前建造姑蘇台並不是擺在大王麵前頭等要事。現在臣等要關心的第一要務是給伍相國這樣一個犒賞。伍相國勞苦功高,伐楚滅越,威震諸侯,又南開胥河,北挖邗溝,為我吳國千秋霸業奠定基礎。這麽大的功勞,朝廷早就應該有所表彰,可是時至今日,一直拖延不決,實在是臣等失誤。”


    伯嚭在朝廷上是有黨羽的,其中最忠實的同黨是逢同,逢同看出伯嚭的用意,於是忙上前做配角。


    逢同說道:“太宰言之有理。但問題是伍相國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官不能再升,爵不能再尊。”


    伯嚭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說道:“伍相國固然已經位極人臣,可是他的兒子武勳至今沒有享受大王的恩賞。武勳如今已經長大成人,文武兼備,頗有乃父之風。臣以為,是到了為大王出力的時候了。臣提議,大王應該賜其大夫之位,到下軍任個副將之職,讓他去督造神木號戰船。臣相信,隻要經過這番曆練,武勳日後定然是三軍統帥之才。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伯嚭此話一出,滿堂讚歎聲,連吳王夫差也是連連點頭。伯嚭的建議很一般,庸人也想得到,但其高明之處在於合時,幫助夫差脫困。


    隻有伍子胥大驚失色,心裏在暗暗叫苦。把兒子送到齊國,是自己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有愧於吳王的事情。最怕被國人發現,做得極為隱秘,除了當事雙方伍鮑兩家外無人能知。現在伯嚭突然提出給武勳賞官賜爵,是不是伯嚭聽到了什麽風聲,甚至已經知道此事?兩人的關係已經勢同水火,伯嚭若告自己是個裸官,有叛國之嫌,就算吳王不忍心下罪,伍子胥自己也覺得無臉見吳王。可是看看伯嚭的表情,似乎不是穩操勝券的得意模樣,伍子胥這才稍稍安心。吳王給武勳賞官賜爵,一定要舉行儀式的,夫差麵授武勳麵受,武勳在千裏之外的齊國,如何參加受爵儀式?吳王若是答應給武勳官爵,紙裏包不住火,伍子胥送兒子出國之事一定曝光於天下,伍子胥一世忠名盡付東流,從此身敗名裂。要知道當時的天下,諸侯們都把伍子胥視作忠臣的楷模。此事一曝光,絕對是一大醜聞。所以萬萬不能讓吳王答應下來。


    伍子胥急忙上前對夫差說道:“大王仁德無邊,對老臣的恩寵令人刻骨銘心,永世難忘。但臣有自知之明,知子莫若父,武勳年幼無知,不思進取,生性頑劣,才不堪大用。若賦以重任,有亡國滅家之禍。所以萬萬使不得。”


    伍子胥說完,跪倒在夫差腳下連連磕頭。


    伍子胥的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轉彎,剛剛還是氣勢洶洶教訓夫差,浩氣如虹,如今低聲下氣懇求夫差,可憐巴巴。前後判若兩人。


    這就是人做虧心事的結果。心正自然氣壯,心不正何來膽氣浩?


    夫差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對伍子胥還有不滿,但畢竟也是驚魂未定,渴望馬上和這位憤怒之神改善關係。所以順勢而為,扶起伍子胥,和顏悅色說道:“按理說,武勳得到寡人的恩賜是理所當然,但既然相國大人如此反對,寡人就不好意思強人為難。那就這樣吧,等什麽時候相國認為武勳堪當重任,可以擔當督造神木號的大任,寡人一定量才錄用就是。”


    夫差鬆了一口氣,伍子胥同樣也是鬆了一口氣。


    伍子胥用神木遭造戰船這麽重要的事情就如此稀裏糊塗不提了。


    伍子胥還敢提此事嗎?生怕伯嚭又要推薦武勳為國出力,去督造什麽神木號。


    伍子胥不提此事,等於這件事關吳國國防的大事就這麽黃了。陰陽雙木最後的用途誠如夫差所願,建造姑蘇台。


    伍子胥的表現讓大家都覺詫異,特備是伯嚭。難道武勳竟是不成材的紈絝子弟,害得伍子胥要擺出這麽一副熊樣謝絕給他官做,避免家族遭滅頂之災?武勳在吳人的口碑中還是不錯的,少年英俊,才華橫溢,怎麽突然成了不成材的紈絝呢?其中一定有問題。


    伯嚭是個多疑之人,心裏疑竇叢生,但眼下伍子胥改變主意,放棄用神木做戰船是關鍵。其他問題都是雞毛碎皮,不屑一顧。現在伍子胥主動緘默,再不提神木造船的事,說明他已經退一步。或許是伍子胥真的被王恩感動,真的動情了吧!願意和解,理當皆大歡喜,別再和他過不去吧!所以這個疑問隻是稍稍在大腦裏停留片刻,就馬上拋之腦後了。


    伯嚭做夢也不會想到伍子胥之所以被迫放棄執念,其實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就算繼續追究,伯嚭怎麽可能想到伍子胥這樣一個以忠臣傳家為榮的人物,迫不及待做出送兒子出國這樣的叛國之舉呢?伯嚭有兩個腦袋也不會想到。他更不可能察覺到伍子胥對強大的吳國會如此絕望,竟能早十年就做出預判,吳國一定會亡於越人手裏,而且禍及子孫,慘不忍睹。


    伍子胥迴到自己家裏後,老淚縱橫,後悔莫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悄悄把闔閭的那隻曾經掛在郫中城頭上的屨燒了,伍子胥自知,從今以後,他已經沒有資格用闔閭的屨去教訓夫差,此屨已經完成曆史使命,就讓它灰飛煙滅吧。


    他希望自己從此做個沉默者。可是他的祖傳性格決定了他絕對不是一個優秀的沉默者。


    夫差命逢同督造姑蘇台,其規模是闔閭姑蘇台的幾百倍。建造姑蘇台隻有一個目的,昭告天下諸侯,是他吳王夫差得到了天下第一美人。沒能力的隻能羨慕仰視,有能力的就來爭奪吧!吳王正想和你們一決雌雄,看看誰才是天下霸主。


    這姑蘇台在闔閭在位時的作用是烽火台,了望敵情,提防南方的越人突然襲擊。現在吳越的邊境到了錢塘江邊,姑蘇台的戰略作用已經不存在。所以夫差花大力氣重建姑蘇台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為西施建造離宮——館娃宮。


    姑蘇台和館娃宮都在姑蘇山上,相隔不遠。


    看似館娃宮是姑蘇台的附屬建築,其實姑蘇台才是館娃宮的附屬建築。館娃宮是西施的寢宮,而姑蘇台隻是供西施登臨遠眺故國的立足之地罷了。


    姑蘇台高三百丈,寬八十丈,站在台上可以遠眺方圓三百裏範圍內的湖光山色和田園風光,可見這樣的工程耗資該有多大。“三年聚財,五年乃成”或許不是誇張,至於吳國老百姓“道死巷哭,不絕嗟歎之聲”那就純屬杜撰。


    吳國聚天下之才,國強民富,這個時候完成的運河工程——邗溝,其規模不知比姑蘇台浩大多少倍,邗溝貫通了長江流域和淮河流域,兩個流域,一線貫通,光是聽聽就嚇死人,可吳人照樣氣不急臉不紅完成了,姑蘇台算什麽?如果一個姑蘇台就讓吳人“道死巷哭”,未免吳人的眼淚也太不值錢了吧!


    西施偶然登臨之處造得如此氣派,其居住的館娃宮可想而知。隻要夫差想得出來的,大監工逢同一定全力以赴完成。西施相傳是蓮花女神轉世,蓮花是離不得身的,於是在館娃宮中開鑿“玩花池”。西施思鄉心切,常常半夜起來,對月臨水垂淚,於是夫差又命逢同開鑿“玩月池”,一麵清水映出皎潔的月光相伴如花似玉的西施,月有伴,人有伴,相映成趣,借此聊慰美人寂寞之心。


    夫差在姑蘇上大興土木,馳騁他的豐富想象力,當然知道伍子胥是什麽感覺。老臣之心,必須安撫。可是伍子胥已經位極人臣,再不能加官進爵,給他兒子官做,又被拒絕。怎麽辦?扶持絞盡腦汁想不出良策,最後還是伯嚭獻計,別讓他閑著,閑著要來事,可以命伍子胥在姑蘇山的東南方督造姑蘇城。名曰督造,其實是把姑蘇城賞賜給伍子胥,作為他的封邑。如此這般隆恩應該可以讓這位揚名天下的忠臣稍安勿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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