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入吳後,吳越兩國關係暫時進入了穩定期,吳國暫時不太可能再找越人的不是,該拿走的拿走了,該懲罰的也懲罰了,越人從物質到精神已經被剝奪得體無完膚。吳人對越人就像屠戶對綿羊,本來屠夫要宰了吃羊肉的,突然發覺賣羊毛比吃羊肉更合算,而且細水長流,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那就暫時養著吧,待來年羊肉起價了,羊毛羊肉一起收。


    越人當然不甘心做屠戶手下的綿羊,他們要做吃人的狼。


    敵人的鬆懈,就是自己的機會。


    文種抓住機會,開始了蓄謀已久的複國計劃。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一千多年前的夏朝曾經發生過“少康中興”的故事,夏禹的五世孫少康被趕出朝廷後,流落民間,最後絕處逢生,重新奪迴九鼎,登上帝位,再續夏朝輝煌。這過程很曲折,裏麵的陰謀詭計環環相扣,獻美女、裝孫子、挑撥離間、移花接木等等,層出不窮,一招狠似一招。文種將其總結並係統化,依次羅列出九大條款。隻是因為實際情況的千變萬化,具體實施時略有先後差別。因為共有九條計策,所以又稱九術。越人的九術實施之初神不知鬼不覺,一直到中途,伍子胥才有所察覺,稱其為“十年教訓,十年生聚”之策。兩者其實是一樣東西兩個稱謂。


    為了實施這個隱秘的九術計劃,越人把越國的都城從郫中往東搬遷到了山陰。春秋時期,人們已經很崇尚風水之學,認為這是一門窺探天機的學問,族群的興衰皆係於此,每個諸侯國的都城都建在靠山麵水的風水寶地上,一旦這塊風水寶地被敵國占領、擄掠、破壞過,就認為是老天爺向你發出警示,風水輪流轉,這裏的風水已經轉向,必須另覓寶地才能發子發孫、國祚綿長。山陰的土城附近經過文種的數年經營,已經成為天下客商雲集之地,勾踐把都城搬到這裏,也是舉手投足之事,幾乎不用什麽耗費。


    越人從三麵環山、一麵鄰水的小天地——郫中搬出來,來到山陰建都,其實是野心勃勃。“處平易之都,據四達之地”,一旦有戰事四麵無險可據,天下人都可以來去自由,這得有多大的氣魄!等於向蒼天明誓,他們不再想做貪圖一隅之安的野蠻人,而是力圖改革開放,要和這個世界互通信息、打成一片,不是通過閉關自守,而是通過不斷的競爭,為自己爭來一席之地。


    吳人很霸道,不允許越人建造四麵有牆的完整的城池,就怕越人腦後有反骨,據城自守。越人應對策略更絕,既然不讓建完整的城池,幹脆不建城,把昂貴的建城費用用在國人的繁衍生息上,鼓勵育齡男女放開手腳大生特生,越王重重有獎:生一個男孩,獎勵酒兩壺,狗一隻;生一個女孩,獎勵酒兩壺,豬一頭。豬自然比狗值錢,從獎勵措施來看,勾踐很鼓勵老百姓家養女孩。這招實在是站得高看得遠,男孩長大能上前線打仗,可以讓國家強起來;但女孩的作用一點不能輕視,“越女天下白”,越國是產美女的國度,女孩長大後,為天下諸侯青睞,睜著搶購,能給國家帶來大量的外匯收入,讓國家富起來。


    勾踐不再是一勇武夫,隻會靠手中寶劍說話,他從西施和越孺子身上看到了美女的力量。西施一個人叫停了吳人對越國的滅族之戰,美女能小覷嗎?還有越孺子,這個越孺子就是勾踐的長女,那個可愛的扇貝女孩,三年前會稽山之戰時被範蠡帶往楚國討救兵做人質,以後一直被楚人養著,楚人稱唿她為越孺子。三年過去,越孺子長大成人,出落得風情萬種,蕙心蘭質,楚昭王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種自收,把越孺子收為如意夫人,越國和楚國的關係因此大為改善。作為女婿的楚昭王很想幫自己丈人越王一把,隻是因為楚國眼下創傷未愈,自顧不暇,心有餘而力不足。越孺子在外交方麵發揮的作用完全不是那個男孩能替代的,不斷在楚昭王枕邊吹風,讓越國不斷得到楚國的物資援助。同樣是美女的力量。


    勾踐把未來投資到人身上,頗有遠見。不過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在人身上的投資不是能迅速見效的,得給越人珍貴的時間。想得到珍貴的喘息時間,唯一要過的就是吳人這道關。


    吳人不許越人建有防守作用的城池,越人如何應對?


    越人幾乎歇斯底裏般瘋狂,以後要不發生戰爭,一旦戰場爆發,主動進攻,讓戰火燒在別國領土上。所以越人幹脆不需要起防守作用的城池了。


    越人從今往後不再需要城池禦敵,不再被動防守,而是主動進攻,因為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你要攻擊的是敵人的城池,自家城池成了無用之物。越地雖是不設防之地,但越人的觀念讓他們因此也成了最可怕的鄰居,成了戰爭的發源地。因為它無險可據,隻能靠進攻求得生存,一旦察覺周圍有危險因素將威脅到自身,隻能先下手為強,提前發動進攻予以解決。形勢逼迫越人變得好戰,吳人沒有底線的欺負讓越人醍醐灌頂,除了打敗對手,“立霸王之業”,越人已經沒有退路。


    要想成為一個不知防守隻會進攻的國家是不容易的,對人的素質要求極高,國界線不是用土牆壘成的,而是用人的血肉築成的。國人必須時刻保持旺盛的鬥誌,使性好鬥,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必須是常態。就算不能殺死對方,至少也讓對方三天內摸不到自己的膽子藏到身體哪裏去了。


    不做被侵略者,就做侵略者,國家間沒有和平共處一說,這也是文種“九術”的核心思想。


    現在的越國奄奄一息,弱不禁風,當然不能把想做侵略者的狼子野心告訴別人。不然誰能饒過你?叢林法則,你還沒成為侵略者之前已經先被強者別殺。


    所以“九術”在目標沒有實現時,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九術的最可怕之處不在於計謀的巧妙險惡,而在於極端隱秘性。正如文種自己說的“戒口勿傳,以取天下不難”。一旦被點破,見光死,別人有了警惕性,理智戰勝欲望,一錢不值。


    文種的複國大計——“九術”,在他這裏叫做“篋中書”,意思是藏在箱底裏的秘笈,基本秘不示人,除非遇到關乎國家命運的關鍵時刻。而這樣的關鍵時刻一個人一輩子難得碰上,或許幾代人都難得遇上。少康中興夏朝成功以後,已經千年過去,“九術”就不曾被人使用過,已經淡出曆史舞台,要不是文種博覽群典,“九術”可以說已經失傳。


    “九術”落到勾踐手裏,被尊為“枕中術”,顧名思義,把計謀藏在枕頭中,私密至極,珍貴至極。藏在枕頭裏,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方便,每天臨睡前和每天起床時,都拿出來看看,溫故而知新,幾十年忘不掉。


    勾踐初讀“九術”嚇出一身冷汗,原來人間竟然還有這樣陰險歹毒又妙不可言的害人計謀!幸虧文種為越國所用,“九術”為自己所有,要是早前為越國的敵人利用,越國真不知已經被滅亡過幾迴。


    勾踐從此對文種敬畏三分,現在君臣說話,勾踐已經不敢當著文種的麵頤指氣使,甚至忘了君臣禮節,會不由自主地低聲下氣,好像自己隻是名義上的王者,文種才是真正精神上的王者。對“九術”這門“厚黑學”自然也是奉為圭臬。


    “九術”的第一術是對勾踐而言的,隻有短短六個字,“尊天地、事鬼神”。天地鬼神全上場,看似迷信,其實不然,真正的目的是要勾踐放下身段,越自卑越好,千萬不要把自己當至高無上的越王看,而是應該把自己當天地鬼神的奴仆待。勾踐已經把“九術”當聖經,自然不敢馬虎,身體力行。從此錦衣玉食從案頭撤下去,換成粗茶淡飯,食肉動物成了食草動物;無彩綢緞從身上脫下來,變成短褐麻布,完全是野老村氓的打扮。睡的破床,蓋的破被,連夫妻難得的苟且之樂也被節製,夫人姒薑住到宮女的房中,和她們一起浣紗織布,補貼家用。如此折騰自己,勾踐還是覺得於心不安,生怕驚天地事鬼神不周。一天早上,勾踐和大臣們熬夜商量國家大事的緣故,第二天睡過了頭,勾踐大驚失色,本來應該在天不亮時就醒來溫習”枕中術“的呀!頭上三尺有神靈,貪圖享受,你勾踐亡國亡家有資格享受嗎?鬼神都看著,必受鬼神的嚴懲。他痛心疾首檢討自己的過失,覺得問題出在身下,睡在身下的破床太舒服,以後得睡在柴堆上,柴堆上睡覺可不容易,硬邦邦的柴杆子紮人,睡覺等於是受刑,你還可能睡懶覺嗎?


    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就這樣隆重登場了——苦成自殺前取出了身體裏的苦膽,一直懸掛在勾踐臥室的房梁上,勾踐每天用膳前都要舔一口,以示時刻不忘亡國亡家的苦難。這是勾踐每天的必修課。曾有心懷叵測之人讒言,勾踐嚐苦膽不是為了勵誌,而是為了驅散滿嘴的惡臭,他曾經給夫差嚐糞辨病,從此夫差的便臭就永遠留在了他的嘴巴裏。勾踐要是不把這種惡臭用苦味驅除,根本邊沒法吃飯。這簡直是混淆視聽,對勾踐最惡毒的中傷。現在勾踐不僅“嚐膽”而且還“臥薪”,總不能把“臥薪”歪曲成身上癢得慌,靠柴杆子撓癢癢吧?這下讒言者無法自圓其說,謠言不攻自破。越人終於統一了集體認知,大王勾踐“嚐膽”跟“臥薪”一樣,都是勵誌,為了振興越國。


    勾踐如此折磨自己勵誌,是因為他完全迷信“九術”的神功。他已經落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九術”是他擺脫困境的唯一路徑。


    九術有“取天下不難”的神功,大王勾踐身體力行,作俑者文種自然信心倍增,靜下心來,有條不紊,依計而行。


    本來九術的第四條才是“遺美女以惑其心而亂其謀”,可是吳王夫差主動向越國索取美女西施,自己上勾,打亂了“九術”的實施順序,也亂了文種如意算盤,因為前麵兩條計策尚處於籌劃階段及還來不及實施。但文種的智慧足以見招拆招,見風使舵,他能靈活運用“九術”。既然第四條提前麵世,那就順其自然,盡量讓其作用最大化。


    西施入吳結局如何?越國君臣當時隻知道吳王夫差沒有殺她,而是把她養了起來。至於西施在夫差心中的分量如何,夫差是否為西施美色所惑,一概不知。三個月過去,是該試探一下的時候。試探需要有充足的借口,不能實話直說,隻能旁敲側擊。越人遇上大災年,對老百姓來說水深火熱,但對文中來說機會難得,必須利用,文種找到了試探的機會。


    文種的策略是讓西施知道越國的災情,沒有任何行動暗示,就這麽簡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基於文種對西施為人的了解,西施是個孝女,家鄉父老生死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得知父母鄉親在忍饑挨餓,一定會向吳王夫差求援。求援無外乎賑災輸穀。


    要是吳國的賑災穀子到了,說明西施在夫差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到了“傾國傾城”的地步,吳越是敵國,送來賑災糧幫敵人,這需要夫差下很大的決心,克服手下許多大臣的阻擾。


    要是吳國按兵不動,幸災樂禍,等著越人被大批大批餓死,對不起,夫差視西施為草芥,那就麻煩大了,西施沒有得到夫差的寵信,越國白白浪費了自己的第一美人。


    果然被文種料到了。西施一聽到越國遭災、哀鴻遍野的消息,魂飛魄散。自己在吳王宮中錦衣玉食,父母在浣紗溪邊朝不保夕,於心何忍?她想起年老的父母、善良的鄉親勤勞一世,做牛做馬,最終還是落得枵腹終朝、奄奄待斃的絕境,萬箭穿心,以淚洗麵。她恨不得馬上迴到家鄉和父母鄉親們相濡以沫,生死與共,可是自己一個小女子在天崩地裂的天災人禍麵前有多大的作用?還不如一頭豬,豬殺了還能幫大家忍一時之饑。唯一的辦法就是請求吳王夫差高抬貴手,放出賑災糧。吳國這些年兵強馬壯,對諸侯國大肆擄掠,國庫中已經儲備了足夠國人享用十年的糧食,放越人一條生路不費吹灰之力。


    當然求夫差的後果很嚴重,夫差和西施曾經有過默契,西施一旦有求於夫差,必須付出女人最珍貴的貞操。西施曾經暗中發誓,讓太陽打西邊出來容易,讓她西施求夫差決不可能。可眼下她還敢把自己的誓言當迴事嗎?她的誓言曾經自認為重如泰山,可在無數條瀕死的生命麵前輕如鴻毛。


    西施得到消息的當天晚上,就獨自一人去見夫差,跪倒在夫差麵前,低聲下氣。


    西施說道:“越國遇到大災,餓殍遍地,臣妾的父母、鄉親現在命懸一線。臣妾懇求大王高抬貴手,賑災輸糧,若是能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大王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山高水長,此恩難忘。”


    夫差笑起來,他很得意,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魚兒終於上鉤了。這樣的機會很難得,不能錯過。他意味深長地盯著西施說:“美人兒終於想起求寡人了。隻是越王勾踐此人寡恩廉恥,寡人可不想做他的重生父母。本來寡人懶得管這樣的閑事,現在美人兒開口了,有點讓我為難。”


    西施當然明白夫差的話中意思,越王勾踐在夫差眼裏不屑一顧,他隻對西施有興趣,現在他可以把西施玩於股掌之間。西施頓時羞愧難當,滿麵通紅。但西施有膽量拒絕夫差的要求嗎?


    這個時候,不是西施肯不肯犧牲貞操的問題,關鍵是夫差肯不肯放賑救災。夫差可以玩遊戲,是與否一字之差;西施可玩不起,是與否天差地別,一旦夫差不答應放賑災糧,天塌地蹦。


    西施淚流滿麵,說道:“臣妾願意侍奉大王一輩子。隻要大王不嫌棄臣妾是越人就行。”


    夫差見西施的滿臉桃紅,梨花帶水的樣子很可愛,妹妹滕玉的影子又迴來了。他生怕故事重演,西施會像滕玉一樣突然從眼前消失,從此留下終生遺憾。他太需要把西施摟在懷裏,擁有她,讓她永遠開開心心伴在自己身邊,所以當西施擔心夫差不答應賑災的時候,夫差同樣在擔心一個不小心,把西施給得罪了。因為妹妹滕玉就是這個脾氣,極易衝動,一言不合,天翻地覆。他最怕西施也有世上美人常有的任性。所以趁著好機會,見好就收很重要。


    夫差說道:“好吧,看在美人兒的份上,寡人現在就命人調集賑災糧十萬擔,明日一早從水路運往山陰。不是說救災如救火嗎?”


    十萬擔賑災已經夠越人度過災荒,沒想到夫差如此大度。西施的心中竟然湧出一股暖流。她很奇怪自己怎麽可能對越人的仇敵也是自己的仇敵夫差會產生感激之心。可是現在不是捫心自問的時候,為了讓十萬擔糧食能順利到達越國,她必須有實際行動。


    西施站起來,開始輕解羅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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