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一天前已經聽說越人“哀事喜辦”的陰謀詭計,很生氣,勾踐狡詐,又一次玩金蟬脫殼之計,逃脫滅頂之災,伍子胥不甘心,還想做最後一搏,沒事找事,讓餘皇號遠離碼頭,停在江心,故意不讓西施上船。可見了眼下這般陣勢,他不得不改變主意。伍子胥雖有鬼神莫測之某,但他畢竟是人不是神,還是判斷失誤,以為這麽多越人聚集一處,是勾踐這個落魄大王氣數未盡,還有這麽多擁躉,哪裏知道竟是全憑西施之名。越人勢眾,自己力單,不能吃眼前虧,至少眼下不能得罪勾踐,要是勾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突然之間心一橫,來個魚死網破,很可能自己要吃大虧。改變主意為時未晚,還是讓吳王夫差自己去解決“西施問題”,夫差已經答應過會親自下令斬殺西施。伍子胥於是下令把餘皇號停泊到岸邊碼頭上,自己親自下船迎接西施和越國君臣。


    伍子胥剛令人把西施送上餘皇號,突然瞥見了站在勾踐身後的越國神巫無杜,頓時心裏的怒火唿一下竄起來,當年在大部軍營,正是這位神巫的“逍遙散”製造出西施已死的假象,讓西施從自己眼皮下脫身,讓自己上當受騙,壞了一世英名。伍子胥沒見過無杜,隻聽聞過其名,他之所以一眼能認出無杜,乃是靠豐富的閱曆練就的非凡的觀察力。作為巫而神者,自有一番不同於常人的仙風道骨,哪裏躲得過伍子胥的火眼金睛呢?要在往常,無杜敢壞伍子胥之名,必定難逃一死,但眼下不同,伍子胥不敢得罪越人。


    伍子胥低聲吆喝道:“你就是所謂的越國神巫無杜?”


    無杜已經年近耄耋,已經和死神數度促膝談心,早就看破生死,對伍子胥本無所懼,隻是因為不想讓伍子胥對越王勾踐的計劃節外生枝,才沒有對伍子胥的吆喝不理不睬。


    無杜不亢不卑地作揖說道:“老朽正是巫者無杜。不知伍相國有何指教?”


    伍子胥冷笑著說道:“聽說你有一種神藥,名叫逍遙散,能讓人昏睡數日數夜而不知生死。因此救活了許多陣前受傷的將士。不知肯不肯獻給我家大王?”


    無杜一聽大驚,聽伍子胥的口吻就是要沒事找事呀!你如果不把這種重要的戰略物質獻出來,他很可能接下去會誣陷越人報吳之心不死,還想和吳國一戰。越王勾踐寧事息人的圖謀將毀於一旦。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


    無杜說道:“我越國已經臣服於吳國,凡我越國之物都賴吳王所賜,既然伍相國視逍遙散為寶,老朽豈敢藏寶而不獻呢?請伍相國笑納。”


    無杜說罷,戰戰兢兢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陶瓶,遞到伍子胥麵前。


    伍子胥知道眼前之物對作戰部隊的重要性,頓時氣消了大半,伸出手一把奪過,照收不誤。


    這邊伍子胥在教訓無杜,伍子胥身後的西施正在上船,餘皇號光船舷就有十多米高,人上船,需要走過長長的跳板,西施走到一半,突然轉過身子,望著腳下許多親人的淚臉,突然邁不開腳步,她不想走了。連接碼頭和餘皇號的跳板很長很高,從地麵望上去,西施像飄在半空中,稍個不小心,一定會來個仙女下凡,香消玉殞。


    西施其實是想最後看一眼丈夫範蠡。可是範蠡在臨走前一天晚上,已經被勾踐囚禁在王宮中,由夫人姒薑親自看管,不得前來相送。就怕關鍵時刻,兩夫妻一旦動情,“生死契闊,與子成說”,鬧出大動靜來,場麵將難以收拾。


    勾踐魂飛魄散,要是西施臨陣變卦,或者突然產生殉情之念,從那裏跳下來,還了得嗎?


    勾踐急中生智,大喝一聲道:“越國君臣給西施娘娘送行!”


    勾踐帶頭跪倒在江堤上,對著西施叩拜不止。


    越王親自給西施下跪,豈是兒戲?頓時整個江堤上所有人都矮了半截,給站在跳板上猶豫的西施叩拜起來。


    西施淚水奪眶而下,就算心裏有天大的委屈,但為了腳下數以萬計的越國鄉親的生死,她必須作出理性的選擇。


    就算她不想為自己活著,為範大夫活著,也得為眼下的鄉親們活著。


    西施終於擦幹眼淚,穩定心神,走完了餘下一半的跳板。


    神巫無杜也是許多跪著給西施娘娘送行的人之一,他望著這非常熟悉的一幕,突然茅塞頓來,這個藏在他心裏數年的謎底終於揭開。


    越王勾踐跪拜西施這一幕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六年前他在越王宮中請神作法,就在盆中的錢塘江之水中預見到了這一幕。不意外!一點不意外!勾踐此生注定要跪在西施麵前一迴。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自己判斷有誤。他總以為西施讓越王勾踐跪在腳下是臣子僭越,大逆不道,西施和她的丈夫將會是亂臣賊子,將毀滅越國,代勾踐稱王。沒想到西施和範蠡不但不是越國的毀滅者,竟然是越國中興的大功臣。


    無杜心中生出對西施的無限愧疚,誤會她了。他很想對西施說聲對不起,可是西施已經上船去,自己到了這把年紀,朝不保夕,這輩子很可能再不能和西施見麵,無緣當麵向她道歉。


    於是,神巫無杜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就在西施坐著餘皇號戰船北上遠赴吳國都城——闔閭大城的前一天,祭養和黑夫奉文種之命走洞庭暗道,提前趕往闔閭大城,所以當餘皇號戰船還在太湖上乘風破浪的時候,祭養和黑夫已經提前到達了闔閭大城,借著推銷五彩絲綢的名義,把五彩絲綢的始作俑者、越國第一美女西施就要來吳國的消息迅速傳揚出去。


    遵照文種的囑托,最要緊的是必須讓諸侯國的使者們人人皆知西施入吳的消息,特別是齊國、晉國使者。因為這兩個諸侯國有點特別,其它諸侯國都是國中的大王說了算,政出諸侯。隻有晉國和齊國當政的不是大王,而是大夫,政出大夫。齊國當政的是大夫田成子,因為此人先祖是陳國人,所以又稱陳恆;晉國當政的是大夫趙簡子,此人是趙氏孤兒趙武的孫子,又稱趙鞅。這兩人都是人中龍鳳,不知道比自己的主子要能幹多少倍。田成子用“小鬥進,大鬥出”爭取民心,大獲成功;趙簡之最先用郡縣製改革封建製,成為社會改革的祖師爺,頗受國人敬仰。


    天降奇才,政出大夫理所當然,賢者當立,代之而王應該也是順理成章。


    可惜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動物界是正道,但對高等動物的人類來說,不一定行得通。既得利益集團在被趕下曆史舞台之前的反噬絕對不容小覷,有道是“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你沒有絕招,齊王和晉侯可不會把權力拱手相讓。


    田成子和趙簡之深諳其道,所以在代之而王之前必須做好輿論宣傳工作,抬高自己的聲望,同時把王的氣焰壓下去。


    如何抬高自己的聲望?趙簡之和田成子同工異曲,趙簡之是用武功說話,東征西伐,幾乎一輩子都在打仗,光是攻打衛國就不下五次,拚命保住晉國的霸主地位。趙簡之的兵威震動天下,天下人隻知晉國有趙簡之,而不知晉侯是哪位。


    田成子走一條完全相反的路,用女人說話,向天下人炫耀自己擁有的美人的數量。簡而言之,就是和天下人比美女。史載田常為相時,選擇了齊國7尺以上的女子招入自家後宮,後宮嬪妃數以百計,而這個時候的齊王晏孺子狼狽得連老婆還沒娶,夫人之位尚空缺著。田成子大氣磅礴,沒有把這些美女占為己有,讓他的賓客和舍人隨時出入後宮,和他的美女們自由來往,以致等到田常去世時,在他名下有兒子七十多人,鬼知道有多少不是假冒偽劣產品,但他就是有若穀胸懷把自己生的和不是自己生的兒子都歸於自己名下,待遇地位完全一樣。


    兩人同工異曲,結局如何,說出來可能讓人咂舌不已。趙簡之衝鋒陷陣一輩子,嘔心瀝血,幾乎是被累死的,名氣爭到了,卻依然自身難保,臨死前怕子孫遭禍,囑咐兒子趙無恤一定要經營好晉陽城這個風水寶地,否則,趙家還是會重蹈覆轍,遭滅門之禍。而田成子風流瀟灑,足不出戶,幾乎隻是玩玩女人動動嘴,極少用兵,就手不血刃把薑太公呂尚留下的諾大一個齊國悉數收入囊中,自己毫發無損,安享天年。孰優孰劣,一清二楚。不過這是後話,我們議論這會兒,西施將要入吳,而他們兩人還在為自己的子孫後代創業的途中。


    兩人的差別高下之處表現在田成子先知先覺,完全明白美女的價值所在,那是半邊天,千萬不能被忽視。而趙簡之擅長文蹈武略,在這方麵竟是後知後覺,但憑他的聰明,隻要手下智囊團有一兩位謀臣稍稍加以提醒,他自會不明幡然醒悟這個道理。


    天下第一美女理當侍奉天下第一男人,妺喜之於夏桀王,婦好之於王武丁,妲己之於商紂王,褒姒之於周幽王,無不如此。以前天下第一美女隻能為天子所有,如今世道變了,禮崩樂壞,這是一個時代將要誕生偉大變革的預兆。天子可以被諸侯取而代之,諸侯可以被大夫取而代之,權力在下沉,以致美人可以下嫁,也可被大夫擁有。


    擁有西施的男人一定會在一夜間成為天下名人,有可能馬上得到天下第一男人之稱。


    吳王夫差雄心勃勃,一心想稱霸,做夢都想千古留名,按理說,西施是他的步雲梯,不可能殺西施。西施的價值極有可能是被暫時茅塞未開的吳王夫差給忽視了,以致想幹自毀“天梯”的糊塗事。但作為趙簡之和田成子,絕對不可能忽視。


    一個美女隻有一個追求者時,她隻是路邊一朵伸手可摘的無主野花,手長手快者可得,而且不當迴事;而當有無數追求者時,她馬上會變成天上閃閃發亮的星辰,沒有登天攬月術,還是不要自討沒趣。


    這就是競爭帶給女人的好處,西施需要這樣的競爭,文種煞費苦心就是要挑逗起眾人的爭奪之心。


    文種對西施的美色極有信心,隻要在闔閭大城給她一個舞台,在眾目睽睽之下來一個華麗現身,被見多識廣的諸侯的使者們評判為天下第一美一點沒有問題。


    到時候西施一定會成為天下諸侯覬覦的目標,而覬覦之心最強烈的一定是田成子和趙簡之,因為他們想一舉成名的願望除了比好高騖遠的吳王夫差略勝一籌,其他人根本不能比。


    當時,西施的美名已經傳遍天下,許多中原地區的人千裏迢迢慕名而來,到當時還是窮鄉僻壤的浣紗溪邊,隻想一睹風采,可惜西施怕惹是生非,總是蒙著麵紗的,而且夾雜在一群浣紗女中,所以就算能看到西施一個腳趾頭、一段小腿肚的人也是寥若晨星。這本是西施的無奈之舉,沒想到卻收獲意外驚喜,讓她的美帶有神秘色彩!一個冠絕一國的美麗的女人如果帶有神秘色彩,那她對男人的吸引力幾乎呈幾何級增長,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抗拒。對女人吸引力也同樣巨大:你男人隻是看熱鬧,女人更厲害,她們是學門道。


    西施入吳的消息一天之間傳遍整個吳國都城——闔閭大城,男女老小都在談論這個話題,談著談著,西施之美越傳越玄乎,到後來西施是天上仙女下凡竟成共識,為了證明她的純潔,直接把她父親斫柴佬的“嘿咻”之功一筆勾銷了,西施隻有母親而沒有父親,乃是她母親在溪邊浣紗時意外落水,結果吞下千年明珠而誕下她。男女交媾之事大家都在做,而且基本上都有結果,同樣是男女交媾的產物,為什麽西施會如此不同於眾呢?一個低賤的斫柴佬有何能耐、又有何資格擁有這樣的女兒?實在想不明白,人類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隻能托福神靈。整座城池漸漸焦躁起來,渴望著能盡快見到這位仰慕已久的神秘美人。


    當餘皇號戰船還在太湖上乘風破浪,這邊闔閭大城內可以說是萬人空巷,無論男女老幼、富貴貧賤、行商賓客,一蜂窩聚集在胥江邊的碼頭上,等著一睹西施美女風采。


    晉國出使吳國的使臣名叫荀瑤,是晉國大家族知氏的後人,他和趙簡之雖非同族,但他野心勃勃,要借趙簡之之力謀取家族宗主之位,甘心做趙簡之的忠實擁躉。齊國這迴出使吳國的使臣名叫田豹,雖是田成子家族的遠房支係,但這人宗族觀念極強,如果田成子能代齊而王,田姓家族人人沾光,所以對田成子也是十分的忠誠。


    荀瑤和田豹見吳人為了迎接吳王即將到手的美女西施,場麵如此宏大,心裏酸溜溜難受,吳王這般派頭直接蓋過了自家的主人。而在他們眼裏吳王夫差隻是一個臭乳未幹、好高騖遠的愣頭青而已,他怎麽有資格享受如此豔麗風光?


    吳王夫差是在餘皇號即將靠岸的時候帶著一群武士來到胥江邊碼頭的。夫差沒想到會遇到這樣隆重熱鬧的場麵,初來咋到愣了一下,被陰謀算計的直覺掠過腦海,但靜下心來後,馬上釋然了:就算有人玩陰謀又怎麽樣?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殺美人西施效果或許更佳,更能向天下人證明我夫差不近女色,乃是一個頂天立地幹大事的大丈夫。


    荀瑤和田豹對夫差雖滿懷不屑,醋瓶子翻到,但人家是東道國的主人,出於外交禮節,也不能不去應酬一下,拍拍馬屁溜溜須。於是兩人一起上前去向夫差賀“得美”之喜。


    沒想到馬屁沒拍對地方。


    夫差冷冷地說道:“什麽越國第一美女?越國這種斷發紋身之邦能有什麽美人兒?就算有一兩個看得上眼的,也是滿嘴的青蛙魚蛤味,在身邊走過都讓人惡心。”


    夫差這是諷刺越人陋習未改,還是像野人一樣見到什麽吃什麽。而作為文明人,非五穀六畜是不能碰的。


    荀瑤和田豹聞言一頭霧水,明顯聽出來夫差根本沒把大名鼎鼎的美女西施放在眼裏。既然你沒把人家美女放在眼裏,就沒有必要用如此場麵迎接人家大駕光臨。荀瑤是個反應極快的人,他馬上察覺出夫差這個愣頭青還在雲裏霧裏,壓根就沒有把無價之寶的西施的價值估量出來,這是多麽好的機會!


    荀瑤急忙說道:“大王如果不把西施放在眼裏,不如送給敝國大夫趙鞅大人。他夫人去世多年,一直想找一位如意夫人為伴,此番我出使貴國前,趙大人也一直叮囑幫他在貴國尋找。如果大王同意,趙鞅大人願意拿大梁以東一百裏土地相贈。”


    荀瑤此舉簡直是拿糖果去騙小孩手中的寶珠!自以為夫差這人蠢笨如樹樁,荀瑤的騙術一定會心想事成。田豹後悔莫及,隻能恨自己腦瓜遲鈍,錯失良機,讓荀瑤捷足先登。


    沒想到夫差不但蠢笨,而且頑固不化。


    夫差搖著腦袋,殺氣騰騰說道:“隻能讓你荀瑤大人失望了。夏朝亡於妺喜,商朝亡於妲己,前車之鑒,我輩豈能重蹈覆轍?我吳國絕不能亡於美人之手。”


    田豹驚訝,問道:“難道今天大王來這裏不是為了迎接西施美女?”


    夫差哈哈大笑,說道:“今天寡人來是為了送她上西天。”


    荀瑤聞言頓時迴不過神來,不知夫差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迴是田豹機靈勝過荀瑤了。


    田豹馬上說道:“原來大王要殺西施!也好,我齊國田常大人願意拿湛盧寶劍換取西施美女的遺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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