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西施的口氣,她竟然是想做越國的臥底!範蠡嚇得魂飛魄散。這吳國有伍子胥和伯嚭兩位大人物在,他們是天底下玩弄陰謀詭計的祖師爺,你西施一個弱女子跟他們鬥,不就是以卵擊石嗎?連半分勝算都沒有。你西施的一舉一動哪裏瞞得過他們的火眼金睛?如果西施抱著這樣的想法,此番去吳國無疑就是自殺。


    範蠡連忙搖頭,說道:“你千萬不要有這樣的想法,今日入吳,萬分委屈你,你已算完成使命了,接下來興越滅吳是我們男人的事情。你若稍有輕舉妄動,讓伍子胥和伯嚭看出破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以你此番入吳,為防不測,一定要遠離政事,切記!切記!”


    西施有點不甘心,範蠡顯然小看她了。她也有滿腔仇怨,當然不想在越國君臣中興越國的苦難曆程中做一個無所事事的旁觀者。


    西施說道:“我西施就一點幫不上你們的忙?”


    範蠡沉吟片刻說道:“範蠡隻要求你做到一件事情。”


    西施問:“什麽事?”


    範蠡一字一頓說道:“千萬不要把洞庭暗道的秘密告訴吳人。”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不過是保守一條暗道的秘密。原來自己才這麽點作用,西施有點委屈,但也隻能點點頭,畢竟自己隻是一個未經世麵的浣紗女,他範大夫可是有經天緯地之才,他的話不會錯。


    就在兩人說著悄悄話互相叮嚀釋放心中的愁苦的時候,越女台下鍾鈸齊鳴,笙簫喧天。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越女台下聚集起一支衣著鮮亮美女樂隊,竟然開奏起越地的喜慶音樂——“越風”。“越風”不是越王祭祀時用的官方音樂,屬於民間音樂,是越地有身份的人家結婚時才演奏的音樂,藝術形式非常成熟,不但有鐃、鈸、琴、鼓、瑟、蕭、塤、笙等器樂,而且有專門的歌手弄喉,音調歡快,又帶點淡淡的詼諧蕩逸。


    當時天下最高雅的音樂是鎬京人的“國樂”,也就是大雅和小雅,是聖人們最愛聽的,以致有些聖人能聽到“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而最淫蕩的音樂是“鄭聲”,乃是靡靡之音,聽著聽著,令人身酥骨軟,欲念橫生,正所謂“鄭聲亂雅”,為肩負使命的聖人們所不齒。鄭聲不為聖人所容,但依然有頑強生命力,因為它有群眾根基,深受民間老百姓的喜歡,民間有許多人同樣能癡迷到“繞梁不絕,三日不去”的程度,可見民間高手的音樂欣賞水平不亞於聖人。


    聖人有使命感,恨不得所有藝術形式都能負擔起能高台教化的職能;老百姓不是這麽想,隻要能帶來快樂就是天上來的綸音。


    越風風格上和鄭聲很接近,隻是沒有鄭聲的名氣大,其受當地老百姓的歡迎程度卻相差無幾。後來文種在土城的越娃宮中和獨婦山上把這種音樂發揚光大,越地音樂幾成靡靡之音,因為它的目的就是吸金,隻要讓人掉進喜慶、蕩逸的溫柔鄉裏,必然難以自持,就不怕那些慕名而來的諸侯國遊客還能守住自己的錢袋子。


    整個郫中城籠罩在失去西施的愁雲慘霧之中,怎麽會突然出現這些喜慶歡快的音樂呢?


    哀事喜辦,這是文種的主意。


    西施入吳已經成為越國君臣救亡圖存的國策,高度統一,連直接受害者範蠡和西施也隻能黯然接受、無話可說,但下麵的老百姓肯不肯答應,是個大問題。西施現在不隻是浣紗溪邊一個浣紗美女,而是越人心目中的一個象征美好的符號,或者說精神偶像,越人身外之物已經被吳人掠奪殆盡,隻有藏在這個心中的符號沒被搶走,所以這個精神偶像比自己的性命更寶貴,怎麽能被吳人毀滅?勾踐親眼看到過越人為了阻止吳人帶走西施,已經不吝生死,走到了挺而走見、武裝暴動的邊緣,自己這個越王根本無法控製局麵。所以要說服這些“烏合之眾”,不能簡直馬虎,靠大王的一個詔令效果甚微,必須玩一點政治權術。


    文種於是想到了“哀事喜辦”這一招。西施入吳,用文種的說辭來解釋,不是吳國仗勢欺人把越國的國寶——西施從越國擄走,而是吳王被西施的美色傾倒,慕名而來,不惜派出國之重器——餘皇號戰船來把西施接過去,迎親場麵宏大,給親家翁留足麵子。


    這本是自欺欺人的招式,屬於精神勝利法吧!但真的很奇怪,如此一粉飾,竟能令人釋然,吳王不是搶奪,而是迎娶;強拆一對恩愛夫妻的人間慘事經過文種巧舌如簧粉飾,演變成嫁女兒的這樣的喜事。家裏養著好女兒,總希望有個好女婿能鄭重其事、低身俯就把她娶過去,此家的好女兒成為彼家的好媳婦,從此發子發孫,無論娘家還是婆家皆大歡喜。


    很荒謬,卻極有效果。不但知道內幕實情的越國君臣覺得心裏輕鬆不少,而且越國的百姓也不再鬧事了,沒有理由鬧事,嫁女兒就算不舍,還是人生難得的一件大喜事。養女兒不易,女兒出嫁父母修成正果、苦盡甘來之日,理當慶賀。


    可見精神勝利法並不是一無是處,對一個準備從毀滅中奮力爬起來繼續活下去的族群來說,成了續命劑。


    這就是宣傳的力量。人類就是有這麽奇怪,並不總是喜歡聽真話,有時不但喜歡欺騙別人,還喜歡欺騙自己。


    文種為了營造氣氛,爭取最佳效果,派祭養連夜把山陰土城裏美女培訓班中的美少女樂隊拉到郫中城來。祭養帶著樂隊剛進城,恰好遇到範蠡和西施在越女台上難分難舍,於是停下腳步,來一番吹彈歌唱,祭養本希望給這個欲哭已無淚、撕心又裂肺的離別現場增添一點喜慶之色,衝淡一下哀愁,哪裏知道效果適得其反,連演奏者都感覺喜慶之音反而更顯其悲。


    西施聽著台下這樣喜慶的音樂,心中頓時湧起無限的柔情蜜意,潸然淚下,伸出雙手一把抱住範蠡,把臉埋在他胸口,依依難舍。真希望時間永遠停滯在這一刻,沒有過去,也不想要未來,就要夫妻相聚的此時此刻。


    西施抱著範蠡不放,意思很明顯,希望在兩人臨別前最後“夫妻”一晚,範蠡自然明白西施的意思,此時此刻,怎麽能讓心愛的人失望呢?他一手抹著西施的秀發,一手撫摸著西施的香肩,希望自己能雄風再起。可是他失敗了,一個自以為可以安邦定國的男子漢大丈夫現在落到了連妻子也保不住的地步,打擊太大,精神萎靡,似遭閹割,盡管懷擁香豔,情欲之火卻再也沒有燃燒起來。


    世上最殘忍歹毒的刑罰,不是大辟,而是用女人來懲罰男人,可以讓男人不能成為男人,等於間接地把男人生理和心理都閹割了。人性最原始之惡無遮無掩。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吳人的目的達到了。


    範蠡黯然神傷,說道:“對不起,我怕不行了。”


    西施安慰道:“抱著我,範大夫,你一定行的。你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西施的身體裏隻能有你範大夫的骨肉。”


    於是範蠡開始再次嚐試,緊緊擁抱西施,恨不得兩人相溶一體,希望情欲之火能快點到來,燃燒自己,且能燃燒出愛情的結晶來。可是時間太珍貴了,繾綣過久,他們已經錯過了製造愛情結晶的良機。


    勾踐和文種神色驚慌,在一群武士簇擁下匆匆走上越女台來。看勾踐和文種的驚恐不安的表情,顯然是發生了什麽始料不及的禍事。而且這是和西施有關,因為勾踐馬上命身邊武士幾乎是生拉硬扯把西施帶了下去,卻把範蠡留在了越女台上。


    範蠡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比西施入吳更大的禍事。可他萬萬沒想到勾踐和文種“臉上的禍事”確實是天大的禍事。


    越人的厄運並不到了西施入吳這關算結束。因為伍子胥和吳王夫差的如意算盤,西施入吳為王之妾不是他們的最終結果,殺西施離間越國君臣才是最終目的。


    消息是伯嚭透露出來的。就在越國君臣商定把西施送到吳國去之時,在餘皇號上的伯嚭派人來求見文種,索要甬之地的地圖和人口、物產簿冊,用意很明顯,討債來了!說好的交易,懶不得,伯嚭為越國做了許多事,現在是收獲的時候,越國必須交出甬之地控製權。文種心知肚明,不給是不可能了,如今越國的半條命捏在伯嚭手裏。但希望跑出去喂狗的這塊肥肉能利益最大化,於是他向伯嚭提出了最後一點要求,希望西施入吳後,伯嚭能保護西施,不要被伍子胥欺負。伯嚭一聽傻眼了,吳王已經信誓旦旦說過要殺西施的,自己哪有辦法保護西施呢?他怕文種找這個借口賴賬,幹脆實話實說,直接點明:啥事都可商量,這件事難辦,因為吳王夫差要西施的目的不是她的美色,而是她的性命!西施踏上闔閭大城那刻,就是她命赴黃泉之時。


    原來這才是吳人藏在葫蘆裏要賣的藥!


    文種慌了神,急忙找勾踐大王如實相告,勾踐也沒有了主見,西施入吳,範蠡本來就拚死抗拒,差點帶著西施亡命江湖,現在之所以接受事實,是因為範蠡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把心愛之人奪迴來。可見他用情之深,天荒地老。西施若被殺,範蠡將失去指望,估計也難苟活,範蠡若亡,越國完矣,還談什麽中興大業、報仇雪恨?這件大禍事瞞又瞞不得,躲又躲不掉,隻能來找範蠡商量對策。


    一聽西施入吳後立馬將成吳王的刀下之鬼,範蠡整個人都變傻了。


    勾踐心機頗深,見狀冷笑著試探道:“西施雖曾是你的妻子,但從明天開始,她不再是你範大夫頭上的光環,而是你臉上的恥辱。如果吳王殺了她,等於洗去你的恥辱,對你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範蠡聞言,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範蠡說道:“我情願受辱,也一定要西施活下去。我曾經答應過她,一定要把她從吳國迎迴來,我寧可丟性命,不丟信用。文大夫,我範蠡已經心慌意亂,沒有分寸,還望你力挽狂瀾能救她一命。西施何罪?不就是因為我們這些男人無能,她才遭吳人之辱。如果要讓西施入吳,至少保證她不被吳王濫殺。西施若死,範蠡有何麵目置身天地間?”


    勾踐和文種麵麵相覷。


    範蠡的心跡已經表明,西施若死,他也不活。報仇雪恨這事他不幹了。


    勾踐一臉絕望,就像範蠡不能沒有西施,他勾踐要複國,也不能沒有範蠡相助。難道自己忍辱負重熬到今天,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難道西施還有救嗎?除非此人有鬼神不測之謀!眼下範蠡已經方寸大亂,隻有靠文種能出主意。


    勾踐說道:“事已至此,不知文大夫還有什麽絕處逢生好主意?”


    文種沉吟片刻,點點頭,說道:“既然範大夫心意已決,一定要讓西施活著,我等隻有冒險一試。不過沒有十分把握,隻有一線希望,但願吉人自有天相。”


    聽說文種有辦法,範蠡來了精神。


    範蠡追問道:“文大夫有什麽好主意?”


    勾踐接上去催問道:“文大夫真能讓夫差迴心轉意,放棄殺西施的念頭?”


    文種點頭冷笑道:“有道是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這話是當時的大軍事家孫武說的,孫武和伍子胥政見不合,辭官隱居後潛心著述,他的《孫子兵法》問世後,抄錄數份,送給以前同朝為官的知己好友檢閱,伯嚭也得到了一份,閱後認為是奇書,就命人抄錄一份,作為禮物送給文種,文種因此得以先睹為快。


    《孫子兵法》確實是一部曠世奇書,為了達到戰勝敵人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把人類擁有的已知能力發揮到極限。這樣的書,本該列為禁書,隻能被吳國的少數精英人物擁有,絕不外傳,因為一旦被野心勃勃的天下諸侯們了解,隻會讓戰爭越打越殘酷,最後把人類引向自我毀滅的絕境。可是伯嚭為了從文種手中得到甬之地,一點不為自己效忠的國家考慮,比癡情於戰爭藝術的孫子更加不擇手段,假公濟私,把它當禮物送給外人,而這外人又是吳王最致命的敵人。


    文種閱後自我感覺是勝讀十年書,這十年書是孫武幫他讀的,孫武花了時間,而文種直接享受成果。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其中最經典的一句話,完全夠得上“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絕對真理的標準。


    文種遵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原則,提出馬上開始兩大準對性行動,其一,命祭養和黑夫帶可靠之人走洞庭暗道星夜趕往吳國,一定要在伍子胥的餘皇號之前趕到闔閭大城,把西施入吳的消息告知城中居民,特別是居住在城中的諸侯賓客,一個不能漏。其二,請越王勾踐和範蠡帶領宮中武士帶上捕鳥用的大網去郫中城外狩獵,一定要在天亮前完成活抓五十隻仙鶴的任務。這些仙鶴將是西施娘娘的陪嫁品,跟著她一起到異國他鄉的吳國去。


    那時的越地一帶,生態情況優良,像郫中這樣的魚米之鄉,被中國人敬稱為仙鶴的丹頂鶴還是常見的。


    勾踐和範蠡不知文種“兩大措施”裏藏著什麽奧妙,竟然半夜三更去抓什麽仙鶴。而時間急迫,文種來不及解釋,隻好傻人求傻福,病急亂投醫,冒險一試。於是各自領命,分頭行動。


    這可是拯救美人西施的緊急行動,連勾踐大王也親自出馬,誰敢馬虎?


    這天晚上,整個郫中城幾乎是全民行動,五十隻仙鶴可不是小數目,因為仙鶴不是會賤生能賤養的低等動物,精貴非常,這個數目,必須要全民動員,幾乎得把方圓幾十裏範圍內的所有仙鶴家族一網打盡才行,


    本來這個晚上對郫中人來說,定是個揪心揪腸的不眠之夜,因為人間像天仙一樣的西施娘娘就要離大家而去。全民抓仙鶴救西施,正好損耗了大家的精力,平安度過了難關。


    一連忙了兩天兩夜,文種需要的五十隻仙鶴才撲騰著翅膀如數入庫,文種把它們裝進特別趕製的籠子裏。


    這天的下午未時,伍子胥約定的最後的期限已到,郫中城中喜慶的音樂鋪天蓋地響起來,頓時像是平地飆起一陣龍卷風,把郫中城四周的老百姓都吸引到漩渦中心來享受。


    吳國大將徐承帶領的戰車方陣已經立隊完畢,在前麵開道,後麵跟著的是有十多人抬的西施的花轎,這些抬轎的都是西施的小姐妹——浣紗女,當年是她們抬著西施去郫中比美,從此豔名天下,現在照樣由她們抬著,把西施送出越國,卻是命運未卜。花轎後麵是勾踐親自率領的越國君臣耆老,個個衣著鮮亮,奉大王詔令,為了營造氣氛,打腫臉麵充胖子,把所有家當都穿戴在身上了。再後麵就是郫中城中老百姓數千人,扶老攜幼,人人不想落後,還真像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送女出嫁的送親隊伍。西施的名氣在越國太響亮,眼看就要一去不複返,有許多未曾謀麵的人都想抓住最後的機會一睹風采,不給自己留下終身遺憾,所以這支送親隊伍一路上越來越壯大,連西施遠在百裏外的外婆家的舅公舅婆都聞訊來給外甥女送行,更不用說途經之處的越人,隊伍未出浦陽江,已經逶迤十裏。去錢塘江的路上,有許多的溝渠湖泊阻擋,忙壞了前麵帶路的徐承的戰車軍團,徐承隻好帶領手下逢山開路,逢水搭橋。


    送親隊伍到錢塘江邊的餘皇號戰船停泊處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酉時,隻見錢塘江畔人頭攢動,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邊際,幾乎能把錢塘江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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