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蠡牽著西施的手直奔浣紗溪邊。


    西施驚魂未定,見範蠡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幹著一係列莫名其妙的事情,有點生氣,責怪道:“範大夫,到底出了什麽事?把大家都搞得一頭霧水。你應該告訴我,出了什麽事,是好事我們一起高興,是壞事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範蠡搖頭道:“這件事誰都解決不了。伍子胥次番興師動眾入越,乃是為了你西施一個人而來。他要把你擄去,逼迫你行妻妾之事。”


    西施腦袋嗡的一聲,以為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西施道:“範大夫,你、你說什麽?”


    範蠡咬牙切齒道:“伍子胥想和你同床共眠!”


    西施現在聽得清清楚楚了,她冷笑道:“這可能嗎?我西施是你範大夫的妻子,怎麽可能發生這樣荒唐的事?”


    範蠡說道:“現在吳國的餘皇戰船已經到了越國,他們的戰車所向無敵,他們想幹什麽壞事,我們已經無力抗拒。伍子胥要倒行逆施,把你擄走,肆意妄為,大王敢說一個不字嗎?”


    西施說道:“聽說伍子胥是一個大忠臣,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我願意當麵去說服他,請他改邪歸正。”


    範蠡哭笑不得,說道:“你真是太天真了。這和伍子胥的人品無關,這是他們吳人的陰謀,事關國家興亡大計。唉!一時對你也說不清楚。”


    西施說道:“我西施隻是浣紗溪邊一個浣紗女,低微貧賤,怎麽和國家興亡大計掛上鉤?我不信。我要去勸說伍子胥,請範大夫放心,要是他執迷不悟,依然有欺我之心,西施願意一死,成全我的貞潔,也不失你範大夫男子漢尊嚴。”


    西施說罷,眼淚控製不住,流下來。


    範蠡見西施以死明誌,軟腸寸斷,西施太天真純潔,如今吳越兩國之間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無不用其極,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為了達到目的,不惜出賣人性,喪盡天良。對她來說,這些荒誕之事隻會在人的噩夢中曇花一現,她或許永遠不可能相信這其實是自己正生活著的世界的現狀。


    西施的天真更加堅定了範蠡的決心,除非踏過自己的屍體,絕不能讓伍子胥擄走西施。


    範蠡說道:“伍子胥乃是天下公認的複仇之神,鐵石心腸,哪裏肯聽你的勸說改變主意放過你?你若抱著這樣的想法去見伍子胥,必死無疑。你若一死,範蠡決不偷生。範蠡今天麵對浣紗溪、苧蘿山起誓。”


    範蠡說罷,拔出掖在腰間的匕首割破手指,鮮血滴落在腳下的浣紗溪溪水裏,殷紅的鮮血在清澈的溪水中化為炊煙、化為雲朵、最後化為烏有。


    西施急忙從解下頭上的布巾,替範蠡包紮傷口。


    西施說道:“範大夫,你千萬不能死。你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有治國安邦的大本事,你若因我而死,越國再無出頭之日,西施罪孽深重。”


    範蠡黯然搖頭,說道:“唯有西施不死,我範蠡才能活著。”


    範蠡此話雖簡約,卻是愛情的誓言,地老天荒、海沽石爛,此心不變,此情不改。西施正當春情蕩漾的美好年華,馬上想起了自己在山陰土城裏接受培訓時老師教授過的愛情詩: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皆老。美好的愛情令人顫栗,令人無限向往,哪有不被打動的?頓時整個人都酥軟了,倚在範蠡肩膀上才能站立。西施的內心充滿陽光,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就算有那麽一點暗黑,但隻要有心上人範蠡在身邊,他就是太陽,這點暗黑遲早會被大陽的光明消滅。


    西施說道:“範大夫,你和我誰都不能死,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恩愛一生,白頭偕老。你能答應我嗎?”


    範蠡點頭,說道:“我當然能答應。今天我們就在這裏對著浣紗溪發誓,不管遇到什麽險境,我們夫妻一定要好好活著,恩愛一生,白頭偕老。”


    西施補充道:”就像這條浣紗溪一樣,


    夫妻兩人當即跪倒在溪水邊,對著溪水發下誓言、許下心願。


    兩人發誓許願的時候,不遠處的浣紗溪裏剛好有一直漁船悠悠劃來,正要靠岸,站在船頭的漁翁看見了兩人一起拜水的恩愛場麵,哈哈大笑起來,說道:“聽說範大夫和西施姑娘已經成親,怎麽還拜天地呀?簡直太恩愛了,一定白頭偕老。”


    老翁是鄭旦的之父摳魚佬,摳魚佬眼下是浣紗溪兩岸最瀟灑的漁夫,因為有風湖子給他的“十金”,脫貧致富,他現在不必以捕魚為生,捕魚成為他的業餘愛好,捕上來的魚隻給自己享用,所以船上爨具齊全,柴米鍋罐、油鹽醬醋一樣不缺。


    西施見夫妻秘密行動被她撞見,羞怯一笑,忙迴禮道:“謝謝鄭伯金口。”


    範蠡見了摳魚佬的漁船,不覺心中一動,自己急於要救西施逃脫魔掌,心慌意亂,雖然走意已決,但是尚沒有成熟的脫逃計劃,怎麽“走”是個大問題。現在見了摳魚佬準備齊全的漁船,正是雪中送炭。


    摳魚佬正要把船拖上岸,範蠡急忙上前說道:“不知我們能不能借老伯的小船一用?如今正是暮春時節,我夫妻能泛舟江湖,忘卻世間煩惱,也算人生一大樂事。”


    摳魚佬連連點頭,說道:“範大夫入吳為奴三年,能虎口脫險,重迴故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可見老天垂愛你們這對金童玉女,後福無窮。範大夫確實應該陪著西施姑娘好好暢遊一番,有道是久別勝新婚呀!哈哈……我摳魚佬的船上吃的喝的都有,你們盡管享用。”


    摳魚佬說罷,把船槳交給範蠡,急忙轉身離去,生怕自己的存在打攪了這對久別重逢的小夫妻。


    範蠡急忙跳上船,伸手想把西施接過來,西施卻突然猶豫起來。


    西施說道:“範大夫,我們真的非要離開越國不可嗎?”


    範蠡說道:“不離開越國,我們就沒有活路。難道你不懂嗎?快走吧,要是被大王的人追上,或者被吳兵發現,我們就走不了了。”


    西施抬頭望著不遠處的苧蘿村,那裏是自己的家,那裏有自己沉默寡言的老父親,有自己患有眼疾、行動不便的老母親,忍不住眼睛潮濕了。自己追求幸福一走了之,他們該怎麽辦?


    西施說道:“不!我一定要迴家去告訴父母。如果不辭而別,他們一定會日不安食夜不安寢記掛我。真要走,至少應該告訴他們一聲,求得他們的祝福。不然我心神不定,前方必定有大災大難等著。”


    越人好鬼魆,果然不錯,連西施這樣心靈純澈的姑娘也難脫窠臼。


    範蠡無奈,正要從船上下來陪她去見施家父母,卻見不遠處有三個人急匆匆跑來。領頭的是摳魚佬,後麵跟著的竟是西施的父親斫柴佬和母親瞽嫗,兩人像逃難一樣,肩膀上都背著一個包裹,西施的母親一年前因眼疾瞎了眼,隻有些微的“走路眼”,一旦奔跑起來,背上還有一個包裹的累贅,自然是爬起跌倒,跌倒爬起,狼狽不堪。


    西施和範蠡大驚,急忙迎上去。


    西施道:“爹、娘,家裏出了什麽事?”


    瞽嫗一把抱住西施,道:“你快跟著範大夫走吧。剛才伍子胥派人來打聽你的下落,大家都謊稱你被他一箭射死了,可是這挨千刀的東施她想做浣紗溪邊第一美人,心生妒忌,把你給出賣了。說你當年在錢塘江邊根本沒中箭,還好好活著,一天比一天水靈,還把你和範蠡大夫成親的事告訴了他們。”


    斫柴佬說道:“我們來就是想告訴你和範大夫一聲,別管我們,快走,走得越遠越好,別讓伍子胥找到你們。幸虧摳魚佬告訴我們你們在這裏,不然可把我和你娘給找苦了。”


    範蠡怒不可遏,喝到:“我現在先把吃裏扒外的東施給滅了!”


    斫柴佬一把拉住範蠡說道:“使不得!吳人臨走前發下狠話,要是從今後苧蘿山人對東鄭姑娘保護不周,就把整個村子夷為平地。東鄭姑娘現在成了苧蘿山下最風光的人。”


    範蠡就算有衝天怒火,也隻能徒喚奈何。如今的吳人就有這麽囂張,可以在你家裏公然養奸,眼睜睜看著助紂為虐。


    西施哭起來,父母年紀不小,母親的眼睛還瞎了,沒了女兒的照應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西施淚眼婆沙說道:“女兒走了,你們怎麽辦?”


    斫柴佬說道:“我和你母親準備搬到你外婆家去。苧蘿山下出了東施,是施姓人祖宗八代沒修德,現在她整天搔首弄姿,自詡為浣紗溪第一美女,真是恬不知恥,看著就讓人惡心,這樣的人我們惹不起,總還躲得起,一村人大多挽親托眷想著要搬家逃離。”


    西施對東施不感興趣,要怎麽臭美是她自個兒的事。她最擔心的是父母要背井離鄉,這把年紀了還要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更加下不了決心離開父母一走了之。


    西施說道:“那我也跟著你們去外婆家。”


    瞽嫗連連搖頭,說道:“萬萬不行。好女兒,你以前是我們苧蘿山的驕傲,苧蘿山出了你這樣的美人,不但當地人人人臉上有光,連帶著把你外婆家也帶紅。現在不同了,你走到哪裏,吳人就會追到哪裏,就會把災難帶到哪裏。你不能去黃家店,那會害了你外婆家一村人。”


    瞽嫗的話很殘忍,她其實已經暗示,現在的西施不是福星,走到哪裏就會把幸福和快樂帶到那裏;而是災星,走到哪裏,哪裏就會雞飛狗跳,老百姓擔驚受怕,朝不保夕。


    瞽嫗深知女兒的孝心,一定不肯為了自保而舍棄父母,於是就狠心用最惡毒的話逼迫西施遠遁避禍。瞽嫗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對女兒百般疼愛,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現在一個善良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假裝邪惡,說出如此狠毒的話,不知要下多大的決心,也可以想象她自己的內心要忍受多少撕心裂肝般的痛苦。


    見母親說出這樣的話,西施後悔莫及,都怪自己當年爭強好勝,比美比出個越國第一美人來,現在好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不能報答,還跟著遭殃。


    西施跪在地上,對父母連連磕頭說道:“都怪女兒不孝,害得你們有家難迴,離家投親。女兒該死!”


    瞽嫗一把抱起西施,早哭成了淚人兒。


    範蠡在一旁憤恨不已,都怪自己無能,身為越國大夫,自以為有安邦定國之才,沒想到竟連自己心愛之人也保不住,還讓西施一家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羞為堂堂七尺男兒。


    這時候,遠遠可見苧蘿山下有一群人奔出村子,有人朝這裏指指點點。還有一輛馬車馳出來。


    難道吳兵又迴來作祟?


    斫柴佬見勢不妙,要是讓母女兩個如此這樣纏綿下去,哪裏是頭?遲早會落到吳人手裏,必須快刀斬亂麻。於是喝到:“範大夫,如今你們已經是夫妻,有道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西施是你的人,得你說了算,請你帶上她趕緊避禍逃走為妙。你們要是還不走,我們兩老就在這裏自我了斷,讓你們心裏絕了念想。”


    斫柴佬看似是對範蠡說的,但他的弦外之音是留給西施的。


    西施自然是魂飛魄散。


    瞽嫗明白丈夫的意思,馬上推開西施,叫丈夫把帶來的兩個包裹丟進小船裏,說道道:“你們快走,要是遲疑不決,有個三長兩短,我們真的不想活。這兩個包裹帶上,裏麵有你的新嫁娘衣服,到地方安定下來,馬上換上。一個女孩子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穿男人的衣服,那不吉利,要招禍的。”


    這時的西施還跟去太湖時一樣,一身女扮男裝,還沒時間恢複女兒身。


    事已至此,不走已經不可能,也很不現實。


    範蠡含淚向老人家們作長長一揖,拉上丟魂落魄、不知所措的西施登上摳魚佬的小船,順水東下。


    正是錢塘江口海水退潮的時候,範蠡和西施揮槳弄棹,頓時船行如飛。


    浣紗溪東下可達錢塘江,順錢塘江入海,可以北上去齊國,也可以入長江(那時叫江或大江),溯流而上到楚國。


    範蠡想好了,越國在吳人淫威下國弱民貧,已經沒有指望,隻有去齊國或者楚國尋求發展,這兩個國家雄心勃勃也想做霸主,有可乘之機。就學伍子胥當年的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定要讓吳國血債血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己和西施還年輕,十年不算什麽,富有青春,可以大幹一場。


    範蠡和西施害怕苧蘿山下看見的那些馬車是吳人的戰車,要是被追上就麻煩了,所以拚命劃船,浦陽江出了浣紗溪後,曲折北上,大概走了三十華裏,到了一個叫大孤山的地方,遠處的馬車看不見了,兩人鬆了一口氣,可是轉過一個江灣,卻見前麵的河岸上聚集著一群人正在翹首南望,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他們一見到範蠡和西施的船,突然喧嘩起來。猜得出來,範蠡和西施就是他們正在等待的人。


    範蠡和西施嚇出一身冷汗,難道吳人在這裏布下關卡守株待兔?這裏的水道很狹窄,轉圜不便,若有人把守,那真是插翅難逃。範蠡心生絕望,看來這關難過了。急忙一手抱住西施不放,一手操起船槳當武器,虎視眈眈盯著前方人群,用意明顯:若想來搶奪西施,除非從自己的屍體上踏過去,要不怕死的就放馬過來吧。


    岸上有人從人群中出來,遠遠朝這邊拱手作揖。範蠡定睛一看,原來竟是越國王室的族長、勾踐的叔父、大夫祭養。


    原來不是吳人,範蠡鬆了一口氣,放開西施、丟下船槳。


    不過見到祭養對範蠡來說並不是一件開心事。現在的範蠡最怕遇見的是吳人,吳人要奪走他生命中最珍貴的人,無疑是煞星;其次就是越國的大王勾踐,以及文種和祭養這些越國要員。自己是帶兵的將軍,臨陣脫逃,羞愧難當,但為了保護西施,他已經把人生中許多重要的元素拋棄了,包括自己的尊嚴在內。驀然相遇,現在躲避已經不及,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去,準備接受人家鋪天蓋地的一頓痛斥。為了保護心上人西施,死尚不懼,何懼責難?


    祭養竟一點沒有譴責他的意思,隻是苦笑著說道:“範大夫別來無恙。你陪著大王入吳為奴,勞苦功高,就這麽匆匆離去,令大王和一朝臣僚深感愧疚,特別命令祭養在此恭候大駕光臨。”


    祭養雖然嘴巴上抹蜜,但範蠡警惕性很高,說道:“不知祭養大人意欲何為?是不是要把我和西施抓起來,送到伍子胥的餘皇號上去?”


    祭養淒然而笑道:“範大夫誤會了。我祭養不是來阻攔你們,而是奉大王和夫人之令來給你們送行的。按照大王的意思本來該送範大夫白壁一雙,金一百斤,很可惜,現在大王的國庫一貧如洗,已經送不起這些厚禮。隻能送你夫人親手編織的絲屨一雙、大王親手趕製的竹冠一頂,以作記念。請範大夫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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