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養一揮手,從人忙從馬車上拿出一雙絲屨,一頂竹冠,呈到範蠡麵前。


    如果祭養要強迫扣人,範蠡很可能怒目相向,不惜一拚,現在對方來一個“千裏送鴻毛,禮輕情意重”,範蠡登時麵熱心跳。但他是一個知道取舍的人,不能因為對方的迂迴戰術、虛情假意而上當受騙。於是急忙接過禮物,說道:“大王和夫人的情誼範蠡將時刻銘記在心,若有來生,必當重報。伍子胥狼子野心,非要害西施不可,這是範蠡不能接受的,範蠡隻要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西施受辱。請祭養大人代我向大王和夫人謝罪,範蠡出於無奈,隻能帶著西施不辭而別。範蠡無能,不能再為大王分憂解難,祝願大王和夫人身體康泰,心想事成,吉祥萬福。”


    祭養搖搖頭,黯然說道:“範大夫這話我記著,至於能告知大王和夫人就不能保證。”


    這是站在範蠡身後的西施突然發話,問道:“祭養大人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祭養一字一頓說道:“因為我不知道大王和夫人等我迴去的時候是不是還活著。”


    西施大吃一驚,問道:“不知郫中城中出了什麽大事?還望祭養大人明白相告。”


    祭養說道:“算了,道不同不為謀,我祭養不想說。我祭養奉大王之命出現在這裏,沒有其他目的,隻是來給你們送行。剛才我和當地百姓閑聊,他們聽說大王竟然沒有厚禮給西施置下一份像樣的嫁妝,心裏也感愧疚,西施是我越人的女兒,嫁給範大夫這樣的人物怎麽能沒有嫁妝?所以人人願意出一把力。隻是如今越人窮,送不出厚禮,隻能略表一點心意,還望範大夫見諒。”


    範蠡連連搖頭說道:“無功不受祿,範蠡不敢收百姓之禮。”


    祭養說道:“我們知道範大夫高潔,不取不義之財。這樣吧,請西施姑娘穿上新嫁娘的衣服,讓大家親眼目睹越國第一美的風采,大家花錢看美人,就不能算是不義之財。西施姑娘,你是越人的驕傲,許多人還沒見過你的絕代風華,現在要遠走高飛,總不能讓娘家人失望吧?”


    祭養身後的當地百姓越聚越多,此時聽見祭養此話,紛紛跪倒在岸上,齊聲說道:“請西施姑娘滿足大家的心願。”


    西施聽出了祭養和老百姓內心的那份期盼和憤激,鄉親們對自己的關愛感天動地,就算石人也動心,心裏的歉意油然而生,就在小船上脫下男裝,從包裹裏取出五彩華服換上,又戴上頭飾,略施粉黛,馬上成了新嫁娘的模樣,亭亭玉立在船頭上,光彩四溢,宛如水中仙子禦水而來。


    岸上的百姓看呆了。


    祭養大喝道:“給新人的禮物何在?”


    祭養話音未落,岸上的百姓一人一枚越布,向西施腳下拋去。這越布是越國流通的銅錢,每一越布重約一鈿,微不足道,但看美女拋越布的人太多,而且源源不絕,不斷從遠遠近近的村落裏聞訊趕過來,小船上的越布堆成小山,再無處落腳,大多數越布滑落到江水中。江水純澈如洗,俯首望去,滿江底是銅錢,這裏成了名副其實的“錢池”。


    從此,西施和範蠡停泊過的這個地方,當地人改其名為“錢池”。千年後,原來的地名早湮沒無聞,“錢池”則名載野史,有流傳萬年之趨勢。


    小船載重量有限,滿船銅錢,不但動不得,而且隨時要沉沒,西施在人間的苦難尚沒有到頭,總不能去做美人魚,祭養急忙命人把範蠡和西施用船接到岸上。


    範蠡這時才知中了祭養的“奸計”,悔之莫及。祭養開出一味“王不留行”,竟是假藥。越王勾踐怎麽可能對你範蠡“不留行”?


    這時黑夫也駕著馬車氣喘籲籲趕到,原來從浣紗溪開始一直在岸上追趕他們的竟是黑夫。勾踐料定範蠡必然是走水路離開越國,所以派黑夫攔截上遊,祭養攔截下遊,除非你長出翅膀,否則無處遁跡。黑夫見祭養已經把範蠡和西施截住,鬆了一口氣,下麵緊接著要談國家大事,急忙命手下士兵勸散了圍觀的人群。


    西施上岸,走到祭養麵前焦急問道:“敢問祭養大人,郫中城中出了什麽事情?”


    祭養默然無語,隻是看了範蠡一眼,表示這個問題最好請範蠡迴答。西施迴頭看著範蠡,範蠡同樣黯然無語。


    西施急起來,說道:“為何你們都啞巴了?”


    這時旁邊的黑夫忍耐不住,說道:“吳人的二十輛戰車已經兵臨郫中城下,譴責大王和範大夫違背誓約,罪不可恕,逼迫大王交出罪人治罪,不然就要將郫中夷為平地。大王和夫人已經無路可退,明知燈蛾撲火,也要背水一戰,已經把全城百姓召集起來,準備拚個魚死網破。”


    西施大吃一驚,問道:“大王和範大夫入吳為奴三年,受盡屈辱,已經遵守誓約,怎麽還能說他們罪不可恕呢?”


    黑夫欲言又休,看了一眼範蠡,再不敢迴答。


    祭養在一旁冷冷說道:“吳人興師動眾來問罪雖然說用心險惡、手段毒辣,但也不是毫無道理。畢竟我們慮事不周,被他們抓住了小辮子,現在他們師出有名,要滅我越國易於反掌,而且錯在我,不用擔心被天下諸侯譴責。”


    西施問道:“為什麽說他們師出有名?”


    祭養說道:“請西施姑娘請教範大夫,一問便知。”


    西施瞪眼看著範蠡。


    範蠡不敢和西施的目光接觸,突然轉變話題,對祭養說道:“我範蠡可以跟你們走,要殺要剮請自便,但必須放西施走人,現在就派人把她送出越國。”


    祭養冷笑道:“不!範大夫錯了,你可以不跟我們一起迴郫中,你是楚國人,越國的貴客,想到哪裏去沒人會阻止你,但西施姑娘必須跟我們迴去。西施姑娘若不迴郫中,郫中城必遭吳兵屠戮,大王和夫人絕無生理,我越國完了。”


    範蠡突然淚如雨下,哀求祭養道:“祭養大人明鑒,這是伍子胥的陰謀,西施落在他手裏,正中他的奸計。”


    祭養也落淚了,悲憤地說道:“我們不把西施交到他手裏,那才算是中了他的奸計,他可以明目張膽大開殺戒,滅我越國社稷。範大夫,你不可能連這點道理也懂。”


    西施現在算完全明白他們藏在話語背後的全部潛台詞,吳人要找的就是她西施。現在他們在郫中城外耀武揚威,也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伍子胥得到她西施。


    西施麵色慘白,心痛如絞,默然無語轉過身子,走向江麵。祭養大吃一驚,急忙跑上前一把拉住她,說道:“西施姑娘,你萬萬不能自尋短見,你要一死,郫中城中必將屍橫遍地。我們越人雖然不怕死,但也要死得其所。”


    西施停下腳步,迴頭看著祭養,雙目迷茫,說道:“祭養大人的意思是我們無論怎麽做,都不能逃過伍子胥的算計?”


    祭養點頭:“正是!如今的越國弱不禁風、危若累卵,伍子胥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隻要給他一個借口,要滅亡越國仿佛三個手指捏田螺,輕而易舉。”


    西施點頭,又說道:“我西施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祭養:“正是。”


    西施點點頭,不驚不慌,語氣平淡地說道:“明白了。既然如此,請祭養大人上車,西施跟著你一起去郫中就是。”


    範蠡滿臉絕望之色,對西施說道:“西施,萬萬使不得。你若跟他們迴到郫中去,必將遭受奇恥大辱。範蠡無能,不能救你於火坑之中,願以一死洗刷這等屈恥大辱。”


    範蠡取出腰間的匕首,祭養和黑夫見範蠡要自殺,嚇得手忙腳亂,要上前勸解,卻被西施攔住了,西施依然十分平靜地對範蠡說道:“範大夫難道忘記了我們之間剛剛立下的誓言了嗎?我西施不死,你範蠡就不能死。執子之手,與子皆老,你忘了嗎?我們兩人必須好好活著。西施願範大夫遵守承諾。”


    範蠡無言以對,一下委頓在地,淚如雨下。


    黑夫雖然救人心切,希望西施快點去郫中城中救難救急,但是見了範蠡和西施夫妻情深、撕心裂肺,也忍不住心中酸楚,感覺做了對不起人家的惡事,愧對範大夫啊!跪在範蠡麵前連連磕頭,泣不成聲。


    祭養麵對此情此景,唯有一聲長歎。世事多艱!


    範蠡為越國立下大功,大王把最美的越女西施賜給他做妻子,幸福無邊,人人羨慕,沒想到“福兮禍之所倚”,美人給你帶來幸福,也會給你帶來痛苦、痛不欲生。


    悔不當初!要是當年不把西施賜給範蠡,範蠡用得著經曆如此這般痛苦的折磨?如果西施隻是一個浣紗女,被吳人侮辱,範蠡很可能連眼皮也不會眨一下。現在西施是範蠡的妻子,就完全不同了,尋死覓活,難道所有的越女都可受辱,隻有你的妻子不能受辱嗎?


    祭養惱怒範蠡的自私,連大王的夫人姒薑也不能幸免於難,你還有什麽理由不把西施獻出去?不就是你的妻子被吳人”妻子“一迴嗎?夫人姒薑還做過吳王夫差的妾。


    祭養大大低估了伍子胥的險惡用心,伍子胥慮事深遠,他並不隻是簡單地把西施“妻子”一迴,從人格上消滅越國的抵抗意識,而是要借吳王之手殺掉西施,讓越國君臣因為西施而內訌、君臣失和,堡壘從內部被分崩離析。


    祭養生性忠厚,哪裏會猜得透“大人之心”?


    西施見範蠡無法自拔,心中一動,走到祭養麵前,低聲說道:“請祭養大人高抬貴手,給我們半個時辰的時間,成全我們夫妻,我們夫妻至今還沒有洞房花燭夜,我很想對範大夫吹吹枕邊風。”


    祭養大吃一驚,三年前範蠡和西施就已經成親,怎麽到現在好沒有“洞房花燭夜”?細細一想,還確實如此:兩人成親當晚,範蠡就千裏赴楚討救兵,迴來後,人困馬乏,來不及修養片刻,又求降吳國,入吳為奴,三年來,這對患難夫妻何曾有過短暫的相聚效洞房之樂?


    雖然時間緊迫,西施必須盡快趕往郫中平息吳人燃起的戰火,救人如救火,但祭養這時同情西施和範蠡的遭遇,就算天塌下來,此時此刻也有道義給他們一個短暫的兩人世界。於是就命令所有軍士從江邊的蘆葦蕩裏采下許多的青杆蘆葦,用青杆蘆葦在沙灘上圍起一個小世界,帶領士兵們持劍執戈在旁邊守衛,請西施給範大夫“吹枕邊風”。


    沒有人知道西施對範蠡吹了什麽“枕邊風”,已成千古之謎。


    也許隻有掠過蘆葦蕩的小麻雀略知一二,可惜鳥兒和人類的關係早在幾千年前就惡化,以致再無法交流。


    半個時辰過去,祭養令軍士們撤去葦障。


    發現西施和範蠡席地而坐,輕輕說著話,相敬如賓。


    祭養上前催促道:“西施姑娘,時間已經不早了。請上路吧!“


    西施點點頭,朝範蠡嫣然一笑,站了起來。


    祭養最怕夜長夢多,迅速把西施扶上馬車,前唿後擁,飛快朝郫中奔去。


    丟下範蠡站在錢池邊喪魂落魄,望著遠去的西施淚如泉湧。


    黑夫膽戰心驚湊到範蠡身邊,小心翼翼說道:“範大夫,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動身吧。大王和一城百姓都想見你。”


    範蠡大怒,說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嗎?”


    範蠡奪過黑夫手中的馬鞭對著黑夫劈麵狂抽。


    黑夫跪倒在地,不避不閃,說道:“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點,黑夫被打死也情願。黑夫無能,不能給範大夫分憂,受鞭不冤。”


    範蠡聞言不忍下手了,自己窮途末路,竭浣江之水難洗恥辱,黑夫的遭遇也好不到哪裏去,篳路藍縷、宵衣旰食,養活許多越國人,同是天下淪落人,怎麽忍心在他身上出氣?於是棄鞭在地,抱著黑夫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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