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風湖子一人一驢,直奔郫中城而去。甚至沒帶龍淵寶劍,這件寶貝現在鄭旦手上,說好比美結束要歸還給風湖子的,可是比美失敗後,師徒兩人都感到無顏相對,都在自責。鄭旦自責自己不爭氣,風湖子自責自己太大意,整體設計出紕漏。所以師徒咫尺天涯。


    這風湖子背上沒背龍淵寶劍,俠士形象大打折扣,但其人格、氣質太出眾,俠氣沒了,仙氣依然迫人。頜下雪白雪白的長胡子沒有一點雜色,一直拖到肚臍上,仿佛有上百歲,臉上卻很飽滿,連一縷皺紋都看不到,且紅光滿麵,真正是鶴發童顏。這樣的形象是他長期練習吐納功的結果,善於利用勾嵊山上富含負離子的新鮮空氣。而越人不知養生之道,不知吐納功為何物,白白浪費了優良空氣,自然不可能出如此出彩的人物。所以風湖子進城很引人注目。越人好稀奇古怪的想法,一間風湖子,以為大王打了勝仗,神仙來王城賀喜。


    自從和吳人媾仇後,文種就警惕著伍子胥會派出密探混進郫中來,所以命令守衛城門的軍卒凡是看到可疑之人,必須向上級匯報。風湖子的形象引人注目,對老百姓來說是神仙,但對軍士們來說屬於可疑對象,所以他一進城,當即有管門的軍卒飛跑給崗亭亭長,崗亭亭長一看,也覺得可疑,就直接去行人府找“行人”大人籍養。當時諸侯國之間人才流動十分頻繁,人才是強國的關鍵,這道理國君們都懂,國君們雖然不一定會用人才,但還是在暗中使勁爭取人才,特別設有一個叫“行人”的官職,專門負責接待別的諸侯國來的人才。越國不在人才們的選擇中,很少有人才光臨,但依然設置這樣的機構。


    籍養跑出行人府到街上一看,嚇一大跳,這老兒不就是名滿天下的大劍俠風湖子嗎?風湖子不可能對籍養有印象,但籍養是認識他的,籍養在先王允常在位時,有幸去楚國做過一迴人質,正是在郢都楚王宮中,見到了風湖子的豐采,當時楚平王對風湖子尊敬到幾乎低聲下氣的地步,給籍養的影響深刻。籍養一見風湖子進城來,而且這是正在向路人打聽去王宮的道路,本該安排儀式恭恭敬敬去迎接才對,這是大人才,可是他不敢,他已經聯想到幾天前把鄭旦趕出王宮的事,鄭旦已經承認風湖子就是她的師父,這風湖子很可能是替鄭旦出氣來的,該算賬的人就是他籍養。籍養束手無策,急中生智,幹脆矛盾上交,讓大王去和風湖子打交道。籍養馬不停蹄進王宮向勾踐報告,這勾踐正躲在密室中細細端詳湛盧寶劍的秘密,可惜勾踐對寶劍這碼事太外行,光知道湛盧寶劍很珍貴,確實是天下霸主之劍,卻不知道為何稱作霸主之劍,正在苦惱,猛聽籍養來密報風湖子來郫中,這不就是老天爺才能安排下的巧合嗎?他幾乎來不及穿鞋換衣,就敞著懷、稀拉著一雙麻屣,到宮門口來迎接。


    這時的風湖子的驢子已經到了王宮門口。風湖子還真跟神仙一樣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乎早知道勾踐會來迎接,就坐在驢背上等著,不肯下地來。


    勾踐從來沒見過風湖子,也從來沒向暨胤打聽過風湖子的外貌,因為勾踐做夢也不會想到風湖子會來越國。


    但貴人之所以是貴人,不在外表,而在氣場,勾踐出來才看一眼,就知道驢背上坐的就是風湖子。


    勾踐連連作揖,道:“風大俠大駕光臨敝國,勾踐有眼無珠,竟然沒有到城門口迎接,真是罪不可赦。”


    風湖子在驢背上迴禮,說道:“大王言重了!沒辦法,人老了不值錢,別被人欺負就好了,怎麽敢享受大王的貴賓待遇?”


    跟在勾踐後麵的籍養知道風湖子話中的譏刺,無地自容。而勾踐尚蒙在鼓裏,還在繼續獻殷勤,說道:“風大俠千萬別動,還是讓勾踐扶你下來吧!”


    勾踐說罷,伸出雙手想把風湖子從驢背上扶下來。


    風湖子連連搖頭,慢條斯理說道:“大王既然要用貴賓的禮節來歡迎老朽,那幹脆就正規一點,別玩得不倫不類。你腳上的屣不夠禮貌,還是得換上履,頭發梳一梳,別敞著懷,讓老朽看到你亂草窩一樣的胸毛。”


    勾踐麵紅耳赤,趕緊謝罪,乖乖到宮中脫下屣穿上履,換好衣服藏住胸毛,這才像模像樣把風湖子迎接進宮。


    這風湖子因為越國錯待自己的徒弟鄭旦,有眼無珠,心裏有氣,故意找勾踐大王的茬,挽迴自己丟失的麵子。


    而勾踐因為心裏藏著事,竟然也是低聲下氣忍受,跟當年的楚平王簡直一模一樣。


    到王宮中兩人分賓主席地而坐,籍養一旁陪坐,這勾踐已經被風湖子撩撥得渾身焦躁難耐,隻因為有事求者他,才忍聲吞氣,早就等得不耐煩,何妨他這人本來就是急性子,說話不善拐彎,隻能直奔主題。


    勾踐:“勾踐知道風大俠平生唯有兩樣愛好。今天光臨敝國無非是為了美人和寶劍。先生來的真巧,這兩樣東西寡人都有,越國剛剛選出了舉國第一美西施,十分悅人。勾踐願意侍候大俠,向大俠賜教。”


    風湖子的怪脾氣天下有名,要看美人,他才不管這個美人是王的女人還是王的女兒。


    勾踐其實心胸很狹窄,就怕風湖子主動提出來看自己的老婆姒薑,實在不願意,可又不好拒絕,不如先下手為強,把西施推上前台去,讓風湖子去欣賞西施。


    勾踐不知道風湖子的心病,他沒趕上選美大賽,也沒見過鄭旦,更別說鄭旦和風湖子的關係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提到美人就是西施,不就是在損鄭旦一樣嗎?正好碰觸到風湖子的痛處,更讓風湖子惱火,但他是見過場麵的人,不會將喜怒形於色,報複是必須的,而且一定是沉重的報複!


    風湖子其實比勾踐心胸更狹窄,孤傲得像一隻荒原獨狼。誰要是不小心冒犯他,不管你是王還是臣,瑕疵必報。


    當然美人是例外的,美人乃人間至寶,有天生的權力對風湖子不尊,風湖子沒有意見。


    現在讓我們看看他的報複手段吧。


    風湖子連連搖頭,說:“美人就不用看了,鄭旦是老朽的徒弟,看過鄭旦,老朽就不想看西施了。”


    勾踐這才如夢初醒,原來這才是風湖子心情不好的原因!勾踐忍不住瞪了一眼一旁陪坐著的籍養,你們幹的好事,現在風湖子把氣出到寡人頭上,寡人冤不冤?哪裏知道籍養更冤枉,當初他是全力推薦鄭旦的,是越夫人和無杜穿一條褲子,這才把鄭旦刷下去。可是他籍養眼下敢對誰鳴冤?


    勾踐連忙起身謝罪,道:“原來鄭旦是先生的高足,看來寡人的夫人和大臣們真是有眼無珠。不過這也是小事一樁,隻要寡人現在下令,可以將鄭旦列為越國第一美人。”


    風湖子連連搖頭,說道:“大王這麽說等於侮辱老朽,天下美人乃是天地造化的傑作,眾望所歸。怎麽能能靠走後門走出來呢?老朽若是徇私妄評美人,等於是篡改天意,必遭天譴。”


    這下勾踐有點弄不清風湖子找他的目的,滿臉疑惑說:“既然如此,不知寡人能為先生效什麽勞?”


    風湖子說:“鄭旦現在明珠暗投,正遭人欺負。請大王想想,鄭旦這般人物,到了中原諸侯國,能換幾座大城,現在竟然被你軍中一個叫什麽靈姑浮的軍卒騷擾著,非要強娶鄭旦不行。真是豈有此理?請大王能約束你的手下。”


    風湖子把話一挑明,勾踐的臉上滿是兇光。


    勾踐罵道:“好個狗膽包天的靈姑浮!”


    風湖子見勾踐臉上露出殺機,感覺勾踐若真要殺人,也很不妥,鄭旦尚未出道,前途無量,先有男人為她遭血光之災,命赴黃泉,這樣的開頭大大不吉利。於是說到:“靈姑浮雖然猖狂,但不明底細,純是無意之舉,還不至於死。”


    勾踐點頭,對旁邊的籍養說道:“傳寡人詔令,鄭旦是我越國美人,也是寡人的美人,不是誰想娶就能娶的,必須有寡人的詔令。我越國的美人是賞賜給那些給寡人立下大功的人,其它庸碌之輩無福消受。下去吧!”


    籍養奉命急急下去傳令。


    風湖子這才站起來作揖道:“謝謝大王。現在大王已經給老朽辦完事,老朽隻能聽大王吩咐了。”


    勾踐見四周無人,突然跪倒在地,說道:“寡人有幸得到湛盧寶劍,想請先生明示,寡人能不能成為天下霸主。”


    風湖子急忙把勾踐扶起來,說道:“老朽不能改變天意,但可以偷窺天機一二,請大王把湛盧寶劍拿來,讓老朽過過目。”


    勾踐親自把湛盧寶劍從密室裏取出來,雙手捧到風湖子麵前。


    風湖子抽出湛盧寶劍細細察看,全神貫注,時而皺眉歎息,時而點頭讚歎,時而沉思不語,時而仰天長嘯。顯然已經進入境界,不知身在何處。


    勾踐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心驚肉跳。自己稱霸天下的圖謀能否實現,答案全在此刻。


    足足有一個時辰,風湖子才開口說話。


    風湖子說道:“老朽以為此劍的霸氣已經過去,以後誰要是持有此物,必將遭災。輕則亡身,重則亡家國。”


    勾踐大吃一驚,整個人冷了半截。但是他還不甘心,需要進一步驗證,才能死心。


    勾踐說道:“可是幾十年前大劍俠薛燭說過,誰能得到湛盧寶劍,誰就是天下霸主。”


    風湖子點頭說道:“薛燭的話沒錯,此劍確實有霸主之氣。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五十年,此劍的霸氣已經過去,以後隻有災難。大王要是不信,老朽可以指點一二。”


    風湖子用手指順著湛盧劍的細細的紋路摸下去,邊指點,邊說道:“此劍紋路細密,剛厲如爪,確實有衝天霸氣。可是到了中段,突然出現了芝麻細粒的凹坑,這是大大的兇兆,必然妨主。以後雖然紋路依然有霸氣,但是都不長久,接連出現眼睛已經看不到、隻有手指才能微微有感的凹陷。這些凹陷乃是其主人稱霸不成反遭殺身之禍的象征。”


    勾踐現在不感到冷,反而發熱,渾身燥熱難當,說不出話來。


    風湖子繼續下去,道:“此劍最初為宋襄公所有,宋國因此空前強大,稱霸諸侯,後來霸氣消亡,宋國衰敗,此劍被楚平王巧取豪奪獲得,還以為有霸氣,最後稱霸不成反落得被伍子胥掘墓暴屍、挫骨揚灰的下場。吳王闔閭從楚平王墓中得到此劍,還是迷信薛燭幾十年的陳詞濫調,以為此劍有霸氣,結果沒幾年就在檇李之戰中陰溝裏翻船,一命嗚唿。”


    勾踐麵如土色,問道:“難道湛盧寶劍的霸氣已經消失不成?”


    風湖子搖頭說:“還有幾分霸氣,不過它的殺氣比霸氣更盛。請大王仔細摸一摸,這條紋路看似流暢,但隻要仔細摸,可以發現有一個細微的凹坑。如果老朽推測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話,這個凹坑應該是為它的下一個主人,也就是大王準備的,大王在三五年之內,必有大難。老朽為大王計,這把劍不能陪在你的左右了。”


    勾踐絕望了,說道:“難道勾踐這輩子永遠隻能做一個碌碌無為的弱國寡君,無緣成為天下諸侯的霸主?”


    風湖子點頭,說:“如果大王隻是想從湛盧劍上得到霸者之氣,那就這能是這個結果。”


    勾踐從風湖子的話中聽出名堂,風湖子沒有把自己稱霸的大門關死。難道還有別的路可走?


    勾踐一下子跪倒在風湖子腳下,說:“請先生明示,勾踐稱霸天下的雄心怎麽樣再能如願以償?”


    風湖子見勾踐第二次下跪求人,很有點不耐煩,也沒伸手相扶,而是拂了拂袖子,說:“大王請起吧,有話大家還是坐著說。”


    勾踐遵命爬起來坐下,說:“請先生賜教!”


    風湖子說:“湛盧寶劍的霸者之氣已經過時,大王若想稱霸天下,如今之計,隻有再請名工,鑄造一柄不遜色欲於湛盧劍的絕世寶劍。”


    勾踐聞言喜出望外,是啊,怎麽就沒有想到重鑄一柄絕世寶劍呢?但是想歸想,要付諸現實而是困難不少。


    勾踐說:“鑄造霸者之劍需要當世名工,勾踐不知天下名工現在何處?還有,我越國雖然疆域不小,但不知鑄劍的原材料是不是能找到?請先生明示。”


    風湖子笑出來,說:“天下名工,都在老朽肚子裏,等會老朽給一個名錄地址,大王按圖索驥,隻要肯出本錢,定能請到。至於原材料,老朽已經來越地有段時間,走過幾個地方,都是靈山秀水,隻要能搬開幾座山,用幹幾條河流,一柄絕世寶劍的料應該沒問題。”


    勾線點頭,對風湖子真是五體投地。


    勾踐說:“原來如此!我越國國弱民貧,帑中羞澀,但輪到山川河流,還是應有盡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謝先生如此抬舉勾踐,勾踐一定不負先生厚望,馬上命人請來名工鑄劍,成就一番霸業。隻是還有一個請求,等勾踐寶劍鑄成之日,還得請先生賞劍,指點其中奧妙。”


    風湖子點頭答應,道:“老朽現在隱居勾嵊山中,說來還是大王的臣民,隻要大王到時候有吩咐,自當效勞。”


    這風湖子實在得罪不起,他要報複越國君臣的有眼無珠,錯待鄭旦,竟然使出這樣一個報複手段,實在不識輕重。那時候的生產力水平很低,開山取料浪費嚴重,這開山取銅在當時完全是世紀工程,勞民傷財,足以把你越國變成一片赤地,魚米之鄉變成人間煉獄。


    幸虧勾踐不敢把自己稱霸天下的野心明目張膽表達出來,就連文種、範蠡這些重臣也一字不透,生怕一旦張揚,被中原諸侯風聞,派兵問罪,給你一個半路截殺,千秋功業扼殺在萌芽狀態。所以他的鑄劍行動也是盡量低調處理,隻要能瞞住就千方百計瞞著。


    於是,越國各地出現了許多奇怪的自然現象,各地都出現了“飛來峰”奇觀。幾個月前這裏還是一片低窪地,某天有人路過,突然發現陡然兀立起一座小山!


    老百姓以為是神跡,焚香祈福不止。哪裏能想到這是大王在暗中鑄劍,開山取料所需,把長在某處的一座小山搬到這裏來了。


    勾踐的詔令一出,把鄭旦像國寶一樣保護起來,靈姑浮像無頭蒼蠅一般沒了主意,靈姑浮對鄭旦一往情深,為了追求她已經色膽包天,甘冒砍頭的風險,可是他的頂頭上司石賣不讓他冒險,一旦靈姑浮出事,作為長官自然要受牽連,也要掉腦袋。所以石賣派人就盯著靈姑浮不讓他輕舉妄動,特別是每月的月半,月掛中天,錢塘江來潮水的時候,靈姑浮形同囚禁,就算有弄潮絕活,隻能當空擺設。靈姑浮消沉了一陣子,後來想通了,大王說過,美人是送給那些立有大功的將士的,沒法,隻能希望下一次吳越交戰的時候,拿首功的是他靈姑浮。


    靈姑浮被封殺,鄭旦不怕摳魚佬父親的木錘,如願迴到浣紗溪邊,依然和西施她們一起唱起了《浣紗曲》,過著蒙著麵紗的快樂、神秘又無比艱辛的浣紗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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