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杜溜了溜白胡子,滿含深意地笑著對姒薑說:“西施姑娘有王者之德,仁義為懷,是越國的大幸,大王的大幸、夫人的大幸。無杜還有什麽奢求?”


    無杜原來一直擔心眼下的西施是以後越國的大麻煩,因為整個越國隻有他無杜請求神示時看到過的一個可怕的畫麵:勾踐大王跪倒在西施腳下。這是僭越、是謀逆呀!這樣的大逆不道之人必是兇險、陰毒之人,現在見西施蘭心蕙質,心懷王者之德,可見自己看到的畫麵是真,而自己根據畫麵預測的結果是錯誤的,錯怪西施了,或許這幅圖另有解釋。而鄭旦殺氣騰騰反而更有可能幹出忤逆之事。所以他豁然貫通,把勝利的天平傾向西施。


    而姒薑也從無杜的滿含深意地眼神中馬上想起了幾天前無杜對自己說過的那個可怕的神示。姒薑不知道無杜在神示中看到的是西施還是鄭旦,隻知道是浣紗女,這個浣紗女很危險,可能會傷到大王。西施像是會謀逆篡位的人嗎?不像!那麽鄭旦呢?有這種可能。現在見無杜如此鮮明的站在西施那邊的暗示,說明無杜看到的神示中出現的浣紗女一定是鄭旦。姒薑被徹底誤會了,因為誤會,她選擇西施的決心已經定了。但不能在這麽多臣民麵前表現出自己的心跡呀!


    姒薑說道:“還是請無杜大人明示,並把你的理由告訴大家。”


    無杜說道:“無杜讚成夫人的評判,西施姑娘的王者之德勝過鄭旦姑娘的霸者之德。因為王者之德像天上的太陽,普天之下萬物生長不能一天沒有它。霸者之德像天降大雨,大旱之歲雖然視作甘霖,但碰上大澇之年,雪上加霜,助紂為虐,傾家蕩產,人變魚蝦,為禍不淺。”


    無杜說罷,心情愉快迴到自己座位上。


    姒薑莊嚴宣布:“本夫人宣布,越國選美,西施勝出!西施是我們越國的第一美女。”


    下麵觀眾拍手高唿,表達對越夫人公正性的集體認同。


    鄭旦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嘩嘩直流。太憋屈了,自己準備這麽充分,師父風湖子曾經口口聲聲賭咒,隻要按照他說的做,一定大功告成,而最後的結局竟然輸了。怎麽辦?一萬個怎麽辦。


    這世界很現實,人人嘴巴上讚美王者之道,骨子裏個個崇拜霸者之道。現在有誰還會關注失敗者鄭旦的眼淚?全體的目光都投向了勝利者西施。


    現在的西施因為被越夫人親賜“第一美”,隻是讓人越看越美,像美玉一般無暇。而鄭旦功虧一簣,總會迎來許多挑剔的目光,看看她鄭旦為何敗下陣來,而且一定能找出瑕疵。


    浣紗女們欣喜若狂,終於願望實現了,她們一起抬起西施就走,她們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趕快迴到浣紗溪邊,把勝利的消息帶迴家鄉。這在當時有種說法,叫衣錦還鄉。如果出名了不迴家鄉見鄉親們,就像是衣繡夜行,穿著好衣服走夜路,無人欣賞,有什麽意思?所以她們心裏是一萬個快點走。


    沒想到卻被越夫人攔住了,越夫人本來是要身邊侍女阿顰去傳令的,把第一美西施留下,可是阿顰不知什麽時候沒蹤影了,後來才知道這個醜姑娘本來還雄心勃勃要爭取第一美的稱號,已經做通了無杜的工作,就等著向夫人陪好話走後門,沒想到一見西施的麵,把她嚇得差點蹦起來,這個世界怎麽可能出現這樣的美人兒?不可能呀?就算找到最高明的石匠,也雕刻不出如此的臉龐,如此的身段!可西施就活生生站在那裏,她馬上又臊死了,感覺和西施這樣的美女不能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太難受了,於是羞於見人,轉身跑進王宮的膳食房,一頭鑽進鑊灶口,再不肯出來。這叫姒薑哪裏去找自己的侍女呢?


    越夫人姒薑隻好自己出麵,把西施攔了下來。


    西施當初還以為夫人隻是向和自己說幾句話,馬上就會放行,沒想夫人的意思是要她留在王宮中,不許迴家。西施嚇得臉都綠了,沒想到為了和鄭旦比一口氣,惹上麻煩事來了,連忙跪下求饒。


    西施說道:“請夫人放我走吧,我向父母隻是請了一天的假,現在就得迴去,已經耽擱了一天的活,晚上還要把白天沒幹的活搶趕出來。請夫人格外開恩。”


    眾浣紗女也爭著附和道,七嘴八舌。


    “對呀!我們都是這個樣的,家裏隻許我們請一天假。”


    “要是織不出布來,大王這裏就交不出賦稅。我爹會坐牢。”


    “我爹會打折我的腿!”


    “我娘會罰我跪洗衣板!”


    ……


    姒薑很可憐這些浣紗女,才十三四歲上下年紀,就已經是家裏的頂梁柱,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於是笑笑說:“其他人都迴去吧,就西施姑娘留下。本夫人沒有禮物送給你們,就托你們給家裏捎一句話,今年浣紗溪兩岸的賦稅全免了,請家裏給你們做一套新衣服。就說是我越夫人姒薑說的。”


    眾浣紗女自然歡喜雀躍,這檔年紀的小姑娘沒有比穿新衣服更高興的事情了,今天來一趟王城給西施助陣,太值了!但願大王年年舉辦這樣的盛會。隻有西施開心不起來,明明拿到了全國第一美,卻不能馬上迴家親口告訴父母,告訴鄰家阿嬤,告訴站在村口等著消息的鄉親們,不就是穿著新衣服走夜路嗎?但越夫人執意如此她有什麽辦法呢?但願夫人別把我留太久。


    萬人皆喜我獨憂。


    鄭旦站在不遠處看著喜不自勝的浣紗女和光彩照人的西施,心裏五味雜陳。然而很奇怪,她心中的憤怒不見了,有的隻是淡淡的哀傷。她很想和西施說幾句話,向她表示祝賀。可是她不敢靠近她,畢竟她和西施還有浣紗女們的成見太深了,一定會遭她們誤解的。


    這時,被她趕走的黑夫已經迴到她身邊。黑夫對鄭旦被西施擊敗很是歉意,覺得自己也有一份責任。現在看見西施那邊眾星捧月,鄭旦這裏孤花自賞,正好趁虛而入,挽迴自己在鄭旦心中的不良映像。


    黑夫說道:“讓她們高興一時吧!今年敗了,明年可以重來,看誰笑到最後。西施雖然美,一旦嫁了老公,還不馬上變成黃臉婆?”


    鄭旦哭笑不得,說:“那我就不會變成黃臉婆?”


    黑夫直搖頭,說:“那你可以暫時等著不嫁人呀!至少讓西施先嫁人,那時越國第一美的名號非你鄭旦莫屬。”


    鄭旦說:“要是西施也不嫁人呢?占著第一的位置不走,我該怎麽辦?要讓我熬白頭?”


    黑夫笑出來,說:“放心吧,西施馬上就要嫁人,而且她要嫁的人是個楚國人,名叫範蠡。由不得她,大王早就決定了!”


    原來黑夫剛才在酒肆裏借酒澆愁,無意中聽到了王城中的風言風語,大王這次選美是虛,給範蠡找老婆是實。


    這本是越國王室絕密,連範蠡本人也不知,怎麽會民間先開始流傳?得益於越夫人身邊有張大嘴,她就是阿顰。阿顰自仗功臣之後,飛揚跋扈,又常要在人前抬高自己的身份,可是她缺少資本,人醜,地位又不高,隻是夫人的侍女,怎麽才能讓人看重?隻能炫弄王宮中帷幕閨密之事,越夫人常要指派她出宮去市中買些針頭針腦的,隻要她在王城中轉一圈,王室秘密全成了許多酒肆茶莊掌櫃們的囊中之物。掌櫃們也舍得出錢賣這些秘密,且是互相競爭,人都有偷窺欲,這些秘密頗能招徠顧客,掌櫃們囊中秘密的多少決定了你顧客量大小。為此,阿顰不但收益頗豐,也確實人前紅場,受人奉承拍馬,成了掌櫃們爭奪的香餑餑。她自以為貌比天仙也是情有可原。


    鄭旦做夢也沒想到這次大王選美藏著這麽個大陰謀,著實癡呆了半刻鍾。


    鄭旦問道:“你知道這範蠡長什麽樣嗎?”


    黑夫說:“聽茶店裏的人說,人是長得儀表堂堂,就是年紀大點,三十好幾的人了。不是老牛啃嫩草嗎?”


    鄭旦說:“年紀不是問題,隻要他是男子漢大丈夫,英勇蓋世,那也配得上西施的。你怎麽能說老牛啃嫩草呢?你這人就是俗氣!有許多英雄因為要幹一番大事業,都是耽擱了婚姻大事的。要原諒他們。”


    無形之中,鄭旦已經為西施在考慮了,黑夫當然也聽出來。


    黑夫搖頭說:“可是這範蠡在楚國早就有了老婆兒子,他兒子都能娶媳婦了。”


    鄭旦大吃一驚,說道:“你的意思是說,西施是給他這個楚蠻子做小老婆的?”


    黑夫點頭:“事情不是明擺著嗎?所以我看西施這迴雖然奪得第一美稱號,其實一點不值得,黃花閨女給人家做小,虧大了。這些丫頭片子全蒙在鼓裏,還歡天喜地的。我們還是迴家等著看熱鬧。走吧!”


    鄭旦睜大眼睛呆在那裏了,良久,臉上蒙上一層怒氣。


    黑夫好奇起來,說道:“怎麽,你又不高興了?西施給人家做小老婆你不高興?”


    鄭旦白了一眼黑夫,急忙掩飾道:“我當然高興。她處處跟我作對,我就是想看著她落到這般下場。”


    黑夫急忙奉承拍馬,諂笑著道:“這就對了。你師父風湖子不是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鄭旦沒有選上第一美,不是壞事是好事。現在西施的禍事到了,你可以袖手旁觀,你可以冷眼相看,你要真是高興還可以拍手稱快。”


    鄭旦看不慣黑夫那種沒骨氣的嘴臉,很有點不耐煩,不想再跟黑夫瞎扯,越扯心情越糟。於是一縱身坐上驢背,說:“走吧走吧!廢話少說,管好你的驢繩。”


    鄭旦騎著小毛驢出城後,走到半路上,突然對黑夫說:“快,我們迴郫中城去,這事不能這麽算了,我的去救西施一命。”


    黑夫嚇一跳:“你怎麽又變卦了?西施管你什麽事?你們不是仇人嗎?”


    鄭旦狡辯道:“西施得了第一美稱號,還給人做小老婆。那我鄭旦怎麽辦?我不如她美,隻能給人家做丫頭片子了。簡直欺人太甚,我們大家都被大王耍了。你說我這話有道理嗎?”


    黑夫見鄭旦想打抱不平,暗暗叫苦不迭,說:“姑奶奶呀,誰敢說你的話沒有道理呢?他不是欠揍嗎?”


    鄭旦得意道:“好,既然我的話有道理,我們馬上迴去救她一救。”


    黑夫說完,牽過小毛驢等著鄭旦騎上去。


    鄭旦連連搖頭,說:“不行!我們不能走!大王欺人太甚,西施蒙在鼓裏,一定要受委屈,我們以前相好時發過誓的,姐妹有難拔刀相助。她不能上當的,我要去告訴她實情!”


    黑夫嚇得臉都白了。


    黑夫說:“越夫人就在她身邊,你不想活了?”


    鄭旦白了他一眼。


    鄭旦說:“我有這麽傻嗎?我趁她身邊沒人的時候告訴她這個大陰謀就是了。”


    黑夫看了一眼鄭旦,說:“可是你這一身打扮太顯眼,劍客一樣,一定會引起別人注意的。”


    鄭旦說:“你不是瞎吹你身上有用不完的越布嗎?現在剛好派上用場,去給我買一套行頭來。”


    黑夫這才笑出來。


    黑夫說:“你一直看不上我身上的越布,現在終於想到了它們。好吧,黑夫遵命就是。”


    黑夫今天進城本想慶祝鄭旦奪冠的,所以帶上了他的全部家當、他積攢了一年多的越國貨幣——越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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