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搖了搖頭,臉色陡然嚴肅至極。


    “你一開始便問孤三個赤誠,孤也就赤誠迴答了你,而如今,你卻未必赤誠。”


    “殿下,白身之所以說要重文治,乃是因為國雖大,好戰必亡;兵雖強,忘俗必危!”


    蓋文達再一次發話,似乎直接繞過了蕭奕的那三問,隻是立在那裏,語氣平靜,與太子蕭奕繼續辯論不停。


    “殿下,西夏、蒙元、金人、北燕,難道不都是好戰才引起了紛爭,才麵臨亡國之災嗎?”


    “大乾如今已然無外敵、無內患,當以文治興國、仁政安民,儒學從漢以後,傳承至今,也一直都在教化萬民,也一直都在為王朝培養官吏,為何就一定要舍去王朝興盛之本,而舍近求遠,推行新學?”


    “格物致理,本也應該屬於儒學的分支,追本溯源也和儒學理念相通。”


    “可白身觀殿下執政,似乎並不想以儒學興國。”


    “是何道理?”


    蕭奕聽到這裏,反而失笑:“這個話題,孤就不跟卿再爭下去了,再爭下去,無外乎是你說重文輕武,孤說內聖外王……爭不出結果的……卿不妨直言,你口中文治到底是指哪些東西?具體怎麽個文治?”


    說白了。


    蓋文達這人就是想要來一個監國太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來一個重文輕武。


    這個想法,其實對於現階段而言,也是有著一些好處的。


    前世的時候,宋朝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唐朝末年的藩鎮割據,武夫們紛紛擁兵自重,互相攻伐。


    而宋朝開國皇帝為了抑製武夫們的壯大,才會來一個杯酒釋兵權和重文輕武,就是要利用士大夫這個階層來壓製武將們,讓他們就算是手握兵權,也不可能再成為藩鎮。


    與此同時,宋朝開國,那真正說起來,得位不正。


    這時候,自然要拉攏讀書人。


    為什麽?


    要是不想辦法拉攏讀書人。


    僅僅是他們那一張嘴,就能讓宋朝二世而亡。


    更為關鍵的是,藩鎮割據的背後,卻又是世家大族的興盛,是士大夫們的天下。


    宋朝開國皇帝若是不承認他們的地位,大宋必亂。


    可是……重文輕武帶來的後果卻又是非常大的,從此形成了文武對立。


    完全就是一場自我內耗。


    給了敵人一個發展的機會,一個壯大的機會,一個再度入侵中原的機會。


    曆史的發展。


    王朝的興盛。


    其中最主要的一個矛盾,其實就是北地蠻夷和中原王朝的矛盾。


    漢朝再怎麽亂,也能有公孫瓚、馬騰、曹操這樣的人平定北地蠻夷。


    而晉朝內耗,導致北地蠻夷再次死灰複燃。


    才有了五胡亂華。


    唐朝之後,也有蠻夷南下,卻被藩鎮們給擋住了。


    而宋朝之後,一個重文輕武,便是讓北地蠻夷徹底壯大起來,學習了中原文化,從而知禮儀、知發展、知技術。


    宋朝是因為外敵的入侵而滅亡。


    明朝也是因為外敵的入侵而滅亡。


    甚至是可以說,清朝也是因為外敵的入侵而滅亡。


    所以說,中原王朝最大的隱患,那還是在北,卻也在內。


    蕭奕不可能讓蓋文達的文治得以實施,卻也不能就這麽一口拒絕了。


    他現在代表的可能是天下文人。


    那麽。


    就讓他說一說,如何一個文治。


    再用他的文治來打敗他。


    讓他知道,讓天下人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文治!


    蓋文達自然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更不知道,自己覺得已經要勝利的話,其實是在給自己挖坑。


    他倒是一臉平靜,說道:“其一,請撤印花稅,罷東南加稅、荊襄加賦,不能因東南地域之優,增加百姓之重負。”


    “便是白身前不久聽聞殿下大肆清查寺廟、道觀,聽說已經是人頭滾滾,也請殿下念在他們皆是佛道居士,稍與寬恕,從輕處置……可使他們悔過自新,勸人向善。”


    “佛門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聖人有言,浪子迴頭,千金不換。”


    “首惡者當重罰,以儆效尤。”


    “殺孽太過,不似仁君之所為也。”


    這番話說出來,頓時就讓那六部尚書、九寺卿正們暗自搖頭了,對於這位天下大儒也就失去了一開始的期待,徹底失望。


    這哪裏是文治?


    這分明是為給佛門、道家來求情的。


    一個大儒,卻在這樣重要的時候,要開口為佛門、道門求情,當真是不赤誠。


    “然後呢?”


    蕭奕直接質問道:“是不是,還要放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放了那些雞鳴狗盜之徒,再來一個大赦天下?”


    蓋文達沒有半點猶豫,迴道:“殿下,一個北征,已經死了幾十萬的人,如今卻還要年年京察、年年斬首示眾、抄家流放,多少官員是直接提著腦袋在為官?又有多少人,是看到了監察禦史、錦衣衛便避之不及,其猶如鷹犬一樣,便是當朝最大的酷吏。”


    “大乾這幾年來,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再這麽下去,必定是人心惶惶啊,監察禦史、錦衣衛一動,都知道,肯定又有一個家要被抄了,又有人要被斬首示眾了。”


    “殿下是要把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殺了嗎?”


    靜。


    靜的連唿吸都要忘了。


    六部尚書、九寺卿正那邊,已經有好幾位對著蓋文達怒目而睜了。


    房宣、陸銘兩人卻閉著眼,很是平靜。


    他們自然知道自己的兩個官署現在成了什麽樣的存在,卻也更清楚,他們從沒有妄殺。


    殿下為了防止他們陷害忠良,也一直由大理寺、刑部、政事堂,形成了監督。


    每一殺一個人,其卷宗都要有一堆,罪人的供詞、人證、物證,上報給大理寺、刑部的報告,以及他們的審查結果等程序。


    不是說,想要殺一個人就直接殺一個人,想要殺誰,就直接帶著人去抓,然後直接就砍了頭。


    他們兩人也很清楚,這些年來,大乾朝野上下,是個什麽樣子。


    可以說。


    很多時候,一個地方上的首惡,他們所做出來的惡事,都能刷新監察禦史們、錦衣衛們的認知。


    他們很難想象,一個人的惡,能夠到達那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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