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文達抱大拇指施禮道:“白身慚愧,當不得‘教’太子殿下,既是太子殿下於這金陵城辦東南問政之大會,廣開言路,隻是有一些諫言,不過,上書言事之前,敢先問殿下一事。”


    蕭奕說道:“講來。”


    蓋文達問道:“殿下以這等方式問政,不知到底是帶著一個態度來看這些諫言、上書的?”


    這大儒果然一開始便非同凡響,跟旁邊那些‘以備諮詢’們不是同一種妖豔賤貨。


    他們隻想著揚名,至於太子殿下會不會用他們的諫言,其實一開始是沒有在意,甚至是到現在,已經得到了好處,太子殿下用不用,他們也不會在意。


    而蕭奕也微微頷首,認真相對:“此番南巡,為的便是廣開言路、體察民情,好中興大乾,自是誠心實意對待萬民之言語,傾聽萬民之心意。”


    蓋文達微微頷首,然後繼續端坐在大臣和以備諮詢的士人、商賈等麵前,捧著手中文書追問:“白身也以為太子殿下此番南巡,最後舉辦了這樣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型問政大會,皆是一個赤誠態度……萬眾矚目,人盡皆知,這做不得假,也是前所未有之開明聖德。”


    蕭奕問問點頭,並未對這位大儒的幾句誇讚就沾沾自喜。


    “但白身敢問太子殿下,在外麵對人赤誠,南巡來顯得赤誠,在這問政大會上赤誠,那在京師也素來赤誠嗎?迴到東宮依然赤誠?私下相處,無論是妃嬪、近臣,也都赤誠?”


    蓋文達這三問,讓很多人都變了神情。


    有一些商賈、僧道連忙低著頭,有一點兒後悔今天來湊這一場熱鬧了。


    這哪裏能是他們可以聽的問政大會啊!


    聞得此言,蕭奕終於微微變色,卻是一時猶疑起來,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


    畢竟,身邊不僅僅有著大臣,還有著蕭政、嶽紅翎兩人在,一個是大乾三皇子,手握兵權的親王,也是他的弟弟,一個是大乾羽林軍的大將軍,大乾皇帝蕭棣欽點的太子嬪,他能說自己是一個赤城之人嘛?


    說出一個謊言,就要用千千萬萬個謊言去圓了那一個謊言。


    而也就在這時候,狄晏狄仁傑就站出來,他覺得這件事情,可以由他來給這位大儒蓋文達一個解釋和說法。


    而蓋文達看出來蕭奕的猶豫,也在狄晏站出來的時候,卻是直接昂首搶白:“殿下似乎有一些猶豫,怕是便不能自承赤誠了。”


    蕭奕嗤笑一聲,揮手讓狄晏退下去,便直接對蓋文達點頭相對:“蓋卿所言不錯,孤剛才卻有猶豫,便已經是不誠了……孤並非是一個無情之人,也並非是遁入空門,更沒有想著斬斷情緣、問道修仙,自然也就不可能對每個人都赤城。”


    初次交鋒,倒是蓋文達先發製人,似乎占據了先機,一個禮不可廢、一個赤城之問,便讓太子殿下已經有一些下不來台了,但得勝的這位大儒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態,反而愈發恭謹,乃是俯身將手中文書恭敬雙手呈上。


    一旁自有三寶太監上前接下,然後轉呈於太子殿下麵前。


    蕭奕就在身前案上打開,一一閱覽,整個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屏住唿吸,靜待接下來的正式交鋒。


    不過一會兒,蕭奕看完了,便直接合上,然後對下方之人誠懇以對:“蓋先生,朕久仰你的名聲,早年在京師,便見過你,那時候就有人說你有治世之才,若為丞相,必定是大乾一代賢相。”


    “後來,孤想要推行新學,便也在邸報上見到了你的儒學之論,每一篇,孤都看過。”


    “確實稱得上是一代大儒,也能為往聖繼絕學了。”


    “再後來,孤帶兵親征北地,也就沒有時間細心閱讀邸報,等到平定了北蠻,孤才又有了一些時間,讓人整理了以前的邸報,品讀蓋先生對於儒學的注解。”


    “今日,蓋先生以來,便對孤講了‘赤城’二字,孤以為很少。”


    “孤自是做不到對每個人每件事都很赤誠,但是今日,在這東南問政大會上,在燕王、嶽將軍,朝中六位尚書、九位卿正,以及在座的東南士子、商賈、僧道、農戶等麵前,必定是會於蓋先生赤誠相對。”


    “這文書,孤看了,寫得確實很好,沒有辭藻華麗、也沒有雕欄玉砌,有的便是一位熟讀儒家經學、聖人之言的大儒,以赤誠之心所言治國之道。”


    “卻也稱得上是金玉良言,裏麵的一些道理和國策,也和孤的理念不謀而合。”


    “不過嘛,孤覺得,有一些道理,還是要讓天下萬民來品一品,評一評。”


    “這第六條,你有言,要講性明理,以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九德育人,而士大夫者受儒學之教導,尊九德而善修身,乃忠心赤誠,並非國之蠹蟲。”


    “你的意思是說,孤這是輕視士大夫?”


    蓋文達聞得此言,心中一動,當即行禮:“白身,並非此意。”


    蕭奕問道:“那你說說吧,你這文書上所寫,是個什麽意思?”


    蓋文達迴道:“白身想說的是,北蠻之禍震動天下,但殿下英明神武,率兵親征,有著陛下當年之勇猛英武,而如今北蠻既然被平定,再無外憂,又無內患,當此時機,應該重文治。自漢以來,輔佐君王治理天下,便是讀書人的第一經學,也是儒學的重點之學問,學會文武藝,報於帝王家,文治卻必然能夠中興大乾!”


    蕭奕麵色不變,泰然如常,隻是微微點頭:“孤知道你想說什麽,讓士大夫治天下,然,這個說法,也隻有一半道理……這一半道理在於,孤若想要治理天下,必然是要用讀書人,因為讀書人看得懂邸報,看得懂文書,看得懂詔令,看得懂報表,看得懂數據,同時,他們受儒家之教,便是講性明理,尊九德而修身,確實是治理地方、治理大乾的不二人選……但孤還以為,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這句話,可能太過,可孤還是說出來了,因為事實的數據就擺在眼前。”


    “遠的不說,就拿這所有人都知曉的事情來說吧。”


    “蓋先生應該知道奸相李林甫禍亂朝綱,此人算不算士大夫之列?”


    “若是說,這也是李林甫自身沒能修身養性,那好,蓋先生可看了貞元二十六年六月初六的邸報?”


    “那上麵,報道了整個大乾疆土之地契數據。”


    “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孤的京師長安才多大?”


    “而一個江南耕讀之家,卻有幾十萬畝良田,幾百畝後花園。”


    “請問,他們這些良田,當真是別人心甘情願賣給他們的?”


    “請問,這樣的士大夫,孤若是用了,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太守袁賊?”


    “請問,重文治,可若是北地那烏蘭把圖的蒙元人、黃龍府的燕賊餘孽、西域之西的察哈汗、東南的大食、天竺人打過來,孤拿什麽來護衛大乾江山?”


    蓋文達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無法給這三問一個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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