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生於心,顯於身。


    恐懼源於未知,其中神秘又讓人好奇,小時候大人總是會嚴厲告誡,別摸電門、別玩火、別下河溝之類的。但隨著年齡增長,童稚無畏時一樣樣全都試過,但到再大一些,經曆年老長輩的過世,知道了什麽是死亡,再聽人說起那些意外事例時,逐漸為幼時的無知感到後怕,但過後又會僥幸當初隻是疼了一小下。


    我是誰?我從哪來?我到哪去?


    脫離了肉體,也就沒了視、聽、嗅、味、觸這五感,精神所能感受到的隻剩下黑暗,如同那無邊無垠的宇宙深空。


    沒有大腦作為載體,幾乎全部記憶都不複存在,沒有頭顱、軀幹、四肢,更不能接收和表達,假如有所謂的精神殘留,那麽也隻是一段依托於某些強烈情緒被磁場記錄的片段。


    又因為磁場的千變萬化,跟隨著運動又或丟失能量來源,這一段微小如塵埃的波動,幾乎等不到與被記錄時完全相同的磁場再現,從此再無開啟的機會。


    這些波動絕大部分都會在漫長的黑暗和等待中漸漸停滯、深眠,但其中總有那麽一兩個意外,在不斷運轉的宇宙中跨越時間、空間,又極度幸運的被頻率相符的載體吸引。


    他不知道維持這個狀態多久了,從迷茫到堅定,從失望到希望,他重複著自問自答:“何所歸?何必問……”他這短暫的波動一直活躍著,他習慣了沒有光、沒有痛、沒有聲音、沒有味道,不用唿吸,不會饑餓、疲憊,直到這些感受重新出現,莫名的似曾相識讓他陷入呆滯。


    秦建元三年(367年)夏六月,長安城內的呂氏宅邸,呂婆樓四子呂寶喜得麟兒。


    “小娃兒怎麽沒有氣息?”穩婆輕輕拍打著新生兒,旁邊打下手的仆婦急切問道,頭次生產又年少的衛氏又痛又累,想要抻著脖子去看,卻因虛弱無力難以動彈。


    他能感受到這具幼小軀體內,另一股正哭鬧著的能量,小家夥在娘胎中等了十個月,一朝得見天日卻被突然出現的他擠到了一邊。可他已經失去五感太久,連怎麽唿吸都需要迴想,好在新身體的本能反應幫了大忙,他順著這新手教程進行掌控。


    升級為母親的衛氏才十六七歲,沒有足夠的奶水,孩子被仆婦抱給她看過,在懷裏象征性性的奶了兩口,便由一旁早就準備著的乳母接過。


    饑餓驅使著他吮吸,期間也夾雜著他無意識的舔舐,另外那個隻知哭鬧的小家夥還沒意識到失去了什麽,感受到身體傳遞的滿足後先一步陷入沉睡,隨即便如熟透了的果實般從這具身體脫落,這一幕讓他遲遲不敢睡,四周打量著分散注意卻越發迷糊,全靠便溺不受控製帶來的不適硬撐。


    他眯縫著眼睛打盹,恍惚中聽到一個洪亮欣喜的老年男聲:“乖孫兒,就叫你阿隆可好。”他,繈褓中的呂隆下意識的縮了縮下巴便昏昏沉沉睡去,呂婆樓和旁邊的一家老小都十分驚喜,相互分享著確認不是看花眼。


    將將二十歲的呂寶和長兄呂光一樣不喜讀書,但不同的是呂光好歹在鄴城官學和枋頭公學都混過日子,呂寶卻是出生沒多久就隨家人西歸關中,呂婆樓那會又忙著訪查三輔,直到苻生登位在家的時間才略多一些,等到擁戴苻堅奪位又忙碌起來。少時的呂寶跟著三哥呂延、王猛次子王皮天天胡混,在長安官學的豪貴子弟中是典型的左耳進右耳出,一上課就等放學,放了學就跑沒影。因著苻柳、苻雙、苻廋、苻武四公共叛前,秦軍調集精銳防備燕國介入,呂寶才開始在中軍裏任職,趕上兒子出生領了假迴來,卻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呂隆滿月時呂寶還抽了空迴來,過百日前便隨大軍開拔去了華陰,不久四公同叛呈東、西夾攻長安之勢,周歲時呂寶跟在王鑒軍中與呂光等部攻打上邽,之後跟著王鑒馳援陝城,軍隊調動途中兩次路過長安,都沒能進一趟城迴家看看。


    等到父子再見麵,已經是秦建元五年(369年)春三月,呂隆都會叫人滿地跑了。那段超出六感的經曆漸漸被呂隆淡忘,他平日裏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隻是不怕生,見到久未歸家的呂寶第一眼,便認得上去叫阿耶。嬌妻乖兒雖讓呂寶不舍,但他隻是借著公務迴的長安,沒待幾天就匆匆返迴軍中。


    四月庚戌日,桓溫親率步騎五萬,與江州刺史桓衝、豫州刺史袁真自姑孰出兵伐燕。


    釋道安應習鑿齒邀請前往襄陽後,每年講放光般若經兩遍,不斷創立新解,刻意宣講思想上能與玄學相互融通的大乘般若學,主動適應東晉朝野崇尚玄學的風氣,與大批清談名士討論本末、有無、體用等玄學主題,與前往建康的竺法汰等人書信溝通,由此漸漸導向江東玄風,習鑿齒將釋道安的弘法活動稱為“玄波溢漾”,並向謝安極力推薦釋道安。


    當然,這些都是表麵上的,習鑿齒去信與桓秘共勉時,追思諸葛亮、龐統等人,又何嚐不是在自比臥龍鳳雛。十多年前,習鑿齒便在桓溫顯露不臣之心後離開其幕府,這樣一個深謀遠慮的人,故作平庸歸鄉隻是假象而已,實則是與建康朝廷眾臣一同拖桓溫後腿,延緩、阻撓乃至破壞其借北伐獲勝威勢篡晉。


    早在去襄陽之前,釋道安的名聲就已經傳遍東晉,不光是佛學上的聲望,更是佛圖澄死後北方沙門勢力的首腦人物。習鑿齒請釋道安南下弘法,是為借助北方沙門勢力人脈,通過沙門與關東世家建立往來,既為建康朝廷助力也暗中掣肘桓溫北伐。慧遠本姓賈,出身雁門樓煩的仕宦之家,少年時與盧諶(盧毓曾孫,盧毓是盧植幼子)之孫盧嘏(盧循之父)同為書生,後來因南渡未果才在二十一歲與弟弟慧持拜釋道安為師落發為僧。


    就連桓溫的謀主郗超,亦常與竺法汰討論般若學,通過其與釋道安往來,還曾遣使送米千斛,多次寫信拉攏。而在襄陽,替桓溫出任荊州刺史的桓豁,鎮守襄陽的朱序都與釋道安有所往來,或請其講法、或供奉用物,各種大開綠燈的提供支持,隻為與釋道安所代表的北方沙門勢力拉近關係,服務於桓溫的第三次北伐。


    習氏在荊襄曆史久遠、樹大根深,再隱秘的舉動也沒法不留痕跡,除了習鑿齒隱約察覺釋道安暗中效力於秦國,其他人全被蒙在鼓裏。


    釋道安背後的的北方沙門勢力,多為想要南渡避亂卻無力南渡的庶族,也包括一部分次級士族。這些人在北方還能維持中小地主身份,在胡人政權中也多有出仕,一旦南下就會失去這些利益和特權,淪為普通百姓甚至赤貧人群,祖逖、蘇峻、陶侃就是例子,因南渡較早以流民帥武力得到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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