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介甫行青苗法,本意為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然施行中,官吏隨意加息、因怕拖欠而不放款、為媚上而強製攤派,更有甚者,官紳勾結,地方豪強取之為本錢,以高息放給百姓而瓜分其利。


    青苗法頗有裨益,然害民不少,其根本在於過急,且失之於監察,此乃王介甫之過也。


    司馬君實有言‘人言安石奸邪,則毀之太過,但不曉事,又執拗耳’,此言固有偏頗,卻可見王介甫行事。”


    趙昰問道:“司馬君實可是名光?”


    “正是。”陸秀夫迴道。


    司馬光因砸缸名滿後世,此時卻因砸了王安石的新法而譽滿天下,與此相對,王安石的風評就很一般,甚至可以說得上惡劣。


    為何?


    因為改革動的是既得利益者的盤子,而這部分人掌握了話語權。


    想那賈似道掌權多年,直到推行公田法方才身敗名裂。


    別看現在打土豪分田地如火如荼,百八十年後還不知道皇帝被人怎麽編排呢。


    趙昰問道:“公以為,目下朝廷政令,可有當緩者?”


    “若非太後提點,臣亦不能發現內心之急躁,如今仔細思量,確有當緩者。”陸秀夫迴道:“如今急務,首當恢複地方,中樞之令無不因此而發。


    恢複地方,首在民心,此乃天命所在,不可輕忽。


    陛下分民以田,相約免賦稅、徭役等,因此百姓歡悅,投軍者眾,此乃根基,不能延緩,須令各地持之以恆。


    開流求可養百萬生民,畢竟牽涉不多,仍可繼續,餘者,皆可緩之,以令地方全力分田。”


    趙昰道:“便以公所言告知諸公,確定方略,下發地方。”


    陸秀夫停頓片刻,說道:“臣以為,陛下當與宰相商議,以示信重。”


    這麽明顯的嗎?趙昰呆了。


    陸秀夫說道:“陛下,非是臣妄言,實乃陛下不喜陳相之意,皆知矣。


    向日陳相棄官歸鄉,降詔不還,時人多非議,後扶持陛下,風評略轉,今因文公出江西,風評直轉,皆言其把持朝政,不容忠良。


    若陛下不示之以親厚,其下必輕,權威不在,事事難成。”


    對於陸秀夫的勸誡,趙昰還是很願意聽的,思考一番後,不得不承認陸秀夫說的有道理。


    不管陳宜中人品怎麽樣,能力還是可以的,最起碼朝中大小事務打理的還不錯,中樞是少不了他的。


    而且說實話,陳宜中固然比不上三傑,比留夢炎、葉李之輩卻強了不止一籌。


    這個時候講究君臣相得,皇帝不喜歡,大臣動不動就撂挑子,確實需要改善一下關係。


    趙昰問了下時間,看不是太晚,便道:“不如現在去宣慰一二?”


    “但憑陛下決斷。”陸秀夫自無不可。


    在禁衛護持下到了陳府前,陳宜中帶著一幹門客幕僚親眷到門前迎接,各個都帶著酒味,顯然是在飲酒作樂。


    趙昰內心略有不爽,卻強自克製了。


    老板愛加班,卻是不應該強求手下人都跟著加班,除非加班費發足或者工資足夠多,奈何朝廷給不了高工資,更不會有加班費。


    至於喝酒,宋人都愛這個,從太宗時朝廷也在鼓勵大家喝酒,原因嘛,為了多收一些酒稅。


    趙昰扶起陳宜中,道:“今日讀書偶有所得,按耐不住,要與公商議,因此前來。”


    陳宜中迴道:“陛下使人傳喚便是,至尊親駕寒舍,臣不勝惶恐。”


    套路兩句,進入府內。


    不同於陸秀夫簡陋的二進院子,陳宜中得府邸可就大太多了,而且假山流水花草樹木巨多,很是奢華。


    想想也正常,做官多年又身居高位,即便不收孝敬,隻憑俸祿就能搞這麽一座大宅子,何況陳宜中算不上清廉,隻看陳元行就能知道一二。


    落座之後,趙昰問道:“此間酒味未消,公何不奉酒,朕也好嚐嚐滋味。”


    “臣惶恐。”陳宜中感覺頗為尷尬。


    大家都知道皇帝飲食簡陋,自己大吃大喝被逮了現行,實在說不過去。


    “無妨。”趙昰說道:“國事艱難,人人憂慮,略微飲酒排解一二也是好的,隻是不宜沉迷其中。”


    “多謝陛下體諒,臣謹遵聖諭。”陳宜中說道。


    趙昰又道:“速速奉酒,朕嚐嚐滋味。”


    陳宜中不好反駁,讓人送上了米酒,給趙昰倒了一小杯。


    趙昰一飲而盡,咂摸片刻,說道:“滋味尚可,奈何朕年幼,不能多飲,否則必不醉不歸。”


    “飲酒傷身,臣亦不敢讓陛下多飲。”話是這麽說,陳宜中卻是很開心。


    趙昰說道:“目下國事艱難,中樞須臾離不得公之操持,須得保證身體,這壺酒朕便帶走了。”


    “臣不勝榮幸。”陳宜中迴道。


    閑話幾句,趙昰順上酒壺離開,陳宜中等人目送離開。


    待皇帝離開,陳宜中說道:“陛下親厚至此,豈不傾力報答?諸君,今後再無宴飲矣。”


    “陛下從不用外間食水,便是與諸軍同食,亦由左右操持,今飲水酒一杯,又攜壺而去,可見親厚。”幕僚張瑞春說道。


    陳宜中撫須而笑,道:“隻恐太後見責。”


    這一刻的陳宜中,感覺自己迴到了年輕的時候。


    那時,陳宜中還是太學生,殿前侍禦史丁大全諂事太監,得寵於理宗,悍然發兵圍相府迫使董槐辭職,陳宜中激於義憤,上書參劾丁大全奸邪誤國,反被削去學籍,編管地方。


    由天之驕子淪落為緩刑犯,陳宜中初心不改,時稱“六君子”。


    隻是宦海浮沉,曾經的熱血小青年變成了老油條,再也沒了當初的純真。


    第二天,當好酒者買酒時,發現城中普通米酒價漲三成,不由大怒責問。


    店裏的夥計迴道:“昨夜官家至相府,品酒而歸,言此酒滋味極好,攜壺而歸。官家金口玉言誇獎,漲價三成豈能言多?”


    客人道:“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誰不知官家萬金之軀,從不用外界水食,如何能去相府飲酒!”


    夥計急道:“此乃官家禁衛所言,如何有假?”


    客人半信半疑,道:“若真如此,可見官家信重陳相公,此前多為造謠。”


    整個溫州城都傳遍了,官家昨夜去相府喝了一杯酒,隻是礙於年幼不敢多飲。


    這可是趙昰的功勞,派出幾個禁衛出去喝一頓酒,因此爭執幾句,馬上就人盡皆知。


    其中也少不了陳宜中門客幕僚的推波助瀾,他本人不至於如同徽宗朝的佞臣朱勔一般,把黃帛纏在臂上,與人行禮時手臂不動並說這隻胳膊剛剛被皇帝拍過,但是不妨礙他想讓別人知道皇帝信任他。


    隻是百姓尚未來得及消化掉這個消遣,便聽到中樞打算提高酒稅的消息,立刻就覺得八卦不香了。


    但是聽說官家本打算直接禁酒,後來陳宜中據理力爭,才改為提高酒稅,百姓又覺得陳相公是個能頂事的。


    趙昰為什麽禁酒?


    祭祀、宴饗、饋遺,非酒不行,田畝種秫,三之一供釀財曲糵,猶不充用。


    三分之一的糧食用來釀酒還不夠用,不禁怎麽行?


    陳宜中反對同樣有道理,如果禁酒,民間必然私自釀酒販賣,不但禁止不住,反而損失了酒稅,不劃算。


    所謂堵不如疏,提高酒稅就是了。


    鄉村私酒一直都有,管不了,反正城市裏肯定能管住的。


    這其實不是大事,也占用不了太多的行政資源,一紙政令下去,酒稅翻番,百姓也不至於因為這點事造反。


    但是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大事吸引了——王應麟入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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