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和儲妃趕到的時候,小稚童已經沒氣兒了。


    旁邊跪了一地的侍女和內侍。


    “我兒!”儲妃驚唿一聲,撲過去將涼透的奶娃娃抱在懷中,失聲哭泣起來。


    嬴稷目眼圈通紅,眥欲裂地看著那跪了一地的人:“混賬東西!小公子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失足入水,為何不立即上前營救!”


    一個侍女哆哆嗦嗦地抬頭:“殿下……是馮刺史要帶著小公子去湖邊玩……奴等不敢上前阻攔……”


    馮刺史?馮不修?


    嬴稷側頭看向旁邊。


    不遠處,一個人被侍衛扣押在那兒,麵色昏昏沉沉的,可不就是從宴會開始就一直不見蹤跡的雍州刺史馮不修麽。


    懿德王姬點了一個侍衛,淡淡開口:“你來說說,適才發生了什麽。”


    那侍衛猶豫了一瞬,緩緩開口:“適才……適才……馮刺史飲了些酒,說要帶小公子去湖邊散心。我等不敢攔著,便遠遠地看。


    誰料……誰料過了一會兒他出來後便直接醉倒在亭子裏。我等見馮刺史身旁無小公子身影,便去尋找。便看見小公子飄在……湖麵之上……”


    馮不修腦袋脹痛,意識模糊。


    等到他聽清旁邊人說話時,他發現自己被人按在地上。


    而方才所經曆的一切,他都不記得了。


    隻覺著頭腦疼得很,像被放在火上灼燒一般。


    “好你個馮不修,經這般堂而皇之地謀害皇室子弟,你可知罪!”懿德王姬瞪向馮不修,眼底冒出凜冽的寒光。


    馮不修看了看除非懷中沒有唿吸的稚子,看了看旁邊跪著的烏壓壓一片人,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麽。


    他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殿下,臣並不記得方才發生的事情,小公子……”


    “不是你殺了小公子,難不成是鬼神?!”懿德王姬哂笑,“蕭卿何在?”


    蕭煜上前:“臣在。”


    “傳餘旨意,馮不修謀害皇嗣,黜其官職,廢庶人,打入廷尉府!三日後午門車裂!”懿德王姬冷冷開口。


    “殿下,我乃京兆馮氏子弟,您不能殺我!”馮不修抬頭。


    “這麽說,你便可以將大夏律令置之身外?今天餘饒恕你一個,明日是不是還可以饒恕成百上千個?”懿德王姬挑眉。


    馮不修不說話了。


    “太子,馮不修是你的親信,他謀害皇嗣,你以為該如何處置?”懿德王姬又看向嬴稷。


    嬴稷抬頭,對上懿德王姬的雙眼。


    他從這位姑姑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挑釁與輕蔑。


    這一刻,嬴稷確定了。


    真正害死他兒子的,不是馮不修,是借馮不修之手的懿德王姬。


    他的好姑姑,害死了尚在牙牙學語的親侄孫。


    嬴稷又看向馮不修。


    馮不修像是又明白了些什麽,白著臉對嬴稷微微搖頭。


    嬴稷轉過身去,袖袍下的拳頭緊緊握起:“自然應該,按照大夏律令處置。”


    “太子大公無私,不愧是我大夏儲君。”懿德王姬朗聲一笑,放大了一些聲音,“爾等愣著作甚,還不將他拉下去!”


    這些人迅疾動手,把馮不修的官袍扯下來,給人五花大綁地送去了廷尉府。


    蕭煜離開前,深深看了一眼哭到昏厥的儲妃,立定不動的嬴稷,和一臉神采奕奕的懿德王姬。


    有一種預感在他心底蔓延。


    王都的天,很快就要變了。


    等到眾人散去,這裏隻剩下了懿德王姬和嬴稷。


    皎皎皓月下,這位儲君挺拔的背影竟有一些蕭索。


    “姑姑,他是你親侄孫,血濃於水。”嬴稷低頭閉眼,聲音沙啞。


    “嬴丘和嬴昭,也是你的弟妹。你對他們下起手來,倒也挺果決的。”懿德王姬擺弄著手指上的蔻丹,漫不經心開口。


    嬴稷猛地轉身,目光通紅地盯著前者:“嬴丘他就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我殺了他不讓混淆皇族血脈,我何錯之有!”


    “放肆!就算他血脈不純,也輪不到你動手。手足相殘,你可知後世人要如何評判你!”懿德王姬放下手指,冷冷看向他。


    “侄兒不知後世人如何評判侄兒,倒是姑姑,後世人一定會評判您野心勃勃,牝雞司晨!”


    懿德王姬眸光一厲。


    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牝雞司晨這四個字。


    憑什麽女娘不能做皇帝,憑什麽女娘把持朝政就要被說牝雞司晨。


    她深吸一口氣,眼底殺意盡數消散。


    “稷兒,好好享受你的儲君生涯吧。在餘沒有對你動手之前,你可以選擇放棄。餘看在姑侄多年的份上,可以留你為奴,去修築長城。這是你最好的歸宿。”


    懿德王姬淡淡開口,


    “若你還執迷不悟,還想和餘搶奪皇位,那馮不修的下場,便是你的明日。”


    嬴稷袖袍下的拳頭越握越緊,眼底湧動著深深的不甘。


    憑什麽。


    他籌謀了那麽多年,憑什麽讓他放棄!


    他是嫡長子,他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者,憑什麽要他拱手相讓給別人!


    就算是待他如親子的姑姑也不行!


    “你可想好了。馮不修隻是一個開始。”懿德王姬微微一笑,“好稷兒,餘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


    說罷便扭頭離開。


    嬴稷目送她離開,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一個月……一個月……


    他仰天看著那輪懸月,眼底閃過一抹癲狂。


    東宮的內侍尋過來時,嬴稷不知道坐了多久。


    “殿下,夜深了,您該迴宮了。”內侍將嬴稷攙扶起來,輕聲開口。


    “最近天氣炎熱,告訴那位老先生,朱厭將入世。”嬴稷緩緩啟唇。


    內侍愣了愣,片刻之後離開。


    是夜,東宮有一道身影悄然離開皇宮。


    一個時辰後,某處大宅的府邸之中,一位老人聽罷來人之言,思忖片刻後,緩緩頷首:“告訴殿下,小公子頭七後東宮設宴,請百官前來吊喪。”


    “喏。”


    八月二十二,儲君嫡長子頭七後,嬴稷宴請文武百官,請他們前來吊喪。


    文武百官皆著素衣前來。


    連天和帝都派了人來安慰嬴稷,唯獨懿德王姬稱病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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