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將她留下的一切蛛絲馬跡都倒背如流地記誦,她怎麽瞞得過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周澤楷艱難地移動著臃腫的身軀,終於付款領到了號碼牌。他又艱難地擦過人群擠到另一條隊尾。林卿有些看不下去了,“哎喲”地叫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衝上前把他拉出了人群。我站在遠處,聽林卿對他說“幫儂講了我來排的呀,儂過去幫伊講講閑話伐是蠻好的嗎?”,她的方言比她的普通話更加輕盈糯軟。


    周澤楷被林卿推到了我的身邊。


    他伸出手,有些無措地撓了撓戴著棉帽的頭。隔著墨鏡鏡片,我看不出他的情緒。


    “你熱伐,要不要去冷卻一下?”我問他,手指指遠處盥洗室的標識。全怪林卿,普通話一級乙等的我都被帶出了方言腔。


    周澤楷搖了搖頭。


    我點頭,倒也沒再勉強。


    我沉默,他不語。我有些尷尬難堪,他亦然。但他有全身的武裝保護著他的情緒,我卻隻能將這份尷尬浮於表麵。


    “你們怎麽過來的?二號線人民廣場換一號線?”我徒勞地尋著話頭。


    周澤楷點了點頭,隔著口罩我都能想像出他的臉微微泛紅了。


    “你家還住在中山公園那裏啊。”我笑了起來,真懷念。我記得以前為了能和他同走一段路,我每天都刻意走反路走到他的小區那裏,目送他走進單元樓後,再穿過小區繞個遠路到中山公園地鐵站去乘地鐵2號線。真是好笑又瘋狂的小時候,“怎麽想起來逛淮海路的?”


    “她外公住院,來探望。”周澤楷迴答道。


    徐中心醫院確實在這附近。我點點頭,沉默。他甚至也不會虛偽地問一句“你呢”,而是任由話題走向了終結。


    闊別多年的重逢,他沒有問我這些年是否正如他所言“事事順心,學習順利”,他甚至都不像林卿一樣客套地詢問我現在身在何方,又即將身歸何處。我對於他而言,始終是個不相關的閑人。


    我又不是那個可以與他一起為了未來而奮鬥的人。他的未來裏從來都沒有我。


    他垂下頭,似乎在自己的情緒中沉湎了一會兒。忽然,他抬起了頭。


    “你還看比賽?”


    他突如其來的主動提問嚇了我一跳。我這才想起來自己雙肩包上掛著的丁零噹啷作響的輪迴隊徽。一時間,我的情緒竟從悲憤委屈轉變為了羞赧。


    “看,而且我現在喜歡輪迴了。”我朝他笑了,“你們每場我都看直播。”


    其實我說謊了。我從來都不看直播,永遠都等待結果出來後才在網上找視頻迴放。輪迴輸掉的比賽我是從來不看的,我隻看他們贏。


    我隻想要他贏,我不願他難過。這種話就算是寫出來,也怪肉麻的。


    他點點頭,沒有迴答我。他應該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瞼,我知道他。


    “感覺還挺奇妙的,”我垂下睫毛,朝他微笑起來,“以前的老同學變成了大明星,我啊,與有榮焉。”


    與有榮焉,真是個親熱又疏離的詞語。


    “希望你們之後的比賽一切順利呀,周隊。”我笑著對他說道。周隊,我第一次這麽稱唿他,還挺新奇的。


    我記得我以前隻叫過他全名,周澤楷,但我卻在心裏管他叫澤楷。我曾經希望,當事隔經年我與他重逢,我能壯著膽子學著日記裏的我一般叫他一聲“澤楷”,也不負這些年來的每一場沉默,每一場淚水。


    然而,真正的重逢,卻是幾番夢醒,幾番花落,連“周澤楷”都不復存在。對於我而言,他隻是周隊。


    時光像是2號線地鐵,在我們兩個中間唿嘯而過。


    ☆、喧譁與騷動


    “人是不斷消失在過去的日子裏的。”


    我在寫我某篇小說的時候,對著空白的word文檔熬了半天才煉出這句話,當時覺得自己真他×的有文采。事後才發現,這句話早在100年前就被川端康成老先生寫過了。不情不願,在刊登的時候我隻能給這句句子打上了個引用的腳註。


    但這句句子對我而言,卻依舊疼痛得真實而切膚。


    周澤楷在我的記憶中,原本隻是一張虛無縹緲的紙片——充其量是比起別的人更加漂亮些的紙片。在與他共行的歲月中,他一點點變得飽滿而立體,有血有肉。然而如今我們分離的歲月已經遠遠超過了同行的年歲,那段過去的日子愈發渺遠——他的身影便又慢慢地變得單薄透明,如今簡直是要消失不見了。


    我總是試圖寫一篇關於我和他的故事。作為一個半吊子的青年作家,我總希望我們能有一個驚天動地或驚心動魄的開始——最好是天雨粟,鬼夜哭,思念漫太古。然而迴憶對我很殘酷,我隻記得我們相逢的第一天,平淡得就仿佛一杯涼白開。


    2013年9月1日,我在啟中三樓六(6)班的教室裏第一次看見他。那正是秋老虎的天氣,熱得人心惶惶,電風扇在我們頭頂徒勞地旋轉,我卻依舊汗流浹背。薄薄的襯衫貼在背上,看得出文胸的形狀。我抬眼,看見一個離我兩排遠的高個小男生,竟然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一點汗也沒出,牛皮。


    事實就是這樣,我們的初相遇沒有戲劇化的天崩地裂,隻有晚夏的汗臭味和頭頂風扇的吱呀聲響。他也沒驚艷到讓我一見鍾情以身相許的地步——我爺爺說,長得好看的男人都不可靠的。我看過我爺爺年輕時的照片,確信這是他的親身體會,所以我一直對此堅信不疑。


    開學未滿一個月,周澤楷這個名字便在年級裏傳得風風雨雨;在迎來第一次期中考試之前,我們班級裏已經有一半的女生暗戀過他了;六年級上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後,這個暗戀的範圍擴展到了整個年級。那天我領完了成績單,正要上教學樓頂層參加管樂隊的訓練,便聽見兩個八年級的學姐在樓道裏討論:“你知不知道六年級那個叫周澤楷的男生?”


    一開始我對此頗為嗤之以鼻。那時我作為班級裏的學委兼數學課代表,對異性的審美標準仍然停留在小學時代:一看成績,二看幹部職位。周澤楷除了計算機以外的科目成績都中不溜秋,也沒在學校班級裏擔任個一官半職。落在當時驕矜的我眼中,自然隻是個看不太上眼的“普通同學”。


    那時我也曾有過喜歡的人,是我們教室對麵七(3)班的體育委員,還是他們班的數學課代表。他姓朱,我叫他朱學長。作為分享著同一位數學老師的兩個班級,我們兩個課代表自然有過一番你來我往。偶爾在走廊上遇見,倒也算個點頭之交。我記得他笑起來很斯文儒雅,打籃球的模樣卻很帥。上課的時候總是會露出異常認真專注的神情,什麽難題都難不倒他——當然,後麵兩句話是我想像出來的。


    這段單方麵的戀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那年期末考他沒考好,沒拿到年級前十的獎學金。我還在路過他們班門口時聽見他站在講台上舉著掃把,用開玩笑的語氣大聲對他的同學說:“×××,我×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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