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一瞬間就對這個人死了心。後來再遇到這個人,心中除卻了我為他添加的種種光環,我才看清,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初中男生,不過芸芸眾生中平平無奇的一個罷了。是我自說自話在心裏賦予了他一個太美好的人物形象,而他承載不起我的想像。這又能怪誰?


    但我對周澤楷從沒抱過期望,所以,竟也從未有過失望。


    他進入初中後兩次大考都和他平時一樣考得中不溜秋。這無損於女孩們對他的偏愛,卻讓他的媽媽著了急。周澤楷自己雖然是個不聲不響的文靜男生,但他媽媽卻是個直脾氣的爽氣女人。周澤楷的成績排名不如她意,她便心急火燎地在第一次家長會上向班主任要求給他換一個“風水好點”的座位,找個好同學幫忙拉拉成績。於是第二個學期一開初,周澤楷便坐到了我的身邊。


    我不是班級裏成績最好的,但卻是成績好的人裏心思最不活絡的——至少是對於周澤楷的心思最不活絡的。成績最好的兩個女生對周澤楷的那點小小心思連我都看得出來,何況是老奸巨猾的班主任。


    原本我們教室的六排座位是各自分開、各自獨立的,但恰巧第二學期的第一天,九年級的一位語文高級教師借我們班錄了節作文公開課,為了討論方便我們便把座位兩排兩排地拚了起來,後來倒也再沒想起恢復。周澤楷從那之後便成了我的同桌。後來三年半也沒再變過。


    他搬到我身邊的第一天,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他寫的字。黑色的水筆墨水飽滿,他的字是那種小學老師最喜歡的方正渾圓,“周澤楷”三個字,寫得端端正正,比我還工整。這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還以為他的字會和我爺爺一樣,是“漂亮男人”一貫的飄逸瀟灑。


    我看他從包裏掏出了一本厚書塞進台板裏,那本書不是我們的教材。


    那種來自語文年級第一的優等生的驕矜又讓我忍不住開了口,我問他:“你這是本什麽書?”


    這是我能記起的、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微微一愣,然後快速垂下了眼瞼,臉微微紅了。他從台板裏重新抽出了那本厚書,遞到了我的麵前。黑色的封麵上“喧譁與騷動”五個白色的宋體字尤為顯眼,書脊上貼著社區圖書館的標籤。


    是本正經書。還是我沒看過的正經書。


    這個發現讓我忍不住在心中警鈴大作,我狀若無意地翻開書本看了幾頁,密密麻麻的字晃得我頭暈。我一本正經地還給他,問:“你也看這種書呀?”


    周澤楷點點頭,十分靦腆地迴答:“別人借的。”


    我點頭,倒也沒對這句話中的“別人”產生什麽興趣。隻是語文成績遠不如我的周澤楷居然在看我都沒碰過的正經書——這個發現始終像一個陰影,一整個上午都在我的心中縈繞不去。


    幸好,這個陰影也沒有維持太久。在下午的作文公開課上,我們同桌交換批改作文,題目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


    戰戰兢兢地拿到他的作文本,在打開的一瞬間,我鬆了口氣。


    ——他寫的那本書是《男生賈裏》。


    而我寫的是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小婦人》。


    那天放學後,我也跑去了學校圖書館,尋尋覓覓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本上世紀90年代的《喧譁與騷動》。紙張都已經微微泛黃,翻閱起來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頗費了一些力氣才看完了那本書,沒看懂,但有一句話卻長久地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仿佛我們的故事從一開始便已被這句話註定了結局——“人生如癡人說夢,充滿喧譁與騷動,但其實並無任何意義。”


    周澤楷台板裏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換一本書,每一本都貼著社區圖書館的標籤。我在他的台板裏看到過我喜歡的《簡·愛》、《唿嘯山莊》、《艾格尼絲·格雷》,卻從來沒出現過類似他喜歡的《男生賈裏》一樣的少兒讀物。這又始終使我覺得是個威脅。於是我無意中也將周澤楷當成了一個學習上的假想敵,他看什麽,我便跟著看。每每發下語文試卷,我總要先偷瞄一眼看看他是不是超過了我。


    我當然知道周澤楷單論語文是考不過我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段時間究竟在折騰著什麽,我甚至不知道在那之後的十年我都在折騰著什麽。可能我與周澤楷相關的一切,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隻是我的自我折騰。


    坐在我前座的男生是我們班的數學第一,然而他也隻是數學好,其他課業跟周澤楷一樣中不溜秋——甚至還不如他。但卻總愛標榜自己對文史頗有見地,總是在課間轉過頭來,對我和周澤楷自我介紹:“灑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鄭名希聲,小名象象,取自《道德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之意,是不是超有文化的?”


    我和周澤楷當然都知道他姓啥叫啥,所以每次我們都不理他。但他依舊樂此不疲。


    比起和我聊語文歷史,他更喜歡在言語上調戲周澤楷。在他們的交談(或者也可以理解成鄭希聲單方麵的自言自語)中,我知道他們自小學時便是同班同學。鄭希聲有時會聊起一個他們小學時代共同的好友,鄭希聲尊稱她為“林大隊長”。


    一天,鄭希聲轉過頭來,忽然問周澤楷:“你還和林大隊長有聯繫啊?”


    周澤楷微微一愣,猶豫地點點頭:“嗯。”


    鄭希聲忽然笑得有些微妙,他轉過臉,對我說:“學委,你管管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需要一個混不相幹的初中學委涉足管理,我壓根就不知道那位大隊長姓甚名誰。但我隻記得,在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周澤楷他雖然仍然是半垂著眼瞼,但嘴角卻微微地揚了起來,笑了。


    我也是那一天才發現,他笑起來的樣子是那麽好看,甚至好看到足以讓我忘記爺爺的勸告,足以讓我一見鍾情深陷其中,足以在我心裏掀起一番喧譁與騷動。


    當鄭希聲轉過頭去後,我看見,周澤楷他伸出手,從台板裏摸出了那一本借來的名著,他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那本書封上翻起的邊角,笑得更深了一些。


    他是從那一天開始在我心中變得飽滿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註:s市的小學是五年製,初中是四年製,因此初中的第一年是六年級。


    ☆、雞蛋與高牆


    我是以管樂特長生的身份考進啟中的。在我小學時,我爸正癡迷於爵士樂,便自作主張給我在琴行報了個薩克斯班。沒想到我居然也吊兒郎當地把這個興趣班堅持了下來,在進入啟中的時候,手持薩克斯八級證書的我已經可以直接進入校隊作為正選參與表演了。


    每周一早晨,我都要將重約四公斤的薩克斯箱包吭哧吭哧地拎上六樓管樂房放好,每天中午和放學都要去參與訓練,周五放學後再將薩克斯拎迴家練習。


    四公斤並不算很重,但也足夠體重隻有它十一倍的我為之齜牙咧嘴、視之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我最害怕的是周一的早晨,我總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歪斜著身子滿頭大汗地將薩克斯扛上六樓。運氣好的話還會遇到熟識的男生幫我一手,但更多的時候我卻還是得自己完成這趟艱辛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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