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二爺出來了,手裏拿著個東西。


    是個銀手鐲,沉甸甸的。


    二爺給江綠的見麵禮。


    江綠看著周春禾,不敢收。


    即使她嫁到周家,也沒有收到過這樣體麵的見麵禮呢。


    “老頭,你這是作何?”周春禾問道。


    “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周春禾打斷,“就不愛聽你這話,再說我可走了。”


    “不說,不說,”二爺笑道,“這是我娘傳給我媳婦的,她沒福氣,走了,二爺我無兒無女無子孫,放那也是糟踐東西,不如給了你媳婦,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二爺,這不能,我不過是順道過來看看你,您可別有啥心裏負擔。”江綠趕忙推道。


    “你們要是收下,二爺在這世間就還不算無親無故,我也知道,我百年後,多半也是這小子給我送到山上去的,你們要是不收,往後這門也就別進了,二爺還不起。”


    “誰要你還了。”周春禾大著嗓門道。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還不還是我的事,春禾,二爺一輩子活得清白,也不想在你這成了糊塗賬。”


    “這老頭……”周春禾罵道,卻罵來罵去也罵不出個所以然來。


    江綠拉了周春禾坐下來,“二爺,那我收下了。”


    “你咋能收下呢?”周春禾看了媳婦,不能理解,這很有可能就是二爺的棺材本了。


    但是江綠任憑周春禾瞪酸了眼睛,也權當沒聽見。


    迴去的時候,周春禾連媳婦的手都不主動牽了。


    江綠由著他,也不解釋。


    周家院子兩間屋子都亮著微弱的燭光,那是周婆子點上的油燈,今晚是要守歲的。


    柴門一響,周婆子手裏縫著襪子,就出來了,“是不是又去那了?”


    “娘,當年外公那事也不能全怪二爺,你咋就說不通呢?”周春禾喝了些酒,心裏又有些悶氣,對他娘也就有些不耐煩了。


    “你個死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老娘的話都不聽了是吧?讓你別去,你還去,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娘嗎?”周婆子歇斯底裏地罵道。


    江綠突然也就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這其中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何婆婆如此看不順眼二爺?


    “娘,我們先進屋,春禾喝了些酒。”江綠緩和道,就勢攙著周春禾。


    “我沒醉。”周春禾甩開江綠的手。


    江綠的兩根手指頭就在他的腰間捏了捏,用了點力。


    周春禾就不說話了。


    “進去吧,眼不見心不煩,完蛋玩意兒。”周婆子揮揮手,糟心道。


    一進屋,江綠就鬆開了扶著周春禾的手,“你娘和二爺有過節?”


    周春禾抓起桌上的茶缸,猛地灌了口水,但是天氣冷,那水早已涼透了,周春禾一大口下去,心裏的那股無名之火就地偃了三分,斜著眼睛睨著自己嬌滴滴的媳婦,“想聽?”


    江綠看出來他眼裏的欲望,下意識縮了縮身子,“也不是很想。”


    “說謊,明明很想。”周春禾笑道。


    江綠咽了咽唾沫,“不勉強。”


    “不勉強,你親我一口就一點都不勉強。”周春禾耍著無賴,湊了上去。


    江綠伸出雙手抵住他越湊越近的腦袋,一個轉身,說道,“我去洗臉了。”


    卻被周春禾反手握住了手腕,一個重心不穩,倒在了周春禾懷裏。


    “咋比我還急?”周春禾一臉壞笑道。


    江綠的臉紅到了耳根,“鬆開我。”


    周春禾哪裏肯依呢,咬著媳婦的耳垂喃喃道,“你不知道,那有可能是二爺的棺材本了。”


    江綠一愣,忍著渾身的酥麻,開口道,“我哪裏不知道,正因為如此,你更應該讓二爺放心、安心。”


    “啥意思?”周春禾舌尖的動作沒停。


    因為江綠不喜歡聞煙味,進來周春禾抽煙的次數少了,但是不在跟前的時候,他還是偷偷會抽一兩根,不至於渾身煙味,這會那淡淡的煙草味就準確無誤飄進了江綠的鼻子裏。


    這味道在這夜深人靜愈顯霸道,她就要淪陷了。


    屏住唿吸,江綠說道:“二爺此生無人可依,無處可去,你若對他不見外,不生分,他自然也就能對你托付身後事,八十歲的人了,你當他還看重什麽,不過是身後有人給他披麻戴孝罷了,但是你與他無親無故,要是貿然讓你來當這孝子,他心裏終究是過意不去的,不如認下這門親戚,日後二爺也便無所顧忌了。”


    江綠說完的半晌,不見周春禾說話。


    “我說的不對?”江綠問道。


    “嘖嘖嘖!”周春禾咋著嘴。


    “嘴又怎麽了?”


    “我記得你爹說你隻上過小學啊,咋能說出這樣有文化的話?”周春禾毫不掩飾欽慕。


    “這才哪兒到哪兒。”江綠笑道,她還沒和他分析人生的三大問題呢。


    “那就收著吧。”周春禾總算說服了自己。


    “那你跟我說說你娘和二爺的事。”江綠還是好奇。


    “親我一口。”周春禾沒忘。


    “滾!”江綠一拳打過去,老娘不發脾氣當我是小綿羊呢。


    “我說,我說。”周春禾服軟了。


    這媳婦他現在是越看越稀罕。


    “那就趕緊的。”江綠催道。


    “不親,抱一下總行?”沒想到周春禾又來一手。


    這一次江綠直接一個眼殺就飄了過去。


    “是這樣的,我也不是很確定……”周春禾終於老老實實開講。


    原來,當年二爺的家裏在王家壩村還是小有名望的大戶人家,後來因為一些曆史原因,沒落了,家裏的財產也被充了公。周春禾的外公那會就在二爺家裏做長工(那會給人幹活的分三種,按年結算工資的叫作長工,按日結算的叫做短工,隻在繁忙的時候來幫忙的叫作忙月),其中放牛就是他一項主要工作內容。那會二爺還不大,是二爺的爹當家。有一次,外公放牛迴來,才把牛趕迴牛欄,人還沒到家,牛欄裏的牛就倒下了,沒一會掙紮,竟嗚唿哀哉了。


    二爺家裏打發人叫了外公過去問話,路上那人說漏了嘴,外公給當場就給嚇尿了,他以為東家指定要把他送官了。他的命不值錢,連累家裏可怎麽辦?於是他和那人撒了謊,說迴去拿個東西,結果那人左等右等等不來人,返迴去一看,外公吊在了自家的柴房裏,人已經沒氣了。


    “你外公就為這事上吊了?”江綠有些不敢相信。


    “可不是,現在我們覺得一頭牛不算啥,可是那個時候,就是一條人命也不見得抵得上一條牛命,外公是真害怕。”


    “你娘因此把外公的死記在了二爺家?”


    “不然呢?他們覺得雖然二爺家沒有直接要了外公的命,可是外公的確是因為害怕自殺的。”


    “那會二爺還不大吧?”


    “和外公差不多年紀,隻是養尊處優,同人不同命。”周春禾淡淡道。


    江綠也不說話了。


    過了會,“你為啥對二爺那麽好?”


    “因為老頭救了我的命,在我小時候,我下河抓魚,魚沒抓住,腳抽筋了,幸好二爺趕來……。”


    江綠一陣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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