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守在內寢外的禦醫們聽到蕭允晏的喊聲:“來人,快來人。”


    一眾禦醫及女醫們紛紛進入內寢,蕭允晏道:“皇後,皇後為什麽這麽燙?”


    太醫令道:“陛下,這在微臣們的意料之中,這溫病通常是先發冷,而後發熱。”


    “那現在該怎麽辦?”


    太醫令道:“臣,臣等已經備好了藥了。”


    說時,藥就端了上來,蕭允晏坐到赫連漪身旁,讓她半個身子倚靠到自己的身上,讓女醫們喂她。可是,赫連漪根本無法吞咽,女醫給她喂進去的藥全從唇角溢了出來。蕭允晏讓女醫將藥遞給自己,自己給她喂,可還是沒用。


    “漪兒,你醒一醒,醒一醒,先喝藥。”


    可是,任憑蕭允晏怎麽叫,赫連漪依然還是緊閉著眼。蕭允晏越叫越心慌,又問:“太醫令,皇後為何一直無知覺?”


    太醫令道:“陛下,臣認為可能是皇後自己打從心底裏不願醒來。”


    蕭允晏一驚,衝太醫們吼道:“為什麽會這樣?”


    眾人一時皆低頭不語,蕭允晏又迴頭走向床帳,衝赫連漪囔道:“漪兒,你的國你的子民你都不要了嗎?你曆經千辛萬苦複立的大夏,你想不管就不管了嗎?”


    蕭允晏說著,見赫連漪還是沒半點反應,將她抱在自己懷裏,口氣又變得綿軟:“快醒來,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為難,也不會再為難你了。漪兒,你快醒來,快醒來。”


    他一遍一遍說著,卻始終不見赫連漪有所反應,太醫令在帳外道:“陛下,還是讓女醫用銀針給皇後散散熱吧。”


    “那還不快來。”


    女醫們紛紛進來,將一枚枚銀針插遍赫連漪全身。蕭允晏在帳外不住踱來踱去,但來來去去已有數個時辰,還不見赫連漪退燒。蕭允晏進去摸了摸赫連漪的額頭,見還是灼熱,又焦急地道:“怎麽不見一絲成效?”


    太醫們皆不敢答話,蕭允晏又道:“可還有別的辦法?”


    太醫令道:“辦法倒還是有一個,早前,赫連定邦奢靡成性,他定製了一張寒冰床,那寒冰床可取冷,隻是臣擔心如此至寒,皇後身子經受不住。或許可以讓他人入床,再以自己的體溫給皇後降溫。”


    “先將那寒冰床抬來。”


    “是。”


    不時,那張寒冰床抬來,蕭允晏摸了摸那床,寒涼至骨。不由分說,便自己躺了上去,躺了一會,他自己感覺自己周身發冷,便又到床帳之中,抱緊赫連漪,用自己的體溫給她降溫。如此反複,太醫令實在看不過去,道:“陛下,臣恐這樣反複傷及陛下龍體,不如讓宮中女侍、女醫們輪流來。”


    蕭允晏道:“不必,朕來就好。”


    就這樣,一直反複到天將亮時,赫連漪的體溫總算逐漸降了下來。


    蕭允晏又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漪兒,你快醒來,快醒來。”喊到最後,蕭允晏的語氣已近乎哀求。就在此時,他忽然看到赫連漪眼角滲出淚水。


    “女醫,女醫,你快來,快來看看,皇後是不是有意識了?”


    “漪兒,漪兒,你聽到我說的了嗎?漪兒,你睜開眼睛看看。”


    太醫令過來看了看,果然見她眼角有淚水,“陛下,皇後好像確實恢複了些許意識。要不,再給她喂個藥試試看。”


    “好。”蕭允晏又小心地將赫連漪拖起來,讓她半坐著倚靠在自己胸前,沈留香又端過藥來,蕭允晏環抱著她,還是一小勺一小勺地將藥往她嘴裏送。這迴,赫連漪終於將藥吞咽下去了,費了大約有兩柱香的時辰,終於將藥灌完。又過大約半個時辰左右,她終於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體溫終於慢慢降了下來,眾人這才大鬆了口氣。


    “陛下,皇後如今已有意識且脈象穩定,並且也不再是高熱,沒有醒來是因為皇後身子太過虛弱,但臣以為,皇後已是慢慢好轉了。”


    “當真?”


    “當真。”


    “好,眾卿辛苦了,迴去好好歇著吧,讓換班的禦醫在外候著就行。”


    太醫令道:“陛下一宿未曾合過眼,還望陛下保重龍體。”


    “嗯,你們都下去吧。”蕭允晏看了看沈留香,“留香,你也下去吧,朕在這裏照顧皇後就好。”


    “是。”


    一時眾人紛紛散去,整個內室,再沒有別人。


    蕭允晏望著赫連漪的麵容,不能自己地伸手撫觸,這張臉,自那一夜初見後就深深烙在了他的心裏,此後再無法割舍。日後,他們將天各一方,也許再不會有任何牽絆,蕭允晏深深地望著她,不舍得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因為往後餘生他的人生裏將不再有她,他隻想趁此時能多看一看是一眼。


    又不知過了多久,赫連漪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和蕭允晏相依在城牆上,雖然那時還沒攻破煙陵城,但他們望著彼此,相視而笑。直到蕭允晏攻破了煙陵,她望著那座高聳入雲天的巍巍宮闕,卻開始惶惑不安。直到蕭允晏帶著自己走入那座宮殿,她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座冰宮。冷,一種蝕骨的冷侵襲她全身,而蕭允晏卻已不見。終於,她因為無法承受那寒意,無法承受蕭允晏在她眼前消失的心痛而睜開了眼。


    一睜眼,最先撲入眼簾的是夢裏那個消失不見的人。蕭允晏昨夜一夜未睡,此時正倚靠在床架上昏沉睡去。


    夢裏的碎片又在她心頭浮現,她記得蕭允晏離去前說:“我不會再為難你了,也不會再讓你為難了。”然後,他就消失了,她望著那孤高的宮闕裏隻剩了她自己一個。


    而此時,他正在自己眼前,赫連漪望著他的麵容,那種失而複得的心情讓她忍不住用手輕觸他的麵龐。


    “陛下,你從來沒有為難過我,正因為你的不為難,才讓我心甘情願深陷其中。”她想說話,嗓子卻幹澀,隻能在心裏對他說。


    室外忽然有一些聲響,赫連漪因自己的舉動而有些難為情,又生怕蕭允晏被驚醒,趕緊放下手,又假裝睡去。果然,蕭允晏睡得不穩,被外麵一些細微的聲音一攪,又醒了過來。


    醒來,又觸了觸赫連漪,見她已差不多恢複如常,又輕喊了一聲:“來人。”


    外麵進來一名內侍和一名女醫,蕭允晏問:“什麽時辰了?”


    “迴陛下,已是辰時初刻了。”


    “女醫,你過來看看為何皇後還沒醒?”


    女醫過來看了看,道:“陛下,皇後如今隻是疲倦嗜睡。”那女醫說時,外麵又有聲響,內侍出去看了看,迴說:“陛下,是昌平公主來了,說來看皇後。”


    蕭允晏一聽昌平的名字,頓時勃然大怒,“昨夜皇後病危,她不在,如今還來做什麽?讓羅鵠將她帶下去。”


    赫連漪閉著眼睛,卻將蕭允晏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奇怪:昌平向來古怪,自己跟她一向是隻求井水不犯河水。隻不過昨夜沒來,蕭允晏何以生如此大的氣?正疑惑著,又聽外室傳來昌平的喊叫聲:“羅鵠,你大膽,竟敢對本宮無禮。”


    昌平的大聲喧嘩總算讓羅鵠抓了個把柄,“皇後大病未愈,昌平公主竟敢在皇後殿內大聲咆哮,對皇後不敬。帶下去。”


    赫連漪此時已是不得不睜開眼睛,“外麵什麽人在吵。”


    “漪兒,你醒了。”蕭允晏見她終於開口說話,一時欣喜若狂。


    “陛下,發生什麽事了?”


    “哦,沒事,是小宮女打破了個碗,朕讓人處罰她,她便吵鬧喧嘩。”說時,蕭允晏又對著外麵喊:“將人帶下去。”


    赫連漪趕忙阻止:“陛下,隻是小事,不用陛下處罰,臣妾改日處罰她便是。”


    “嗯,皇後餓不餓?”蕭允晏故意顧左右而言他。


    “臣妾口渴,想喝水。”


    蕭允晏親自去倒了水,又親口試了下水溫,才將她扶起,將水放到她的唇邊。看著她一口一口將水喝進去,蕭允晏這才生出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後怕,不知不覺,眼眶有些酸澀。


    赫連漪喝完水,準備將水杯遞給他,卻見他眼眶泛紅,柔聲問道:“陛下怎麽了?”


    蕭允晏借放還水杯之機避開她的目光,迴頭又柔聲問她:“還難受嗎?”


    “頭還是昏沉。”


    “幾天未曾進食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不想吃。陛下,外麵雨停了嗎?”


    “放心吧,繇江那邊洪水已經退去了,從昨夜開始雨也小了很多,可見上天垂憐皇後。”


    “是上天垂憐黎民百姓。”


    “對了,我們大梁有個名叫李渠的,通曉水利。朕今早已派楊鶴偷偷遣入大梁去尋他來,如果事成,日後皇後可以大用此人。”


    赫連漪聽著他的口氣,仿佛他不日就要離去且一去不複返似的,正想發問,卻又覺得實在無力再說話,又知他昨夜守了自己一夜,隻得道:“陛下先迴宮去歇會吧,等臣妾好了,臣妾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陛下說說。”


    “好,你一說我還真困了,那我先迴去,你也好好休息。”


    “嗯。”


    蕭允晏出了內室,見兩位楊夫人和崔和等其他諸妃才歇了數時,此時又候在外室侯著了,便道:“有勞兩位舅母替朕照看一下皇後。”


    “陛下,這是臣妾應該的。陛下辛苦了一夜,快去好好歇著吧。”


    蕭允晏走出了甘露宮,隻見羅鵠等候在宮外,羅鵠道:“陛下,臣已讓他們將昌平公主押入暴室,但是,臣隻怕,陛下離去後,皇後會心軟將她放出。”


    “那就想辦法在朕離開前清理掉她。”


    “可是,她畢竟是皇後的親妹。”


    “皇後拿她當親人,她何曾拿過皇後當親人?朕不想在朕離去後,皇後再遭她算計。此事,不能交給楊鶴去辦,隻有你來。”


    “是,臣明白怎麽做了。”


    蕭允晏思忖了片刻,卻又反悔:“算了,還是等皇後大愈之後再行事吧。”


    “是,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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