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愁雲慘霧已漸漸散去,今日的長寧宮仿佛如同雨過雲散。


    兩位楊夫人攙扶著赫連漪坐立了起來。


    “昨日可真的把所有人都給嚇著了,特別是陛下,陛下昨天晚上臉都青了。”


    “就是啊,臣妾看著他長大,何曾見過他如此失魂落魄過啊,他是真的在意皇後。昨日楊鶴去通知他的時候,他不顧一切地趕了迴來,到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


    小楊夫人附和:“對對對,臣妾這迴終於見識了,陛下對皇後啊,果然是情深似海。臣妾原以為荀奉倩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妻的故事隻在書文裏才有,想不到昨夜竟親眼瞧見。”


    赫連漪怔怔地,似乎不明白小楊夫人在說什麽,沈留香在旁道:“皇後,昨夜太醫令束手無策,陛下見皇後發冷,便以自己身體給皇後取暖,後來皇後又高燒不退,陛下命人取來寒冰床,用寒冰床取冷,又用自己的身體給皇後降溫,如此反複了好幾個時辰,才讓皇後降下體溫的。”


    他還是當初那個他!赫連漪一時胸腔湧起一股熱意,心頭百般滋味。


    兩位楊夫人近日都真心將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後當了晚輩,大楊夫人不住勸她多吃點,“皇後,溫病最怕的就是反反複複,多吃點,身子骨不那麽虛弱,就不容易反複了。”


    “好。”麵對兩位楊夫人的勸說,赫連漪再是食不下咽也給了她們極大的麵子。


    ......


    深夜,赫連漪又發起了燒,但她白日裏睡得多,此時半睡半醒著,忽然一陣窸窸窣窣聲驚擾了她,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守夜的宮女在悄悄退去,迷迷糊糊中又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一隻粗糙的大手碰了碰,見不似昨夜那般發燙,那人才輕噓了一聲。還是在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蕭允晏和衣躺到了自己身邊。這一瞬間,她徹底清醒過來了,想動彈又不敢動,這一刻,她是能感受到他用盡全身的愛意將自己包圍著,可是究竟是為什麽,那過去幾個月裏他會那樣對待自己?


    正在茫然不解中,蕭允晏又將自己的手緊緊攥住,她越來越覺得怪異,分明地感受到枕邊的這個人仿佛在和她做著訣別,但同時她又感受著他對自己的癡戀。


    心潮悸動起伏了很久,她終於聽到蕭允晏沉沉的唿吸聲,這才將原本背對著他的臉轉向他,將頭埋入他的胸口,終究還是因為虛弱無力,她也沉沉睡去。這一夜,她是睡得如此心安和踏實。


    次日一早,赫連漪從睡夢裏醒來,看到沈留香等人已經侯在自己周圍了。沈留香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見已經如常,又鬆了一口氣。


    赫連漪忽然一時無法確定昨夜蕭允晏的到來究竟是自己的夢還是真實,問沈留香:“昨夜好像夢到陛下來了。”


    “不是夢,陛下昨夜是來了,隻是早晨天還沒亮又迴去辦公了。”


    赫連漪一時納悶,又開始疑惑昨夜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夢境。可是,那一切都那麽真實,她甚至還能感覺出自己手上還留存著他手心裏的溫度,枕邊還有他的氣息。


    見赫連漪呆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麽,沈留香走過來問:“皇後今日感受如何?”


    “比昨日又舒服多了,身上也覺得有力氣了。”


    沈留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保佑皇後今夜不要再發燒了。”


    赫連漪看她的樣子,覺得好笑,不覺笑出了聲。


    沈留香看到,有幾分欣慰:“皇後已經好久沒笑過了。今日想吃什麽?不能光喝白粥了,皇後得聽兩位楊夫人的,一定要多吃點。陛下昨夜必定是顧念著皇後身體還沒恢複,不然……”


    “說什麽呢。”赫連漪的臉又倏地飛紅,但沈留香的話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相比於大婚那晚蕭允晏對自己的肆無忌憚,她能感受出,昨夜蕭允晏似乎一點都沒有那些意思。


    ******


    萬華殿,奉蕭允晏之命去甘露宮探望迴來的孫福稟報:“陛下,皇後晚膳吃了不少,今天人也精神了很多,不過夜裏還是微微有些發燒。禦醫說,這是難免的。”


    “孫福,你去傳楊老大人來吧。”


    “是。”


    這兩日,關於繇江洪災的奏報一封接一封,所幸的是洪水已漸漸退去,百姓傷亡也漸漸少去,讓整個朝廷上下如蒙大赦一般。但蕭允晏還是極少休息,似乎要將日後所有的朝政都趁此時機忙完的架勢。


    不久,楊正午來了:“老臣見過陛下。”


    “外公不必多禮了。”蕭允晏攔住他向自己行大禮。


    “陛下,皇後可好些了?”


    “好些了。”


    “好了就好。皇後危急關頭,老臣也擔心得一宿一宿地沒睡好。”


    “聽說近日皇後對外公委以重任,讓外公革新除弊。”


    “皇後的意思,一定要富國強兵,日後陛下親征大梁,也能給陛下保證後方供給。”


    蕭允晏搖頭道:“外公,這些我自己會想辦法,不需皇後去操心。另外,等皇後大病痊愈,我這就準備走了。外公這差事,是否這兩日可以轉交給呂相,讓呂相來接手?”


    “就,就走?陛下什麽意思?難道陛下親征還要帶上老臣一起?”楊正午一臉詫異,眼見這帝後二人有合好的跡象,沒想到蕭允晏卻還是一心要迴大梁。


    “我此去不知道前路如何,當然得帶上所有楊家人一起走。”


    “陛下既然執意要去,那老臣也不攔著,但我們楊家人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所,我們是一個都不會走的。”


    “外公,六哥攻占的城池我暫時不會去要迴來,我想將外公安置在那裏,那幾座城池我也想讓外公去鎮守,那一帶是膏腴之地,將那幾塊城池打理好,將來便可不愁糧草和供給。”


    “陛下,老臣跟皇後的意思一樣,請陛下跟翊王商量,將那些城池拿迴來,糧草由煙陵這邊調度,豈不更是萬無一失?”


    蕭允晏一時語塞,他確實找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讓楊家人離去。隻聽楊正午又道:“陛下放心,老臣跟皇後政見相同,老臣留在這裏,他日也不會拂逆皇後的。”


    “外公......”


    “陛下,老臣老了,這把身子骨也經不起東奔西走了,還望陛下放過老臣。至於楊家其他人,老臣已經經不起離別了,還想讓他們承歡膝下,享天倫之樂。”說罷,楊正午便拂袖離去,不再給蕭允晏說話的機會。


    蕭允晏望著楊正午的背影而歎息,他知道楊正午並不是不願跟自己輾轉流離,而隻是覺得自己留在這裏才能替他保住大夏這半闕江山。


    直到亥時末,蕭允晏才走進甘露宮。赫連漪的神智已比前兩日清醒很多,她有心等著蕭允晏到來,半睡半醒間,聞聽他躡手躡腳地進來,也便清醒了過來,故意翻了個身,將臉別過去。還是如同昨夜,他和衣躺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這一次,赫連漪清楚地明白,所有一切都是真實的,而非夢境。可是,白日裏他借處理朝政之名而不跟自己相見,夜裏又總是三更半夜才來,他這分明還是在故意避著自己。又過了很長時間,赫連漪終於又聽到了他均勻的唿吸聲,她方才生怕他發覺自己假裝睡著,一直不敢動彈。此時,她才敢轉過身去看他,借著室中的燭火,她看著他如刀削斧刻般的麵容,看著他緊鎖的眉頭,他離自己這麽近,可又那麽遠。想起這一陣子和他的若即若離,過一陣子他將要親征,她的心忽然發痛,嗓子也有些幹澀發癢,但她強忍著不咳出來,她怕萬一驚醒了蕭允晏,讓他知道自己清醒著,隻怕日後就連這讓他躺在自己身邊,聽著他唿吸聲入眠都成奢望。


    赫連漪次日一早醒來,蕭允晏又早已不見。沈留香侯在一旁,對赫連漪道:“皇後,陛下早晨離去時說皇後昨晚後半夜咳嗽咳得厲害,讓禦醫們來給皇後問個診,如今他們已經在外候著了。”


    赫連漪懶怏怏地道:“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問過診,赫連漪終於打起精神出了寢室,甘露宮裏又來了一批又一批問安的人,先是崔和領著幾名妃嬪前來,後是兩位楊夫人領著一些命婦前來,甚至連赫連漪的那些侄女們也在。一時,甘露宮裏分外熱鬧,赫連漪望著當初跟昌平一起的兩名宗室女也在其中,忽然想起昌平,想著該來的不該來的都過來問安了,唯獨她卻不來,見她連這點起碼的規矩都沒有,心裏有些發怒,故意問道:“昌平近來在做什麽,怎麽不見過來?”


    赫連漪話一出口,滿殿的人噤若寒蟬,一時都坐立不安。那兩名宗室女其中一個向赫連漪最小的侄女打了個眼色,那小侄女趴在赫連漪耳邊輕聲道:“姑姑,她們說姑父要殺了昌平姑姑。”


    “什麽?”赫連漪一聽,頓時臉色鐵青唇色發紫。想起那日蕭允晏責罵昌平的事,越發感覺到事情絕非那麽簡單。當下也顧不得是否失儀,對劉榮道:“劉榮,陛下如今在哪?”


    劉榮迴道:“迴皇後,陛下在萬華殿處理政務。”


    “擺駕萬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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