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四下皆靜,落針可聞,慕容卿有些尷尬,似才剛剛意識到自己這一舉動直接將穀仲溪推進火坑,然而在拓跋普速根的怒目而視下,慕容卿還是自然而然往後縮了縮。


    麵對高出自己一個頭的彪形大漢,穀仲溪隻長身靜立,目光掃過周遭諸人,卻見眾人神色各異。


    北蠻騎兵個個冷笑,以千鈞之力論武功的拓跋鮮卑自然不會把細皮嫩肉的穀仲溪放在眼裏。


    迎輿的官員則多的是指指點點,這王公貴族感情之事本就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眼下這等狗血事情居然恰在眼前發生,不禁嘖嘖稱奇。


    出乎穀仲溪意料的卻是那些剛剛被一劍擊退的甲士,或許是劉琨點明了穀仲溪的身份,軍中本就以其為神話,更因入城之時一己之力奪了北蠻的風頭,多少給將士們出了口悶氣,如今個個皆義憤填膺,若不是對北蠻大漢心有畏懼,怕是皆會衝上前給穀仲溪架勢。


    但最令穀仲溪訝異的卻是劉琨的反應,非但沒有驚慌失措的表情,反而眉眼含笑,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


    穀仲溪瞬間理解劉琨的想法,故意說出自己的身份,怕就是想以晉軍年輕高手的實力製約拓跋普速根。看來劉琨與拓跋鮮卑間感情雖有,立場卻是非常微妙。隻是經慕容卿這麽一折騰,矛盾卻更大了。


    念及此處,隻得打消不替慕容卿接下這場禍事的想法,穀仲溪淡淡一笑,簡單道:“隨時奉陪!”


    “好!”拓跋普速根暴喝一聲,迴身對劉琨道:“叔父可聽見了,這小子自己同意的,請叔父見證,若是失手傷了人,怪不得我!”


    劉琨微笑點頭:“那是自然,隻是此地環境雜亂,無關人多,為公平起見,賢侄與秦公子還是去我晉軍的校場比試吧,也好讓將士們學習觀摩。”


    拓跋普速根啪一聲抱拳道:“請叔父帶路!”


    劉琨麵做為難狀道:“隻是侄兒遠來,還未飲宴,空著肚子,卻要如何比試?”


    “先打,後吃!”拓跋普速根如爆燃的火盆一般,一刻也不願多等。


    “不行……”慕容卿急道,正要開口,卻被穀仲溪輕輕按住纖手,微微點頭道:“沒事,二殿下想先打,就先打吧。”


    慕容卿內疚地看著穀仲溪的側臉,心中焦急萬分,若是平時倒也算了,可眼下,穀仲溪已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未吃丁點東西,連水都才剛喝了一口,這狀態,和一路補給充足的北蠻壯漢怎麽能比!


    可這神情落在拓跋普速根眼中,自然以為慕容卿隻在擔心這小白臉,鋼牙咬碎,恨不得立即將這所謂的秦溪挫骨揚灰!


    大校場在晉陽西北,距離北大門倒也不遠。一行人到了校場,劉琨邀慕容卿上座,尾隨而來的官員在旁擠做一堆,更有數千晉軍肅穆而立。慕容卿雖心急軍機圖一事,然而眼下不僅有外族在場,更因自己捅了個大婁子,也就不好急切開口了。


    午後的陽光無比耀眼,在這片黃土地上映出一片暈彩,負劍靜立的穀仲溪覺得微有些目眩,幾乎要昏倒。或許是餓的吧,但眼下容不得自己有片刻分神,隻得調用全身內息,全力保持神台清明。


    正對麵二十步外,魁梧高大的拓跋二王子從隨從手中拿過自己的兵器,一柄開山巨斧,死盯著穀仲溪吼道:“潑才,要不要換把兵器!我這一斧子下去,你那破劍定然折斷!別說我欺負你!”


    穀仲溪淡淡一笑,略帶鄙夷道:“廢什麽話,要打便打,我正餓著呢!”


    拓跋普速根麵色愈加憎惡,一聲暴喝,竟從原地轟然躍起,一縱二十步照頭劈下。


    圍觀之人不禁發出一片驚唿,就連劉琨都麵色大變。這頭一板斧便有毀天滅地之勢,任何人都不可能抵擋!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穀仲溪竟未拔劍,卻如秋風落葉般飄開了去,身形從原地直直退了三步,巨刃剛好在身前砸下,轟地一聲渣土橫飛。


    晉軍士大叫一聲“好”!然而北蠻騎兵卻仍在哂笑,原來這拓跋普速根的頭一斧看似威猛,卻是個虛招,待穀仲溪還未落地站穩之時,第二招已然掄出,這一次攔腰劈砍,三步之內,絕無閃避可能!


    眼見巨斧鋒刃極速砍來,穀仲溪心中一沉,反手拔了陌上劍,卻不正麵對劈,反而輕輕一擋,借勢又向後飄去,一瞬蕩開十步。


    這拓跋普速根的武功大約是自己遇見過的數一數二之人,看似簡單的招式,銜接極為緊密,粗中有細,更棘手的是,方才這一斧子分明有無形的勢,如同劍氣一般,大大延展了攻擊麵。


    若自己內息充盈,還可用逍遙六劍借勢反攻,但眼下內息見底,幾乎快要昏倒,完全想不到有什麽得勝的法子。


    可容不得半分猶豫,又一斧劈頭蓋臉攻來,刃還未至,麵上便有深深的寒意。


    穀仲溪隻得憑借本能禦逍遙遊二階飄渺之法,左閃右避,陌上長劍隻用來輕格斧刃,借力後退,拓跋普速根出十招,穀仲溪閃十步,每次就是將將避過,命懸一線,令一眾圍觀之人看得心驚膽戰。


    “怎麽一直被壓著打……”劉琨微微皺眉,輕輕咕噥一句。


    “劉刺史,”慕容卿再也無法忍耐,沉聲道:“我二人自壺關送情報至此,三天三夜未曾休息,秦大哥更是滴水未沾,一米未食,這等狀態,如何能取勝!小女懇請刺史大人,叫停吧!”


    劉琨麵色暗沉,凝視場上局麵,遲遲未下決定。慕容卿愈加揪心,兩手緊緊扣在一起。


    場上,拓跋普速根愈戰愈勇,一斧一斧威力越來越大,幾乎有劈山之勢,戰了數十合,狂嘯道:“潑皮!怎的被爺像兔子一樣攆著跑!你不是很厲害嗎!不是能一劍斬魚妖嗎?就這點本事?”


    拓跋普速根再一道直劈,將穀仲溪逼出十步外,巨斧往肩上一扛,惡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們晉人皆是些隻會賣嘴皮子的弱雞,還敢染指我們鮮卑公主,接下來爺要廢了你,看你還怎麽勾搭老子的女人!”


    然而此時的穀仲溪根本聽不見拓跋普速根的任何話語,全身內息皆用來竭力保住頭腦清醒,身體已幾乎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內,隻覺得黃土地的氣息有陽光的味道,浸透全身,隻覺得周遭的氣流如絲線般纏繞著自己,如滄海一粟,在恍惚中,自己的身體已然不存在了,仿佛靈魂出竅,找到了萬法歸一的源泉。


    拓跋普速根雙目爆發兇光,也再不藏拙,腳下一蹬,整個人如蠻牛一般衝出去,巨斧化為牛角,一人即一戰車,勢不可擋,所向披靡,瘋狂地撞向呆立著的穀仲溪,連圍觀的人都清晰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勢將穀仲溪牢牢鎖定,再不可能逃脫。


    “不要!!”慕容卿目眥欲裂,騰地從座位上立起,大聲唿叫。


    拓跋普速根聽到了,卻如沒聽見一般,所有憤怒化為更兇猛的氣勢,全部凝聚在這驚天動地的一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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