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離王璋百步之外,兩襲黑衣隱在古樹殘缺暗處,動也不動。


    穀仲溪留意傾聽著匈奴人的對話,慕容卿卻有些分神。


    狹小的樹洞讓兩人距離無比接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


    不遠處一陣盔甲摩挲之聲,漸漸遠去,想必是烏甲盾兵護衛著主帥,徐徐退去。


    “怎麽說,殺,還是不殺?”穀仲溪輕聲道。


    “呃……什……什麽?”慕容卿似乎才迴過神,微微抬首,卻正好與穀仲溪的目光相遇,頓時把頭又埋了下去。


    穀仲溪稍稍提高了些聲音道:“我是說,那匈奴主將王璋,要不要就地殺了。”


    慕容卿聞言一怔,沉聲道:“這麽多盾兵相護,你,能殺他?”


    “不過一飛劍的事罷了,”穀仲溪淡淡道:“不久前公主殿下想讓我出山,不就是為了讓我襄助晉人,殺退匈奴北蠻麽,眼下這名主將的命就在我一念之間,留不留,全憑你一言。”


    慕容卿聞言顯然有些慌亂,身子稍稍離得遠了些,思忖片刻,喃喃道:“算了吧。”


    “算了?你確定?”穀仲溪麵上閃過一絲笑意,故作訝異。


    慕容卿點點頭:“一來,我倒是希望他能把我說的傳給那劉聰聽,二來,這王璋能留烈家人一命,我便也留他一命吧。”


    “公主殿下真是仁慈。”兵甲聲已遠遁,穀仲溪走出樹洞,長長伸了個懶腰。


    慕容卿也慢慢跟出來,輕歎了口氣,有些不悅道:“你能不能不要做一個公主殿下又一個公主殿下的!”


    穀仲溪有些訝異:“不然,那怎麽叫?”


    慕容卿聞言一呆,眨著眼睛望了穀仲溪半晌,扭頭怒道:“算了!呆子!!”說完便大步流星往山下走去。


    穀仲溪一時愕然,但周遭霧氣越來越重,容不得多想,迅速將靈覺蔓延開去,快步跟上。


    晨光熹微,太行以南約五百裏,本該晴好的天氣卻飄落些泠泠秋雨,一支隊伍冒雨行進,已然望見前方不遠處城樓的挑簷。


    “楊叔,是這裏嗎?”


    一名十歲出頭的少年在泥濘的土路上跋涉,深一腳淺一腳,卻走在隊伍最前方。


    “是,少主,此地喚作浚儀,正是陳將軍駐所。”


    迴答者是名胡子花白的老兵,已然有些佝僂,卻還是堅定地跟在少年身後。


    “好,沒想到窮途末路竟得收留,我們怕是要在此地待上一陣子了。”


    “少主安心,天無絕人之路,相信不久的將來,少主定能重振冉氏榮光!”


    少年聞言卻沒有喜色,一手握緊腰間斷劍,仰麵向天,任憑冷雨無情洗刷。


    臨近城樓,天剛大亮,未待唿喚,城門卻緩緩開啟。


    少年正以為是陳午將軍著人迎接,卻未想門開至一條縫處,有一飛騎猝然衝出,重甲長槍,直直向著隊伍衝來。


    少年心中一震,低聲道:“楊叔,陳將軍真的答應收留我們了嗎?”


    老兵早已看見飛騎,錚一聲長刀已出鞘,忿忿道:“陳將軍親口答應,難不成連舊人也靠不住了!”


    “諸位兄弟,禦敵!”


    少年啞聲下令,身後的數十名兵士紛紛握住兵刃,但未及出鞘,來騎遠遠喚道:“來人可是冉瞻公子!”


    少年按下手中斷劍,朗聲迴道:“我是冉瞻!”


    說話間,騎將已飛至眼前,滾鞍下馬,抱拳拜道:“我乃陳將軍牙將段約,將軍本欲親至相迎,奈何今日有另一支隊伍抵達,陳將軍隻得先往彼處去了。”


    冉瞻恭敬抱拳:“陳將軍能收留小侄已然感激不盡,不勞將軍親至,小侄自行入城便是。”


    段約略一沉吟,再抱拳道:“其實,陳將軍令再下先行迎接冉公子,是想請冉公子改道,前往東門,與陳將軍共同接待來客。”


    “哦?”冉瞻望了望身後劍拔弩張的兵士,思忖片刻,鄭重道:“我不過是個黃毛小兒,蒙陳將軍看得起,當然遵命!”


    “好!多謝冉公子,前方城門處有快馬一匹,還請冉公子從城外小路速往,較走城內快上許多,其餘兄弟們隨我入城。”


    “少主!”老兵急道:“不可與親兵分開啊!我等雖人少,個個都是死人堆裏殺出來的好手,誓死保護少主安全,少主若一人前往,太過危險了!”


    冉瞻擺擺手:“無妨,若陳將軍真有心害我,方才段將軍隻一槍便可取我性命,犯不著大費周章,我自行赴約便是,楊叔不必擔心。”


    “這……”老兵無言以對。


    少年快步入了城門,牽出一匹棗紅戰馬,翻身而上,絕塵而去。


    浚儀城東,一身素衣的中年男子立於城門口,遙遙相望,十餘甲士立於其後,巋然不動。


    不多時,數裏外密林中有旌旗突顯,一陣馬嘶人吼,似連地麵都微微顫動。


    “來了!”


    中年男子咕噥一聲,扭頭看向北門往此地而來的一條小路,希望看見的身影仍未出現。


    “這麽慢,再不來怕是要來不及了。”


    中年男子有些不悅,但依舊整理裝束,畢恭畢敬。


    很快,數名開路的騎兵策馬走出密林,緩步向城樓來,中年男子遙遙相拜,恭敬至極。


    “可是陳將軍?”


    為首馬上乃一名白衣俊朗的書生,見了中年男子當先滾鞍下馬,抱拳施禮。


    “在下正是陳午,”中年男子恭敬抱拳:“敢問王將軍……”


    “王將軍身體略有不適,在後麵小車內。”書生恭敬迴道:“很快便過來了。”


    “哦!”


    說話間,旁側小路一陣煙塵,一匹棗紅色的戰馬飛奔而至,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滾鞍下馬,抱拳道:“小侄冉瞻,見過陳將軍!”


    “來的好!來的好!”中年男子熱情上前扶起冉瞻,笑嗬嗬道:“數年前一別,侄兒竟長這麽大了!”說著又拍了拍冉瞻的胳膊:“結實的很呐!”


    冉瞻淡淡一笑:“承蒙家父和諸位長輩照顧。”


    陳午點點頭,後又一聲長歎:“隻可惜冉隆將軍……算了,不提了……”


    冉瞻恭敬再拜,瞥見一旁麵帶微笑的白衣書生,長揖道:“晚輩見過將軍。”


    白衣書生卻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在下隻是個打前站的,正主兒馬上便到。”


    冉瞻有些尷尬,再拜起身,放眼望去,卻見從密林至此數裏地旌旗招展,長長的戰馬隊伍首尾相接,皆著輕甲,掛長刀。再遠處乃步甲隊伍,行伍整齊,裝備精良,氣勢迫人,一時間羨慕至極。


    “叔父,這是誰的隊伍?”冉瞻貼近問道。


    陳午遙相遠眺,正色道:“此乃奉旨討逆之軍,統帥乃名門大族,琅琊王氏,淮南太守,王曠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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