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蒯家是蘇州城的名門大戶,加上紫檀堂名氣大,聲譽也好,買東西不僅不用付現銀,東西多了還不用本人帶走,定下數量後人就可以離開,店裏夥計會挑選好打包給你送到家裏,再一並結算。夫妻二人照著清單上購齊了禮物,迴到家裏又準備好五十錠銀元寶,一錠二十兩,計一千兩。


    東西備齊後,第三天一大早,一家人忙活著將物品裝上了船,蒯家自己就有送貨的大船,安全方便。請來劉子清到家裏吃過早點,蒯蘇誠和家裏工匠及下人一行數人跟著上了船,向揚州進發。太陽落山的時候到了揚州,一行人擔著物品跟隨劉子清來到穆家莊。他們還不知道,這兩天外麵流傳的謠言已愈發嚴重,穆長河更是氣得怒火中燒。他不問青紅皂白將女兒責罵了一通關在家裏,再不許她外出。正思量著如何化解危機消除影響時,卻見家人跑來稟告:老友劉子清到家拜訪。穆長河一聽是劉子清,一腔怒火和滿腹愁雲一消而散,心想,真是老天開了眼,神仙來到,一切自有辦法。忙傳話叫家人準備酒菜,並叫上兒子紫霖,親自到門前迎接。


    到了門前才發現,來的可不是一個人,一大群人且還是挑挑的擔擔的。穆長河有些糊塗了,忙問:“這是什麽情況。”劉子清嗬嗬一笑說:“長河,我們可是多年未見了,總不能就站在門外說話吧。”穆長河一聽也是,忙施禮問候,將一行人請進了院子裏。穆長河吩咐家人先將這些挑夫安排好,找地方坐下喝茶,他與劉子清二人挽手進了中堂,卻見蒯蘇誠也跟了上來。劉子清這才將蒯蘇誠介紹給穆長河,可沒想到蒯蘇誠看到穆長河是倒地便拜,口稱拜見恩人。穆長河一聽稱唿更糊塗了,連忙扶起來讓了坐,兩眼直盯著劉子清看。劉子清將禮物清單奉上,穆長河接過來掃了一眼後就交給了家人;這裏隨行的人已陸續將禮物擺放在院子裏,在雨廊坐著喝茶。穆紫霖在父親的引見下,見了劉子清,行了跪拜大禮。劉子清將紫霖拉起,微笑著點頭稱讚:真是少年英雄,一身英氣。紫霖有些不好意思,年輕人好奇心強,他雖站在父親身後,可眼睛卻朝院子裏張望著。這邊奉上香茶,劉子清一杯茶飲過,放下茶盞,才開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講給穆長河聽。當穆長河得知女兒營救的人就是這位年輕人時,不由得將眼前的將蒯蘇誠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卻見蒯蘇誠是身材偉岸,麵相忠厚,濃眉鳳目,英俊瀟灑,果然一表人才。他看罷也有了三分好感,心中感慨這天下是真有那麽巧的事。一旁的劉子清一直在觀察著穆長河表情,見他心情有所好轉,當即不失時機的將蒯蘇誠報恩心切,一定要備上禮物前來當麵拜謝,答謝救命之恩的經過和盤托出。哪知劉子清此話一出,穆長河卻是一聲長歎。劉子清明白,穆長河心裏發愁的正是這一點;如今這一大群人肩挑荷擔著這一份重禮,大張旗鼓的來到穆家,就如同是定親下聘禮一樣,外麵的謠言是越發說不清了,這如何是好。就在他低頭不語之際,劉子清卻站起身來說:“長河,你我多年交情,有何心事不妨直說,或許我可以幫你解惑。”穆長河抬頭看看劉子清,又看看蒯蘇誠,心想,是啊,我沒辦法,可劉子清有辦法啊,於是將劉子清請進書房。紫霖一看父親和劉伯父進了書房密商事情,心想還是去告訴姐姐才好,將蒯蘇誠晾在一邊,跑後院找姐姐報信去了。


    在書房裏,穆長河將這兩天來謠言四起並越傳越快,如今已是半個揚州城都在議論的情況講給劉子清聽。其實這一切劉子清早料到了,他來之前所做的準備,也正是為這事。就這樣,經劉子清一番勸解,並將蒯蘇誠祖上及家庭情況做了介紹,又談及文貞慧賢淑明事理,此次正是她忙前跑後的盡心張羅,也是一事變兩難,懸在此處,不解不成;兩姓成一家,姻緣天作,化難為親。在劉子清的啟發開導下,穆長河最終選擇了兩姓結親,竟成就了這段良緣。


    穆長河出自武術世家,父親穆關山早年從軍,為大明一代卓有建樹的劍術名家,與抗倭名將俞大猷是結拜兄弟。穆關山一柄清風劍,威震大江南北,隨俞大猷南征北戰,抗擊倭寇十幾載,屢立戰功。嘉靖三十七年,因胡宗憲將岑港倭寇逃出的罪責推到俞大猷頭上,惹得嘉靖帝大怒,俞大猷被下大獄。這一突發事件讓穆關山一幹兄弟對朝廷徹底寒了心,加上看不慣官場腐敗黑暗,隆慶五年穆關山退隱,迴到揚州後他不準兒子再為朱家效力,最後終老林泉。穆長河長大後,一直恪守父親的遺訓,靠祖上留下來的一點家底,生活上也還過得去。但習武之人生性豪爽,閑不住自己,就在家開館授徒,專一結交天下習武之士,倒也落得清閑自在。穆長河有一女一子,長女穆紫清今年十八,和兒子穆紫霖相差六歲,二人都未出過遠門,隻是在家隨父練功習武。穆長河平時也沒有什麽喜好,唯有喝酒品茶。這次蒯蘇誠帶來的都是上等的佳釀和名茶,他見了心裏一喜。也是劉子清了解他的喜好,選對了東西,若是別的物件,也許就給退迴了。而這些絲綢,則是紫清母親最喜歡的,當十匹各色絲綢在屋內擺放開來,真是彩虹七色,霞光萬道,光鮮耀眼,讓室內添彩。這時,家人傳話來說飯菜已好,二人攜手出了書房,叫上蒯蘇誠一同入席,又另安排一桌招待一同來的工匠。


    第二天,穆長河和妻子商量後,將禮物當作定親聘禮收下了,並請劉子清幫選了個吉日良辰,定下了迎娶的日子。在穆紫清出嫁時,穆長河將一千兩紋銀當作陪嫁,又送了迴來,正如劉子清所言,流來流去最終還是要流迴來的。


    就這樣穆紫清嫁到蒯家後,與蒯蘇誠也是兩情相悅,雖個性率直,但貞慧賢淑,竟也姐妹情深,一家人和和睦睦。


    黃師木這裏與兩位嫂夫人互相見禮後,大家又重新入座,話題轉到家長裏短,生活閑情上來。紫清豪爽,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直接問起黃師木家中成員情況。黃師木將家中親人一一作了介紹,提起沐清來,心中未免有些惆悵。若說此次南下還有件心事未了,那就是能尋訪到一位良醫,將沐清的身體給醫好。沐清自進黃家來,可吃了不少苦,她親手帶大了孩子,並以柔弱的雙肩擔起了半個家的擔子,如今家裏才好起來,可她竟得了這難緾的婦病,臥病在床。雖說一直在治療,可始終不見效,眼見得愈發嚴重,生活也難自理。想到此,黃師木憂上心頭,難過之情溢於言表。他將經過講給三人聽後,詢問道:“在江南可否有擅長醫治女科的良醫。”


    真是蒼天不負苦心人,要說世間就有這麽巧的事,說是老天眷顧也好,時機到了也罷,都有道理。貞慧聽黃師木說完,當即轉頭對丈夫說:“仙枝正是專治女科病的,以她的醫術,肯定能醫治好沐清。”黃師木一聽,頓時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找這位“仙醫”。蒯蘇誠上前攔住了他,手指向外麵說道:“兄弟,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間了,天都快黑了;今天萬事都暫且先放一邊,等一會曉誠兄弟迴來,我們晚飯後去清溪泛舟,賞姑蘇夜景;待明天再讓你兩位嫂子帶你去請仙枝。我還沒和你細說,這位仙枝姑娘,就是剛才說的劉老伯的女兒。這可是個奇女子,術精岐黃,妙手迴春,才華容貌皆有,醫術人品俱佳,若說江南女醫名天下,仙枝醫術冠江南。”紫清也插話說道:“要說劉小姐那可是一千年才出一位的,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們前文介紹過,劉仙枝為江南三大才女之首,蘭心蕙質,神智仙思,為大明第一女科良醫。


    就在蒯蘇誠和穆紫清二人不遺餘力的讚譽劉仙枝時,曉誠迴來了。隻見他一臉汗水,進屋先向大家行個拱手禮,說道:“我這急著趕迴來,沒晚吧,我先去洗把臉。”蒯蘇誠起身說:“二位夫人,曉誠兄弟也迴來了,看看這酒菜可曾備好。”貞慧起身說:“人齊了就好,你們兄弟先聊著,我去通知灶廚房,馬上開始熱炒。”貞慧說完話和紫清走了出去。


    黃師木雖說心裏有些著急,恨不得馬上就去找劉仙枝。但他知道此刻沐清不在身邊,就是找來了又能怎樣;再說名醫都有身價,肯定要先預約,哪能自己說見就見。還是等明天讓兩位嫂子去請吧,急也沒用,好在這事有了眉目,心裏多少有些寬慰。


    想起剛才說起魏宏時弟弟的事來,就問了句:“魏家兄弟去了哪裏,是不是去了洛陽。”蒯蘇誠答道:“還真的是去了洛陽。”自洛陽福王府開工修建後廣招天下工匠,“京城五大家”和“江南八坊”都去了人。蒯蘇誠說到這又問:“你那裏可曾去人。”黃師木說:“那時我正在家為父守孝,也是趙老伯念舊情,我們家也沒有出工匠。”蒯蘇誠一聽就明白了,他知道這京城五大家的掌櫃都是當年營造處的師兄弟,點頭道:“這也是人之常情,理當如此。我們這裏不比京城,去的人可不少,當時各家木坊的人都盯著紫檀堂和花梨軒。我這裏常師傅被抽派了去,整整五年,這不才迴來一年多。前麵你看的那張‘敞廳千工床’,就是他迴來後的開的料。魏家本來也是可以隻去個大師傅就行,可魏家沒有大師父,這魏家老二又爭著要去,直到現在也沒迴來。但我聽說魏老二可不比以往,他在王府期間,深得營造處總管趙師能垂青,在他指點下,其設計水準和製作工藝都得到很大提升,早已今非昔比。如果他迴江南,恐怕江南八坊要重新排位次了。魏逢時天生勤奮又有股癡勁,在家時就是這樣,也沒什麽愛好,一門心思都撲在家具上。聽迴來的工匠講,他除了吃飯和睡覺外,其它時間都是在木工房裏,有時忙起來,一連數天家也不迴。我是很看好他的,若假以時日,此人必能成一位繼往開來的工匠大師。”黃師木說:“這倒是個工匠奇才,聽你所講,他多半是不會再迴江南了,而這樣一來,可不僅僅是江南和京城南北兩大家具風格流派爭奇鬥勝了,我看馬上就會進入家具世界的三國爭霸時代。”蒯蘇誠聽罷黃師木的分析,心中有所觸動,當即醒悟過來,連連點頭稱是。


    每個朝代早期都是大興土木,開工建設,當基礎設施完成了,木工隻能向精細化轉變,滿足生活需求,否則真是無用武之地,這也是規律所在。蘇誠說道:自嘉靖後期工程就不多了,整個萬曆一朝也就隻有洛陽福王府算是一個大工程。


    黃師木雖然認可蘇誠說的話,但他也知道,一個朝代的建築還與自身的強盛有關聯,強大的王朝必有偉大的建築;同理,在朝代衰微時,建築工藝也會停滯不前,而當內憂外患齊至時,不要說發展,能保全現狀已是不易了。想到這,他沒有再說下去,將話題轉到家具上來,問起蘇作家具這些年來的發展情況。


    蒯蘇誠答道:“以蘇州為代表的江南細木家具為大明硬木家具的發源地,在選材及設計上都領先於其它各地。後來由於朝廷多次征集江南工匠到京城參與皇宮建設,加上江南工匠的自發性流動,北方工匠已經掌握了蘇作家具製作工藝。他們消化吸收改進創新,慢慢成熟起來,從而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如今在設計水準和製作工藝上與蘇作相比,可謂各有千秋,形成不同風格的南北兩派。曾盛極一時的蘇作工藝,如今也僅局限於江南一地,影響力逐漸變小。正如你剛才分析,隨著洛陽王府工匠班的成長壯大,家具市場格局將進入三國爭霸局麵,真正的競爭也才剛剛開始。如今是天啟朝,以皇上對家具工藝的喜愛和工部對開發良材佳木的重視,家具工藝將進入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


    蒯蘇誠說得沒錯,盡管他現在該有的都已經有了,包括財富、事業、名望。他作為一名工匠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也確實很不容易。在別人眼裏他已是功成名就,可他還一直都很努力,那是因為他心中還有未實現的目標。雖說以“紫檀堂”目前的實力規模和市場地位足以讓人羨慕不已,但對他來說,祖先的光榮業績若一座豐碑矗立在那裏,這是他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盡管他時刻都想重振祖業,再現蒯家昔日輝煌;但他也知道那是一個難以企及的願望。他所能做的,是讓紫檀堂以強勁的實力雄居江南八坊之首,成為大明第一木坊,帶動蘇作家具工藝繼續向前發展,是眼下最現實的奮鬥目標。


    正是:寄言燕雀莫相唕,自有雲霄萬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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