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張清芳在得知嫂嫂帶著小侄兒自賣給人牙子後,他逃離河東,成為流民。尋著人牙子蹤跡,一路往北尋去,那是阿兄唯一的血脈,必須找迴來。


    他一路以野菜充饑追到建州,麵對人牙子卻拿不出一文錢、一粒米來贖迴小侄兒。


    人牙子對他說:“我敬兄弟剛毅,然自身難保,何以養育稚子?我將汝侄賣於大戶為奴,好歹有口飯吃。亂世之中,有口飯吃,便算是個人了。”


    那人牙子倒還存了一絲善念,將小侄兒的去處告知於他,再囑道:“隻要人活著,便不算得沒希望。想些辦法掙錢,有朝一日或可贖迴。”


    得了此言後,他滿腦子隻有一個字“錢”。


    要很多很多錢,去贖迴小侄兒。要讓小侄兒吃得起飯、穿得起衣。隨即於城中找工作、做學徒。


    他讀過書、識得字,對醫藥也有些天賦,人也敏慧,頗得名醫姚仕良喜愛。將其收為關門弟子,並入贅姚家。


    他要贖迴小侄兒,嶽父與妻子也鼎力支持。可當他與嶽父帶著錢去曹家贖迴時,才知小侄兒數年前已死。


    他想贖迴屍首安葬,曹家卻不給,還大言不慚道:“一介小奴,死了便死了,斂何葬?”


    曹家是建州大族,背靠盧龍趙氏,雖無高官,但州縣實職者眾多。都說,縣官不如現管,七品芝麻官也能拿捏庶民之生死。


    嶽父、妻子勸他莫要與官爭,爭來隻有吃虧而已。但張清芳直覺事有蹊蹺,多方暗查之下,得知小侄兒竟是被曹家贈予貴人,做了口食。


    “口食?!”耶律賢震驚,問道:“那貴人,你可查到是誰?”


    “當年皇帝迷信食男子膽,延年益壽,衛王為其掠人製藥。”張清芳咬牙切齒道:“可恨,可恨呀!”


    說著,他又得意笑道:“妙在,我配出極樂丹。此物好!此物妙極!”


    耶律賢又問道:“極樂丹乃何?”


    張清芳很是得意:“以五石散摻阿芙蓉配出的丹藥,官人們喜歡得緊,衛王亦極是依賴。”他看著耶律賢,有一絲寬慰道:“那日我見晉王殿下痛心於民,開倉賑濟。見玉田韓氏,可抗衡盧龍趙氏,便知我的這些寶貝,總算可交托出來了。”


    耶律賢惋惜道:“爾可知,爾作此事,亦逃不得死罪。”


    張清芳釋然笑道:“我配極樂丹時,就已是同歸於盡之心思。”


    耶律賢等人一時都靜默了,不知道說甚好。


    好片刻,韓德讓才吩咐韓壹道:“將張公住宿置於晉王側,多譴人值守。這幾日想殺人滅口的,不知幾多。再派個機靈之人給阿爺送信去,八百裏加急。將建州事說與阿爺聽,再言建州誤時,秋祭不等我與十叔了。”


    “喏!”韓壹領命去安排。


    韓德讓又將自己寫好的奏疏,遞給耶律賢,說道:“此乃彈劾趙氏父子,擁兵自重之奏疏。”


    韓德讓對張清芳勸道:“公之過往,我聞猶憐。然安置流民之事迫在眉睫,公亦是嚐過疾苦之人,何必又斷他人生路?”


    張清芳看著韓德讓,說道:“田契,某可交出,捐亦可認,某之願不過報仇而已。便算皇帝動不得,然衛王、曹家,不得好死!”


    韓德讓應諾道:“公之仇,韓某記下了。”


    未幾日建州的街市恢複了熱鬧,張清芳旗下產業俱都開工、開鋪。


    其餘大戶見張清芳境遇,雖打聽不出他現下如何,卻也跟從著紛紛開業,深怕自家也來個滅門之禍。


    一時間城中生產、生活秩序相繼恢複。


    時,韓德讓與耶律賢正領著人,整理那十幾箱證據,按照人名分類做記錄。兩百零四號人,足足九年事跡,信息冗繁。


    “末將天雄軍衙內都指揮使韓瑜,參見晉王殿下!”


    耶律賢、韓德讓聞聲迴頭,見是一身材魁偉的少年將軍,身著戎裝端正立著,手裏持著天子節鉞及一封手諭。


    他見耶律賢迴望,又道:“末將持天子節鉞,不便拜見,望殿下贖罪。”


    耶律賢笑道:“自家人,不必虛禮。”


    韓瑜將節鉞恭敬持於身前,昂首朗聲道:“晉王耶律賢、彰武軍節度使韓匡武聽諭!”


    聞聲,再座所有人趕緊空首拜道:“臣等恭聽聖諭!”


    韓瑜朗聲宣道:“諭曰:建州之事,朕已知曉,吾兒賢寧慈悲之心,朕深感慰籍。特假節鉞,令吾兒督導建州府衙,疏解流民,查抄貪腐。令彰武軍節度使韓匡武,輔弼吾兒賢寧。欽此!”


    耶律賢、韓匡業同聲領節道:“臣等領旨!陛下萬年!”


    待節鉞、手諭交接過後,韓瑜又望向韓匡武,道:“彰武軍節度使韓匡武,屈膝聽口諭。”


    韓匡武趕緊屈膝。


    韓瑜宣道:“太祖所假節鉞雖至尊至貴,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節鉞不適本朝,著令歸還。”


    “臣遵旨,陛下萬年。”韓匡武拜道,忙令副將將太祖節鉞奉來,交還特使。


    這柄節鉞按製早當還的,從前應天太後在,她老人家沒發話,太宗、世宗皆不敢來收迴。而韓氏素來低調任事,亦未用過,以至於都忘了這柄節鉞的存在。當耶律璟知曉韓匡武手裏,竟有一柄太祖節鉞時,酒都嚇醒了。


    待宣告妥當,韓瑜這才向著韓德讓歪頭,調皮道:“讓哥!”


    韓德讓上前給他胸口錘了一拳,喜道:“行啊,你小子,都封官了。”


    韓瑜揉揉痛處道:“哥莫取笑,哥早年若願意,如今職銜定比我高。”說著,又玩笑道:“自蕭侍中請下手諭節鉞,弟可是八百裏加急,片刻未歇趕來的,怎也得犒勞一下。”


    “先記著,迴頭找你嫂嫂要。”韓德讓說著,指了指蕭燕燕。


    韓瑜苦笑道:“那便算了,這嫂嫂厲害得很,我可不敢。”


    “我約莫聽見有人說我壞話。”蕭燕燕倚在門口,嬌嗔道。


    “不敢不敢。”韓瑜連連擺手,轉又對韓德讓說道:“三伯父說,家祭延後,待你歸去。還有,我離行前,趙使相與三伯父麵見,談了建州之事。三伯父使我傳告你,切莫你死我活,叫別家撿了便宜。”


    韓德讓笑笑道:“我曉得分寸,就嚇嚇他而已,竟還找家長了,此事鬧的。”


    “哥曉得分寸便好,弟還去給趙老頭宣旨。”


    韓瑜說著便去,韓德讓遠遠唿道:“記得迴來吃飯。”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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