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暉看了看韓德讓,他本以為,不過是彈劾他而已,是以有恃無恐。沒成想,這個年輕人明知朝廷之劍斬不了他們,是以壓根沒打算用朝廷的劍,他用的是民怨之劍,一出手便是殺招。


    不過此事,他不退,可說成是鎮壓流民叛亂。若退了,反是自打臉,承認戮民之罪。


    趙延暉冷靜少許,想起蕭保寧,又陰陽怪氣道:“論及戮百姓,保靜軍戰功可不及高平軍。”說著,倒看了一眼韓匡武:“韓家豈會無動於衷?”


    “為何不會?”韓德讓反問。


    趙延暉得意道:“歐妮蕭氏與玉田韓氏世姻,韓昌世當年與前趙王謀反尚無罪,足下能挑動我盧龍趙氏不足為奇,敢動玉田韓氏,某敬之!”


    這韓匡嗣與晉王親近,號為醫道之友。而蕭保寧既是韓匡嗣的表兄又是妻兄,還是親家,他等算得是一黨。晉王、韓匡武能對自己人下手?他等若不對蕭保寧下手,便沒有理由對自己下手。


    韓德讓卻淺淺一笑,道:“如何對付玉田韓氏,乃在下之慮,不勞使君費心。”


    趙延暉也笑道:“小子狂妄也。”想以一己之力挑韓趙兩家,勇氣可嘉,勇氣可嘉。


    韓德讓則點點頭道:“尚可。”


    麵對韓德讓的大言不慚,趙延暉忍不得笑出了聲,這小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麵臨的是兩個怎樣的家族?


    韓知古生十一子,除早亡的長子、八子、九子以外,有五個節度使,一個判戶部院事,一個熊軍將軍。韓匡嗣這驍右衛將軍更不必說,雖是居家了,但於驍右衛與屬珊軍中說話,仍是極有分量。


    而他盧龍趙氏,起自趙思溫,就是那個迫得應天太後斷腕的趙思溫。他家十二子,三位節度使,二位刺史,其中大哥、二哥以節度使兼領使相。


    韓匡武見趙延暉,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瞧著韓德讓,他“嗬嗬”兩聲笑道:“四郎,你瞧你,麵見長輩,不報家門。往後趙使君尋爾算賬,亦找不著人。”


    “十叔教訓得是。”韓德讓恭敬迴道:“是晚輩失禮了,晚輩弊姓韓,賤名德讓,賤字致堯。父,於兄弟中排行第三。”


    趙延暉望之愕然,這小子竟是韓匡嗣那寶貝兒子。傳言,韓匡嗣就是為等此子歸家,是以遲遲不讓嫡長子韓德源沾染家政,因而令蕭保寧不滿。


    韓德讓又語重心長,勸道:“昔年,令考迫應天太後斷腕。今日,韓氏亦可斷腕。”


    這是說,要將這兩筆斷腕之仇,都算在趙家頭上?


    趙延暉還未迴過神,韓德讓又指了指外間的棺材,說道:“吾舅父正於棺中歇息,趙伯父不妨前往探視。”


    趙延暉沉沉氣,猶疑著往停棺處探看。隻見旁邊哭喪的,哭得很是用力。而蕭燕燕卻坐在棺蓋上,喜樂得很。


    “肅靜,肅靜!”趙延暉喝止那些哭喪人,又指了指棺材,問道:“這、這是……”


    蕭燕燕喜著答道:“早先說啦,蕭刺史畏罪自盡啦。”聽到趙延暉的聲音,蕭保寧趕緊唿喊:“吾未死!吾未死!承暖兄救我!救我!


    趙延暉責道:“胡鬧!此乃一州刺史,爾等豈可擅殺?”


    “百姓,爾等不亦擅殺麽?”蕭燕燕聽著不樂意,頓時斂下笑容。


    又冷聲說道:“吾之所為,乃助其體麵,助歐妮蕭氏體麵,助韓氏體麵,亦助陛下體麵。蕭刺史畏罪自盡,歐妮蕭氏不必受牽連,韓氏亦不必保全他,陛下安民心,還落個勤政愛民。除蕭刺史以外,皆大歡喜,不必各方焦灼,乃大善之行也。”


    “胡鬧!”趙延暉嗬斥,迴頭望著門口的韓德讓與耶律賢,不可置信道:“爾等,竟由此女胡作非為?!”


    韓德讓又再笑著推諉道:“晚輩,天生懼內。”如今才發現,“懼內”這兩字,真是頂好的推諉之法,好用得很。


    趙延暉來迴看了看幾人,又對蕭燕燕令道:“快將人放出來。”


    蕭燕燕冷笑著,反問道:“於城外,求爾等莫殺百姓時,爾等可曾放下屠刀?放過百姓?”


    “此乃一州刺史,從三品之臣,豈是庶民能比?”


    蕭燕燕駁道:“皆是爺娘所生,何不能比?古言: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父為子綱,父不慈,子奔他鄉。子為父望,子不正,大義滅親。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妻為夫助,妻不賢,夫則休之。汝等既為父母官,然不慈不仁,何不可滅之?!”


    她又冷嘲道:“我知爾等妄想法不責眾。可笑,法,天理也!焉能不責眾?!若言眾,爾等腐吏與百姓,孰眾?!”


    那氣勢,那怒目,鎮得趙延暉無言反駁。而韓德讓、耶律賢亦未料到,一小女子竟能說出此等良言來,不由得刮目相看。


    蕭燕燕與趙延暉正對峙著,忽一股臭味自棺內漫出來。蕭燕燕與趙延暉不約而同捂住了口鼻,連著那些哭喪人,齊刷刷地遠離了。


    而自棺中傳開蕭保寧的哭聲:“屈死我也!屈辱死我也!蕭燕燕,老子與你誓不兩立!放我出去啊……”


    蕭燕燕捏著鼻子,白眼說道:“要報仇,得活著。如何活,我早教你啦。”


    “退田!老子退田!”蕭保寧嚎啕大哭道。活了五十餘年,人前人後捧著,哪裏受過這樣的侮辱。


    得了蕭保寧退田之言,蕭燕燕指使韓壹等人:“開棺,棺留著,不必清理。誰不退田,就給我摁進去。”說著,瞥了趙延暉一眼,冷哼一聲,掩著口鼻往屋裏去。


    見蕭燕燕過來,韓德讓悄聲謝道:“多謝娘子。”


    蕭燕燕嬌怨道:“此仇結大了,你欠我的。”“計較,在下都以身相許了,就不能大方些。”


    “你本就是我的,以我之人討好我,還叫我大方?”


    韓德讓暗歎一息,這媳婦兒,腦子太清醒,還真不好糊弄。


    眼見韓壹等人俱是掩著口鼻,開棺將蕭保寧取了出來。那一身的汙穢,臭味熏天,難堪之極。


    趙延暉腦子裏嗡嗡作亂,他又迴頭看了看韓德讓與蕭燕燕嬉鬧,心下權衡。韓四郎攀上了後族蕭氏,這韓家必然是由韓四郎繼承大宗,而與蕭保寧捆綁的韓大郎,自然淪為小宗。


    韓匡嗣豈會保小宗之姻親,而損大宗之威望?這韓氏,是真有可能斷腕,拋棄蕭保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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