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要看那話本,張德均自然要給弄了來。


    七本書往聖前一放,趙匡胤觀著那些字跡,當先疑道:“這字跡怎不一致?”


    張德均苦笑著,迴道:“迴官家,奴聞坊裏說,是那碧秀齋久虧之下,其東家左思右想,才想著出話本扭虧為盈之計。於是,請人做書,每刊僅印一百冊,第六刊時,那茶舍裏已不給稿說書了。於是,這六、七刊,便有人抄書轉售,這轉抄的亦是一本難求。”


    趙匡胤拿起書,一笑道:“民間多奇士,便是個奸商,亦不簡單呐。”說著,倒是翻開那話本讀了下去。


    這才看了兩三篇,他是暗暗吃驚,此書確可稱奇書,用做話本,當真是埋汰了。趙匡胤忍不得將那話本,一讀到底,及至夜半才仔細著讀完。


    當即問道:“趙讚可還留侍京中?”


    張德均迴思頃刻,迴道:“迴官家,趙太師於月前迴京述職,尚未得調,且於京中私邸落宿。”


    “正好,召其入宮,與朕共讀。”


    趙匡胤令道,張德均即時而去。


    是夜,趙讚入宮伴讀,核實那《燕北秘事記》中所敘,幾乎件件屬實。更有他趙氏投契丹之前,他不甚了解之事,也一一敘得詳盡。


    得趙讚這一核實,趙匡胤更上了心。及延時早朝後,遂留趙普、趙光義、趙光美、盧多遜等人議事。


    幾人剛至偏殿得賜坐,趙匡胤先悠悠問道:“諸卿近來讀何書?可有好書相薦?”


    趙普道:“迴官家,臣讀《論語》。”


    “卿還讀《論語》?”趙匡胤不禁詫異。


    趙普挑望盧多遜一眼,笑道:“讀的多,不及讀得深、讀得精。”


    趙匡胤點點頭,略表讚同,趙普憑著半部論語,屢出奇計,“這讀得深、讀的精”的好處,自不在話下。


    他轉又問盧多遜近來讀何書?這盧多遜博覽群書,甚是廣博,從未見他有答不上來的。


    盧多遜則迴道:“迴官家,臣近來精讀《戰國策·秦策》,讀到‘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則王之尺。’臣以此句為妙。”言畢,得意滿滿。


    他每日提著酒肉賄賂了宮中藏書館小吏,才探知皇帝每日都讀什麽書。觀人讀何書,便知其思何事。這《戰國策·秦策》是三日前,皇帝就拿來讀的,連讀了三日。


    想必是憂心著,在當下的分步南征策下,如何安住南地諸國及北地契丹、晉陽、定難軍等,勿使其等抱團抗宋。皇帝必是要問計於此,自己則拿合縱連橫、離間諸國來對即可。


    可他等了半天,並未等來繼續探討。


    趙匡胤已將目光移向了趙光義,問道:“爾又觀何書?”


    趙光義微愣一下,揖著弱弱道:“迴二哥,臣弟讀《燕北秘事記》。”


    魏王趙光美當下哂笑道:“三哥乃一國之宰執,放著百家經典不讀,讀那話本俗物,不好吧?”


    莫說趙光美哂笑,連盧多遜都忍不得嘲笑。似趙普這般不讀書的,都比讀那不正經的好吧。一眾人正是明裏、暗裏譏笑。


    豈料趙匡胤問道:“那第八迴,出刊了未?”


    此一問,殿中頓時清涼了起來。整日裏逼著晉王、魏王兩個弟弟及一眾武將大臣讀經典的皇帝陛下,竟霍然轉頭讀話本了。風趣轉得實在太快,都來不及跟上。


    趙普倒不在乎,反正他隻讀《論語》。隻是苦了盧多遜,每日調研皇帝所讀,不料半路殺出個話本來。


    而又聽到趙光義迴話,道:“未呢。臣聞那原作誤了出稿期,遭書迷及碧秀齋東家圍堵,不堪其擾,跑啦。”


    趙匡胤聽罷,“哈哈”一笑,說道:“爾讀了此書,倒有何思?”


    趙光義端正,頗為正式道:“迴陛下,臣以為此乃奇書。”


    趙匡胤問道:“哦?怎個奇法?”


    趙光義答道:“其一:書雖以虜相作角兒,卻有軍政事夾雜,其隨虜主征渤海、征室韋、征庫莫奚、女真等,令我知曉虜廷部族之概況;


    其二:因遼國胡漢分治,我中原遣往契丹之諜探,難能深入虜廷之內。然此書,卻深知虜廷二院皇族、橫帳四房之譜係,不可謂不奇;


    其三:其中所設風物具是細致,觀之不虛。臣弟敢斷言,作書之人,必乃燕北人士,且曾於虜廷中為事,是以通曉南北。”


    趙匡胤拍道:“然也!朕亦這般認為。見其小而知其大;見其細而知其巨。此奇不在書,而在作書之人。朕昨夜與趙元輔校對過,此書中之事雖有些許誇大,但為實不虛。”


    轉又對趙光義吩咐道:“不論上天入地,將此人給朕尋來。”


    趙光義得意道:“喏。”


    見趙光義領命將去,趙匡胤又囑咐道:“休要大張旗鼓,免叫人嚇著,更避之不出。”


    盧多遜見事竟有些懵了,這讀得多的,不如讀得深的;讀得深的,竟不如讀得巧的。


    汴河上,千帆爭流,既有往來貨船為這開封奠基繁華,亦有商船鶯歌燕舞為這開封唱頌繁華。那百舸之中有一葉小舟在淺水區,悠悠然地晃蕩著。


    韓德讓與宋琪各自於船舷處垂竿,王彌生則給兩人溫著屠蘇。


    他邊溫邊是嘀咕:“原以為出話本是為賺錢,不想賺錢僅是順帶,早知如此,那第七刊怎也要做兩貫來賣。”


    聽著抱怨,韓德讓酸道:“唉喲,無且先生往日惜字如金,這一不磕巴了,便要將那八輩子的話都說盡了來。”


    王彌生更是氣著,將酒杯遞予韓德讓與宋琪手中,怨道:“吾非是怨停刊,汝等好歹將此計早說於我知曉,免叫我臨事慌忙。”


    宋琪倒笑著賠禮道:“怨吾等思慮不周,望無且見諒。”轉又對韓德讓好奇道:“致堯是如何思及此計的?”


    韓德讓悠悠一笑,說道:“以奇掙名,以名換利,前有薑太公釣文王,後有鉤弋夫人釣武帝。”


    轉又說道:“說來,我本是釣晉王來著,畢竟其乃開封府尹,職缺在其治下,若使其瞧上,招攬了去倒正好。是以,專叫人於晉王麵前做戲奪書,又送書予其夫人,隻為引其矚目。可惜呀,他瞧了便瞧了,也沒個然後,可見其人思事不深也。沒法子,隻得鬧騰大些,鬧出個風聞軼事來。那趙官家得位不正,唯恐有人瞞他、欺他、仿他。是故素好微服私訪,極重民間風聞,更深諳風聞中之實用事。《燕北秘事記》於旁人看來是無足輕重,然在趙官家這等城府極深之人看來,那便是燕北向導,寶貝得緊。”


    宋琪點點首,又憂道:“然老夫著了此書,便算將遼廷給賣了呀。”


    韓德讓笑道:“此一二年來,我自汴京撈了這般多事況,放一二成出去,算迴饋宋廷罷。”


    幾人正說著話,遙有一舟遊弋過來。那為首之人正是趙光義,見著幾人,笑問道:“敢問,可是宋俶寶先生?”


    忽而,宋琪手中魚竿一彎,韓德讓忙幫著拉竿,那竹竿一起,一條大桂花魚飛上,宋琪趕緊以手捧接。


    韓德讓笑道:“俶寶先生,不若請客人一同享用此魚。咱邊食邊說說那《燕北秘事記》第八迴,如何?”


    “善哉。”宋琪應道,又對趙光義請到:“官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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