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璟恐懼親征,但見群臣步步請逼,他暴怒道:“爾等佞臣,敢教朕送死?!”


    見皇帝拂袖退朝,耶律夷臘葛箭步上前跪阻道:“陛下,此事關乎國之存亡,不容緩視。”


    耶律璟不曾想到連耶律夷臘葛也來請逼,更是痛心疾首說道:“朝定!朕之朝定,焉與佞臣同?那萬千軍中,流矢無目,朕若閃失,何人救朕?”


    “陛下,臣誓以性命保吾皇萬安!”耶律夷臘葛對天立誓。


    群臣也紛紛跪在耶律璟腳邊,請道:“臣等誓死保衛陛下,請陛下禦駕親征!”


    群臣圍得耶律璟舉步維艱,他走不得亦不敢應。


    眼見一殿君臣兩相持,韓匡嗣進言道:“陛下,不若請司天卜兇吉,若象吉,陛下親征。若不吉,擇天使持節督戰。”


    耶律璟看著韓匡嗣,倒覺這也是個主意,忙召道:“言之有理,速召魏璘,殿前卜筮。”


    未幾時,殿前舍人引魏璘入殿。見著一殿君臣混亂,他倒是淡然。在殿前舍人召他入殿之前,他已卜算出是何事召他,事前便已焚香、沐浴、禱告,倒也算得是有備而來。


    魏璘隨舍人跪於殿中行五拜大禮,高唿:“陛下萬年!”


    待禮畢,耶律夷臘葛對魏璘令道:“今吾國欲於周戰,吾皇親征,令先生卜兇吉。”


    魏璘稽首道:“喏!”說著,擺開五十根著草,自中抽出一根,作天一,而後又將四十九根著分作兩束,反複做六次推演。那一殿君臣見魏璘推演,皆不敢做聲,一時靜極。


    而此時,郭榮也準備乘勢直取幽州,命先鋒都指揮使劉重進、義武節度使孫行友攻固安、易州。


    蕭思溫則是據守幽州城內,任是如何,也不發一兵一馬外援,縱使各部將領跳起腳來罵他,也是全當沒聽見。在皇帝到來之前,隻要他的幽州還在,他蕭思溫便是功德圓滿。見幽州不發兵,其餘各州縣更是不願冒險抵抗,個個望風而歸。


    相較周軍節節推進,遼廷卻寄望於鬼神,何不荒唐?


    見魏璘演卦,韓匡嗣深恐測之不吉,給了耶律璟借口。他趁耶律璟不察,悄悄將手中玉笏滑至魏璘膝下,臣僚相見,亦掩之不做聲。而魏璘低頭見玉笏上寫著一字曰“吉”,他悄悄將玉笏藏於袍下。


    片刻,魏璘稽首道:“啟稟陛下,卦成?”


    聞卦成,群臣皆為之憂,耶律璟更是急切道:“如何?”


    魏璘言道:“迴陛下,火風鼎卦,元亨,吉。象曰: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此出門有益,漁人得利之卦。且周本柴姓,燕分為火,柴入火,必焚。此卦,吾皇虛驚,周主遇厄之兆。”


    得此卦言,耶律璟略略鬆氣,蕭護思再率群臣稽首拜道:“臣等,躬請陛下親征!”


    耶律璟雖是將信將疑,然如今,他已無路可退,隻得點將親征,各將得令退殿領兵。


    及出殿,魏璘喚住韓匡嗣,將玉笏歸還。韓匡嗣接過,揖道:“多謝。”魏璘還禮,韓匡嗣卻又吞吐道:“魏司天,有一言……韓某本不當言,然不說……又似不誠。”


    魏璘揖道:“請將軍指教。”


    韓匡嗣誠懇勸道:“先生與太平王、衛王之流,不可交往過甚。”


    魏璘聞勸卻“哈哈”一笑,說道:“將軍多慮,萬般皆由命,既定數,脫不得、逆不得、改不得,由命罷。”說罷,揖去。見魏璘全然不聽勸,韓匡嗣也隻得惋惜連連。


    再說這數日以來,蕭思溫一直提心吊膽,如今聽聞皇帝果親征了,他也放鬆不少。直至這日,他才發現府中竟多出了一個生人。他隻覺那孩子有些麵熟,貌類先帝耶律阮。


    蕭思溫奇問道:“韓郎子,此子乃誰?汝識得?”


    韓德讓則對蕭思溫小聲說道:“小侄正欲與世伯商議此事。”說著便附在蕭思溫耳邊說上幾句。


    “當真?!”蕭思溫一聽驚詫不已。


    “十之八九。”


    “使不得,使不得呀。”蕭思溫焦慮著來迴踱步。


    自火神澱之變後,二皇子耶律明扆遍尋不著,如今卻又冒了出來。且不說真假,誠然,這相貌已有了八分真,可先帝近臣皆被當今皇帝排擠打壓,如今先帝嫡子歸來,那暴君豈能相容?


    蕭思溫徘徊不定,隻對韓德讓怨道:“汝何以招弄禍害?若逐,不近人情;若留,留之擔禍!”


    韓德讓待蕭思溫怨畢冷靜下來,方莞爾笑道:“待陛下來時,世伯將其獻上,隻言尋得辛苦便是。”


    “還尋得辛苦?!哦喲喲喲……都瘋了,都瘋了!”


    韓德讓說道:“世伯慎思,陛下自即位始,宗室謀逆不絕,上待宗室忌之益深……”


    “由是此,先帝之子可活耶?”


    “不盡然。”


    “何以?”蕭思溫奇異。


    韓德讓則邊言邊數道:“陛下既不近女色、亦不好男色,所喜者,惟行獵、飲酒、殺人。宮中惟皇後,亦三兩年難見聖顏,至今膝下無子,將來亦無子。陛下無嗣,繼位者誰?”


    “汝之意……”


    “奇貨可居。”韓德讓說著莞爾一笑。


    蕭思溫思著,點點頭,似是明白過來。可再瞧他這女婿一眼,沒由來的心底一顫,這小子,竟是個不折不扣的野心家。


    雖有詫異,卻也覺著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投資的機會。蕭思溫倒也立即思慮起待皇帝禦駕來時,當是如何編撰那尋孤“故事”。見蕭思溫願意相助,韓德讓這才去找耶律明扆通報好消息。


    耶律明扆低首不語,能歸宗自好。可歸去……那些濺灑在枯柴上的熱血,穿過縫隙滴在自己身上,再一滴一滴浸進自己的心裏、迴憶裏。那年,他年僅四歲,被尚食劉解裏藏身柴垛中,與劉解裏成為唯數不多的幸存者。九年過去,他受夠了顛沛流離。


    耶律明扆慎思著,好片刻,他才抬頭道:“能識得朝定,真乃父皇佑吾。”


    韓德讓聽著也是會心一笑,喚一聲“朝定”便是一生一世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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