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溫算著日子,皇帝的親征大軍就快到了,是以先來登城眺望。屆時耶律璟問起戰事,他才有話可答,雖然耶律璟多半不會過問。


    蕭思溫正眺望著,卻越發覺得周軍實在是怪異。自周軍收取三關三州之後,按說下一戰便是圍攻幽州了,可周軍卻停了下來。近幾日得到的探報皆是“周軍諸部集會謀議”。周軍行軍收關隻用了一個來月,如今謀議幽州卻用了近一旬,著實怪哉。


    他急急忙忙跑下望樓,迴到府中將今日望樓觀察所得,與這幾日的探報說與韓德讓聽。


    韓德讓聽罷,心思一動,說道:“莫非周軍有失?”


    “糧草軍備皆無紕漏,陛下親征大軍亦未與之遭遇,十萬大軍安有所失?”


    “如此情形,無外患必有內失。世伯可引軍出戰,試探周軍。”


    蕭思溫猶豫一陣,搖搖頭,說道:“陛下將臨,吾不可涉險,倘吾等揣測有誤,命休矣。”


    韓德讓本還想再勸勸他進兵,可轉念一想,以他的脾性是絕然不會冒這個險的。畢竟,在燕雲守將紛紛投降時,他雖然打了敗仗,但未投降,也未失城,相較之下,這功勞已然穩妥。可若事實並非如他們揣測,出兵試探,再戰敗,便成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又過得幾日,耶律璟親征大軍已至幽州城外駐蹕,蕭思溫則探到諜報,言來勢洶洶的周軍,陸續撤軍了,隻在瓦橋、益津二關,雄州、霸州,留下韓令坤、陳思讓率兵戍守。各級守將皆覺周軍必然出了大事,紛紛請戰襲擊,蕭思溫卻徘徊不定。


    “若趁機擊退周軍,可立一功,然若其中有詐耶?”蕭思溫暗自思量著,帳下各將卻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現在就衝殺出去,但蕭思溫就是不發令。


    眾將紛紛嚷著,蕭思溫卻有自己的顧慮。這出去勝了,他與諸將自然是要加一功的;可若敗了,他是總督管,這責自然是他一個人來擔。若是不出去,眾將雖無尺寸之功,可他蕭思溫守住了幽州,並且他與周交戰了,雖然是敗,也未敗得太慘,總之是要比投降的那些好。


    “以吾之功換他人之功,無益也。”蕭思溫暗自計較,任由那些人跳腳罵他“膽小鬼”“無能”他也隻是聽著、受著,就是不下令發兵。韓德讓在帳外聽著,也是深思,雖然他這個嶽父確實膽小無能,但不能否認,他很會算賬。


    來勢洶洶的周軍,在四十二天內掃蕩了燕南十七縣,神速的來,也神速的去。直到一個多月後,周主郭榮駕崩,新皇郭宗訓即位的消息傳來,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隻道是世事無常。不能想象若郭榮不是這般短壽,曆史的發展又將會是怎樣的軌跡?


    不過未來本就說不清楚,但現在唯一能清楚的是,常敗將軍蕭思溫立功了,雖然這個功勞真正的所有人是老天爺,或是郭榮死因的真正兇手,但得賞的卻是蕭思溫。


    蕭思溫按原定計劃將耶律明扆帶去見了耶律璟,並向耶律璟講訴了自己是如何越過千難萬險才找尋到耶律明扆的,其編撰的驚險程度,大概遠遠超過了去阻截周軍時的真實經曆。畢竟阻截周軍時,隻相遇了一小戰,折了幾個人後便引兵撤迴了,所謂的阻截,基本就是走的過場。


    但不管怎樣,耶律璟接納了耶律明扆,並且似乎很是喜愛,將其帶迴置於永興宮撫養,賜名諱賢,封晉王。大概真如韓德讓所料想,一直膝下無子的耶律璟需要一個貼心的“兒子”,至少這個幼弱且無依無靠的“兒子”比手握兵馬的兄弟們來得可靠。


    “朝定!”耶律賢走上城樓,韓德讓聞聲迴望。耶律賢則向前兩步,與之麵對麵。兩個少年的側臉輪廓,在夕陽的餘光下分外明朗,韓德讓的臉上掛起一絲淺笑。


    “朝定當真遊學?”耶律賢問道。


    韓德讓無奈笑道:“皇命難違。”


    “吾待朝定歸來。”


    “嗯。”韓德讓會心一笑,頭頂盤旋的山鷹發出尖利的叫聲,嘯破長空。聞聲望去,隻見遼帝耶律璟領著大軍浩浩蕩蕩的來,隻給蕭思溫留下一句:“敵來,則與統軍司並擊之;敵去,則務農耕做,勿勞士馬”便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留守邸內,韓德讓整理著包裹,就要被迫去“遊學”了。耶律璟領著那浩浩大軍南下,一仗未打,倒是將他這個奉皇敕遊學的給狠狠訓斥了一番。


    蕭思溫望之,不免擔憂道:“世侄這一去,何時可歸?”


    “看陛下意思吧。”韓德讓卻也為難,說來,他這自小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人,也不願這般四處漂泊啊。


    蕭思溫歎息一氣,凝眉道:“莫要誤了婚期才是。”


    韓德讓笑道:“世伯放心,三妹那般伶俐可愛,小婿亦舍不得她嫁了別人去。”


    “伶俐可愛。”蕭思溫念著,不免自嘲,仨丫頭早被沂國公主慣得沒邊兒了,說是“深惡痛絕”倒還有幾分可信。


    他這駙馬,說到底就是個倒插門女婿,於女兒的教養上也插不上話。是以,他這駙馬對那“娶婦得公主,無事生官府”之言尤為深切。可那日家宴,見了這女婿脾性,對其既是暗暗佩服,倒也暗暗擔憂。今又見此智略,真怕將來鎮不住。


    眼見韓德讓將上路,蕭思溫又硬塞給他許多錢資,隻想著,我待他好,他若曉理,自當待我女兒好。韓德讓見著,也真是可憐了一片父母心。


    韓德讓將一篇教案、三封書信交予蕭思溫,請其傳達。那書信一封是給父親報平安;一封給耶律休哥嘮閑嗑;另一封卻是寫給蕭燕燕,這信中也沒甚實際內容,倒盡是些深奧語句。


    見他還給蕭燕燕留了信,蕭思溫倒是詫了,他這女兒他曉得,字都識不得兩個,怎讀書信?


    韓德讓自是笑道:“世伯可休叫人給她讀信,不識的字,叫她自個兒翻書請教先生去。”見蕭思溫疑慮,他又道:“三位妹妹皆是伶俐聰慧之人,隻是太寵溺放任。小婿知世伯欲教養,又礙於公主。”


    蕭思溫聽著點點頭:“當真如此。”


    韓德讓又指指教案道:“若畏公主插手,便請公主多往宮中走動,自沒空管啦。自然,公主之法,亦不算全無可取。無論貴賤,女兒乃父母心頭肉,若小婿與三妹將來生有女兒,亦要叫其兇悍些,莫受夫婿欺淩。”


    蕭思溫聽著悅色道:“你這小子,此言若叫公主聽了去,才開心呐。”


    諸事畢,韓德讓牽駝馬出府,與蕭思溫拜別。幽州城外,他自駕馬牽著駱駝往那地平線行去,閑來無聊,拿出長笛吹上一曲。長笛聲聲惹人醉,風卷草絮漫天飛,一人一馬草間行,天地一線鍍金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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