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壓來,耶律察割倉惶迎戰,一鼓而敗,隨即將所擒朝臣押為人質。此番一來,耶律屋質等人倒是傻了眼。這家國天下,左右皆是血脈親戚。遙見敵營中有自家父子兄弟,諸將投鼠忌器,便是連刀亦拔不出了。


    耶律屋質勸道:“再這般僵持,待國中諸藩王領兵尋來,隻恐我為鶴蚌,倒叫漁人得利。”


    眾將卻議論紛紛,道:“理是這般個理,誰都曉得,然察割那廝手握人質。若強攻,何異於送自家父子兄弟赴死?使不得,使不得……”


    見眾將忌憚人質,不敢強攻,耶律屋質隻得尋溫和之法。頃刻,他附到壽安王耳邊說上幾句,壽安王聽之愣愣。雖是千萬個不願,也隻得按屋質之言,手書一封遣人給察割送去。


    未幾,察割收壽安王親筆來函,隻見信中寫著:“既行弑逆,複將若何?”


    察割見信大怒,當即拍案,怒指信使道:“將這廝剮了!”又令道:“所擒朝臣盡數押至轅門!”


    叛將聞令,將那一班被俘虜的朝臣按跪在地上,麵東向日。


    少時,察割也踱步至轅門,吩咐道:“告壽安王、屋質,孤於每時斬一朝臣,至其等撤軍為止!”此令一出,轅門處頓時恐慌成一片。


    信使領命,連忙馳馬而去,可一個又一個時辰過去,終不見信使歸來。


    察割怒而欲殺人質,王妃卻止道:“大王不可,此一刀斬下,怕是結了血海深仇,再無轉圜餘地。”


    察割卻狠道:“吾已弑君,還求甚轉圜?許是那耶律屋質料定吾等不敢殺質,是以無懼。吾且斬他一兩個,使他等畏懼畏懼。”說著,手起刀落,一顆人頭滾落。


    那察割自也知曉,若殺四帳皇族與二帳國舅,對方必然憤恨報仇。他倒投機,先斬一漢臣試試。如此,既不激發血仇,又可震懾。他招來信使,吩咐道:“將首級送壽安王、屋質去!“


    信使忙提著一顆鮮血淋漓的腦袋而去,這一斬,倒將人質們駭得不輕。


    眼見又一個時辰將至,察割抬眼眺望,隻見那壽安王軍中愣是半點響動也沒有,信使亦未得歸。此番他倒是慌了,他按著馬刀,煩躁著在一班人質前踱來踱去。


    原本計劃,弑君之後執旗、鼓、神纛行柴冊自立。隻要旗鼓神纛在手、柴冊禮成,萬事既定。豈料,屋質那廝先一步將旗鼓移出,他這柴冊禮是行不成了。右皮室軍又來得忒快,自己倉促應戰之下,失了首陣,如今四麵突圍不出,進退維穀。


    太陽的投影漸漸拉長,仰望一眼日斜方位,見時辰又到。察割又暗思:“莫非南麵漢臣於其等無足輕重?不若斬個北麵官試試?”


    他狠目環掃群質,驚得人惶恐不安。太平王耶律罨撒葛撇目望之惶恐,忙謂敵獵:“林牙,救我、救我。”


    而敵獵已在那狠目之下顫顫,太平王畢竟乃太宗嫡子、壽安王同胞弟,察割忌憚激怒壽安王,當是輕易不敢動他的。可自己則麻煩了,雖也冠姓耶律,卻是遙輦氏之後。較漢臣雖有些輕重,但較皇族、國舅族便無足輕重了。


    果然,察割掃視一圈後,鎖目於他身上,駭得他一個激靈。察割手執利刃,提他出列。


    見其手中馬刀高舉,敵獵驚恐,惶惶大唿道:“我有法子可使退兵!”利刃落在他脖子上,卻未斬入皮肉,倒是給收住了力道。


    敵獵慶幸舒氣,察割望之,挑眉道:“是何主意?”


    敵獵忙吸口涼氣,使自己鎮靜下來,尋思計策。頃刻,獻計道:“大王可迴信曰:不有所廢,壽安王何以興?”


    不待察割說話,耶律盆都反對道:“豈有此理!我等弑君造反,枉負逆臣之名,平白叫壽安王登基?是甚道理?!”


    敵獵道:“而今皇子喪的喪、亡的亡,先皇絕嗣。依製,複帝仇者繼為皇儲。待諸王匯軍,王必將為呦呦之鹿,使群雄逐之。然若,奉壽安王登基,或可倚擁立之功,換一線生機。”


    察割、泰寧王妃聞敵獵所言,心中俱是一怔,暗自計較起來。現下旗鼓神纛不在,登基是登不成了。那擁立之功聽來無稽之談,倒也不求。可若能將皇位那燙手的山芋扔出去,或可移諸王矛頭。


    察割思過一陣,對敵獵問道:“誠如公言,誰當使者?”


    敵獵拜請道:“下臣請與壽安王弟太平王同往說之!”


    察割思慮片刻,分別挑斷兩人的綁繩,說道:“若得解難,孤記公解危之功。”


    敵獵作揖道:“定不負大王所托!”


    少時,敵獵與太平王耶律罨撒葛並馬至壽安王軍中。敵獵將察割迴涵交予壽安王,壽安王見察割信中之意竟是要奉自己登基。他不敢自作主張,忙將信函遞與屋質。


    屋質看罷,悠悠將信折起,問道:“察割那廝請降,可有所求?”


    敵獵則笑道:“亂臣賊子,焉敢有求!”


    聽敵獵這話,似乎不是察割那邊的。屋質危坐,正色道:“公言中之意……”


    敵獵長揖道:“若大王、詳穩信任,某有一計,可除那亂臣賊子。”


    此言一出,帳內眾將齊望,一片質疑。敵獵上前,附在屋質耳邊,耳語幾句。片刻,屋質開懷笑道:“計若成,公乃首功之臣。”


    敵獵退下,再揖道:“謝大王!謝詳穩!”言罷,徑直出帳上馬,又再往察割營寨奔去。


    屋質則忙吩咐眾將調兵,並吩咐奴仆迎旗鼓神纛,準備為壽安王舉行柴冊禮,又派人去請太皇太後述律平手諭。雖然這位巾幗梟雄早被耶律阮幽禁,然太皇太後畢竟是皇祖母,壽安王要登基,必須得太皇太後首肯方可。


    見信使出寨,耶律屋質歎息一聲,若非當年自己倒戈,太皇太後何至被幽禁。但若當初不倒向耶律阮,契丹隻怕已經被內戰給毀了。每每思起太皇太後她老人家,他免不得萬般愧疚。


    此情不提,卻說那敵獵迴到察割營寨,對察割進言道:“壽安王應諾大王,待登大寶,王爵如舊。”


    察割一聽,連道:“善!善!”此刻於他而言,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


    翌日,天剛大亮,察割率部出寨,壽安王與屋質則引小隊衛兵受降。正待交接,耶律屋質忽大喝道:“將此亂臣賊子拿下,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隻聽得鼓號四起,四麵伏兵蜂擁而上,察割大驚失色,連忙撥馬奔走。


    “逆賊,拿命來!”又是一聲怒喝,耶律阮之弟耶律婁國忙踢了馬肚追上。但見距離合適,耶律婁國挽開硬弓,一矢放出,察割應箭落馬,軍士擁上將其圍殺。


    壽安王披斬衰服,將察割的人頭祭奉在堂兄耶律阮的靈柩前,先行大喪哭禮,又擇吉日行柴冊禮。雙禮成,便算是昭告了天下。


    但他的昭告僅算昭告,這皇位究竟穩妥與否,卻還要拿到太皇太後述律平的手諭才算得鐵板釘釘。是以那討詔信使一路馬不停蹄地奔向太皇太後的禁所,這一路下來竟是跑死了三匹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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