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宋朝的範成大,路過萬縣即萬州時,寫過一首詩詠萬州的詩:


    晨炊維下岩,晚酌艤南浦。波心照州榜,雲腳響衙鼓。


    前山如屏牆,得得正當戶。西江朝宗來,循屏複東去。


    官曹倚岩棲,市井喚船渡。瓦屋仄石磴,猿啼鬧人語。


    剔核杏餘酸,連枝茶剩苦。窮鄉固瘠薄,陋俗亦寒窶。


    營營謀食艱,寂寂懷磚訴。昔聞吏隱名,今識吏隱處。


    萬縣山陡地狹,農耕條件差,但由於位處水運交通樞紐,隨著經濟發展,碼頭業興盛,地位不斷提升。


    軍閥之間征戰不停,地盤變幻不定,於是掌權者就在萬縣碼頭設置了財政收支所,統一收納稅費。重慶海關在此設有分關,從上海武漢架設到重慶的電報線,經過萬縣,信息較為靈通。萬縣城內成立有紅十字會,設立有醫院。許多洋醫生也在此開設了診所。尖頂的是天主教堂、基督教的教堂、迴教的清真寺,紅牆綠瓦的是佛家廟宇,道教宮觀,把萬縣裝扮得畸形繁華。


    從1876年開始,英國迫使清政府簽訂《煙台條約》後,英國人的勢力侵入這裏,萬縣港口出口貨物可直接出口到國外,方便了帝國主義掠奪。


    商業掠奪,要以軍力作威脅。耀武揚威的外國軍艦在萬縣有專用泊位,水兵與妓女,在街上如過江之鯽,妓院和煙館比比皆是,酒樓和小吃攤各有客源。偶爾也開建了一些西式樓房。商業日報的報童每天早晨走街串巷賣報紙。黑社會地痞——袍哥,滲透到各行各業。


    萬縣縣府,軍閥的公署、公館、駐軍的營房、操場到處都是。


    因為富庶,財富積聚,又是進入四川的必經之地,所有軍閥都對此垂涎欲滴,劉湘、楊森兩大軍閥為爭奪此地,時常打得頭破血流。北方陝西的窮軍閥、貴州和湖北西部的土軍閥,也經常趁機來撈一把,但由於外省士兵生活苦楚,來到這個花花世界,軍紀蕩然無存,深受本地人反感,每次均迅速被逐走。1920年,湖北來的部隊和本地軍閥部隊發生混戰,各自縱兵燒、殺、搶、掠萬縣城三天三夜。次年,利川歧耀山上的神兵數千人,也想來發點洋財,圍攻萬縣城,遭駐軍和本地團防殺得血流成河,追得屁滾尿流。


    1923年春,中共早期革命活動家蕭楚女應聘到萬縣省立第四師範學校任教,組織“讀書會”“學行勵進社”傳播馬列主義,並發展一批學生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播下了革命的種子,同年初夏,中共另一位早期革命活動家惲代英路過萬縣,蕭楚女邀請他到省四師作了題為《中國向何處去》的講演。


    就在吳焜他們到萬縣的上個月,7月23日,北洋軍閥操控的北京臨時執政,根據與各國簽訂的賣國條約,把萬縣列為了通商口岸,徹底向洋人們打開了大門。


    萬縣開埠通商,更多的洋大人們帶著發財的夢想,蜂擁而來。這次萬縣糧荒,米價由每鬥2.50元,漲到9元,糧荒導致勞動力奇缺、社會秩序混亂。洋人們反映到北京政府,洋大人的要求不能不辦,於是,由北京政府出借條,洋大人借款,采購、運輸了大批泰國暹羅米和數萬包麵粉,正向萬縣運來。


    天雖然還是睛,下雨的征兆卻明顯了。


    木船紮水,船工和纖夫們不可以休息的,要幹的活多得很,補充船上的食物,打理船帆船殼,做清潔。最多的活,就是打草鞋,纖夫水裏亂石行,特別費鞋。


    清晨,等小葉子抹著惺忪眼睛起床時,呂興銀老駕長已經帶著大家把船上的清潔活,幹得差不多了。吳焜爬在桅杆上理帆,熊必照用吊鍋裏的熱水給葉子洗頭,欣喜的看到葉子身上長了點肉,小酒窩也隱約複現。可是葉子身上的褂子,成了縷縷,已經衣不蔽體,沒有錢給妹妹置衣,熊必照歎了口氣,吳焜從桅杆上跳下來,見了,勸說:“照哥哥,莫急,慢慢來。”


    吃過早飯,老駕長帶著胡厚祥上街買食物去了,留下李傳富看船,李傳富從床鋪下扯出一捆稻草,拴在船舷上打開了草鞋。


    熊必照準備帶弟弟妹妹到街上去玩玩,葉子早就鬧得不行。


    上岸就是萬縣繁華的南津街,是全城的米市、鹽市、布市的集中批發地。還有幾百家邊生產邊銷售的手工作坊,精光鋥亮的各色銅工藝品,擺在戶外招徠客人,熊必照數,僅做銅生意的就有五十多戶,那些發卡、煤油燈具、飯盒、煙盒、蒸籠、鐵鍋,應有盡有,白鐵業、鐵器業有二十多戶,還有木器、衡器、骨器、文具、皮革、雕章、彈棉花、玉器、銀器百多戶,令人眼花繚亂。


    三兄妹看到幾個穿黃皮的警察和仆役,用板車拖著一輛堆滿屍體的車經過,車上的屍體全是餓死的人,不禁毛骨悚然,小葉子拉著哥哥的手,不鬆開。


    在街上,又聽說萬縣某小學的教員一家都餓死了,三兄妹駭懵了,看熱鬧的心思煙消雲散,匆匆迴到船上,坐在甲板上呆望,小葉子睜著那對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抿著指頭,東張西望,貪婪而向往地凝視著這個從未見過的城市。


    陶布客這時從船艙裏出來,他換上了一件藍色的長衫,頭發也劃拉成了一邊分,穿著一雙膠底鞋,按小葉子看街景的說法,可好看啦。


    遞過一匹洋布,交吳焜抱著,又從腰上抽出一把折扇,扇了幾下,說:“焜娃,跟我上街賣布去。”吳焜點頭,小葉子大喜,小腰一扭,站起來準備跟去,猛想到陶布客又沒叫我,低頭迴到照哥哥身邊。


    吳焜一縱上了碼頭,陶布客小心的跨過檔,迴頭看見小葉子垂涎三尺的小模樣,略一沉吟,問:“你倆跟著去上街嗎?”


    葉子站在坐在船頭照哥哥的懷裏,聽了,期盼的扭頭看照哥哥。熊必照問:“什麽時候迴來?”


    “一起迴吧!”


    “好吧。”


    小葉子高興得心都要炸開花了,笑容瞬間掛上了小臉。


    萬縣城上街多是爬坡上坎。從碼頭出來,走過南津街,沿著歪歪扭扭的石梯,吳焜抱著布緊跟著,累得氣唿唿,小葉子也累得臉麵緋紅,主動地爬到照哥哥的背上去了。


    葉子叫:“三哥哥,你們等等我們哈,慢一點行不?”她不敢叫布客走慢點,隻好叫三哥哥了。


    陶布客聞聲迴頭,一笑,找了個高處,用扇子扇了扇石頭上的灰塵,坐下來,吳焜也湊近坐下,怕布匹染上灰塵,抱在懷裏。


    熊必照和葉子氣喘籲籲地趕到,葉子跳到地上,抹一把汗“布客老板,你走得好快喲。”


    “不是我走得快,是你們餓久了,身體虛弱了,現在還沒恢複。這幾天,你們也是沒吃飽的。我注意到呂老駕長每頓還多加了一把包穀粉,可船上生活就是那樣,莫得辦法。葉子,不要叫我布客,叫我陶老師吧?叫陶哥哥也行。”


    “啷個要叫老師,你是老師麽?”


    “當然啦,我本來就是老師嘛,你們到涪陵就明白了。”


    “我不信,當老師的都很斯文,不斯文也要裝斯文,走路慢騰騰的。”


    “你說的那是私塾裏的老師,我們涪陵中學是新式學堂,我們還有軍體課,每天早晨都要出操,每周還有兩節體育課的,你長大了,進了學堂,就知道了。”


    “女孩子也能進學堂嗎?我聽爸爸說,城裏還有專門的女子學堂,是真的嗎?”


    “是的,萬縣城裏就有女中,到涪陵後,帶你去看吧,葉子,自己走哦。”


    轉而嚴肅,扇子指著:“你們記住,萬縣城裏到處都是餓得紅眉毛綠眼睛的人,什麽事都可能發生,我去談生意的時候,你們一定要三人在一起,記住了嗎?”


    三人點頭。


    “葉子記住了嗎?可千萬不要亂跑,布賣了,我給你買顆糖吃,好不好?”


    “好!”小葉子聲音清脆得像黃鸝。


    “叫陶老師。”


    “陶老師!”呃,黃鸝鳥變成歡快的喜鵲了。


    經過鴿子溝,轉過高筍塘,來到了雞公嶺,雞公嶺上有一個軍營,還有個小學校,軍營和學校旁邊,是密密麻麻的棚子、草房、籬笆房,泥路上到處是住戶倒的泔水、垃圾,偶爾一段石板路,沾上髒汙後,也滑溜得不行,門前、路邊、溝裏,隨處可見在垃圾堆裏找吃食的人,更多的則是坐在門沿上,用希冀的眼神,祈求似的看著每一個路人。


    陶老師帶著三兄妹,徑直來到雞公嶺小學門前,安排三兄妹在門前等,自己進學校裏麵去了。


    等了一會,見陶老師和幾個年長的老師一起遠遠的過來,又見陶老師指著三兄妹說著什麽。


    那個年長的,陶老師叫他李校長,看了布,點了頭,把布遞給了一個年輕老師拿著,帶著大家又往學校裏麵去,三兄妹被安排在一個教師辦公室的涼椅上坐著。


    三兄妹沒人進過學堂,還是新式的大學堂,羨慕的看著在辦公室裏來來往往的師生,好不稀奇。有時,還有被老師罰站的學生呢。


    中午放學的鍾聲響起,老師們拿著碗筷出去了。


    李校長和陶老師一起過來,叫了三兄妹,到了一個大屋,大屋裏擺著一些大木桌,木桌上坐著一些人吃飯。


    李校長安排四人坐在一個桌子上,校工端來了四碗飯,一盤菜,菜是炒的洋芋片,飯是大米幹飯,中間夾著紅薯,馨香撲鼻,在三兄妹的記憶中,還是過年時吃了一碗雜糧幹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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