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兩種結果王賢都能接受……雖然死個都司很是麻煩,但朱棣還得靠他平定白蓮教,也不至於因此把他撤掉。但馬忠讓他們進來,擺明了就是要選擇第二條路……


    果然,糾結來糾結去,馬忠還是把頭轉向了王賢,俯身在他腳下道:“請大人搭救!”


    “哎!”王賢歎口氣,看看儲延和黃真,輕聲道:“讓我和都司大人單獨說兩句。”


    “是。”二人自然無不應允,退出房去。


    。


    房門一關上,馬忠便抬起頭來,恨恨的盯著王賢:“想不到大人居然用這麽下作的法子!”


    “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王賢是決計不會承認這種事的,一來確實不夠光彩,二來,藥效過去了,誰也沒有證據,傻子才會承認呢。


    “哼!莫非大人敢做不敢當?!”馬忠卻執著於知道答案,咄咄逼人道。


    “馬大人,你這是個求人的態度嗎?”王賢笑笑道:“你這樣子讓我怎麽救你?”


    “哼!還不都是你害的!”馬忠恨聲道。


    “馬大人,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王賢在凳子上坐下,撣一撣袍腳道:“說話是要講證據的。”


    “哼!”馬忠一陣咬牙切齒,終究還是泄氣道:“你有什麽辦法幫我過關?”


    “嗬嗬,不瞞馬兄說,黃按台和我師出一門,都是翰林院魏學士的學生,我的話,他還是能聽進去幾分的。”王賢淡淡笑道:“而且東廠的趙公公,還欠我一個人情,我讓他代為保密,應該也可以做到。這樣,東廠錦衣衛禦史都不說,縱使有些許傳聞,人們也隻當是笑談而已。”頓一頓,他微笑道:“事情沒有捅到台麵上,就怎麽都好辦,難不成皇上還要讓人查證傳言?證實自己的封疆大吏真的裸奔過嗎?!縱使馬兄丟得起這人,皇上和朝廷也丟不起這人。”


    馬忠不由點頭,確實,隻要不把奏章呈到皇帝麵前,這事兒就不會鬧大。但他知道,王賢絕不會輕易幫自己這個忙,便沉聲問道:“你想讓我怎樣?!”


    “我也是為了馬兄好,山東已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你身為一省都司,就正坐在火山口上,兄弟我看了十分不忍,何不聽一聲勸,辭官迴家,遠離危險,做一個快樂的富家翁呢?”王賢淡淡說道。


    “這麽說,我還得感謝欽差大人不成?”馬忠冷笑道。


    “感謝就不必了,但你早晚會慶幸今日的選擇。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丟臉總比丟命強。”王賢悠悠說道。


    “嗬嗬……”馬忠笑笑,看著王賢道:“既然是個火山口,大人為何還非要往上頭坐呢?你既然這麽有能耐,為什麽不想辦法離開山東?!”


    “好,我告訴你為什麽!”王賢看著馬忠,心裏頭泛起陣陣苦澀,自己要是真有辦法離開山東,又何苦為難馬忠?!板下臉,王賢沉聲說道:“因為你們這些家夥屍位素餐、心懷鬼胎、吃裏扒外!什麽樣的心思都有,就是不想想治下的百姓怎麽辦?!一旦山東大亂,要有多少百姓喪命?!多少黎民遭殃?!你們根本就不關心!”王賢的聲調提高,近似於怒吼道:“但這些事總他媽得有人幹吧?!你們幹不了就給我滾蛋,老子來幹!”


    “……”馬忠終於無話可說了,定定看著王賢半晌,他才歎了口氣道:“我今天就上辭呈,不等旨意,明日就走。”這倒不是他被王賢感動了,而是他已經在濟南城這個傷心地,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放心吧,”王賢點點頭,淡淡道:“其他的事情我來搞定,保準無人追究你。”


    “謝大人。”馬忠也點了點頭,突然感到如釋重負,就像結束了一場噩夢,“靜下心來想想,我還真得感謝大人,不然這山東,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不客氣!”王賢麵無表情道。


    從馬忠家出來,儲延心服口服的恭喜王賢,翻手之間便將頑固的馬忠一舉拿下!在他看來,王賢一天時間搞定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大憲,實在是厲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王賢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他不是在故作深沉,而是心裏很清楚,此事之成敗,三分在山東,七分在廟堂!山東的三分,自己雖然已經拿下,但北京的七分,就要全指望朱瞻基了……在發動之前的這段時間,王賢除了暗中偵查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在等待朱瞻基的迴複。是在得到了太孫殿下的保證後,他才悍然對三大憲下手!


    朱瞻基保證,幫他爭取到山東的軍政大權,至不濟也要幫他爭到軍權。王賢當時相信了朱瞻基,可此刻,心中卻湧起了強烈的不安!


    如果皇帝真如自己用最大的惡意揣測的那般,朱瞻基能兌現他的承諾嗎?王賢突然一點兒底兒都沒有!


    。


    王賢這樣的人,到哪裏都會成為滿朝關注的焦點。本來北京城的大人們,以為他去了山東,還能消停一陣子,誰知兩個月不到,就傳來他以勾結白蓮教的罪名,將按察使下獄,同時山東都司馬忠也上表致仕,而且不等朝廷批複,便一溜煙離開濟南城的消息。


    北京,西苑,勤政殿。自從三大殿被焚,朱棣便搬了迴來,畢竟整天守著三大殿那三大堆廢墟,誰的心情也不會好,索性眼不見為淨。


    “這個王賢,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朱棣的龍體倒是比去年冬裏好了許多,說話也中氣十足,把王賢和儲延的聯名奏章,還有馬忠請辭的奏表,扔到朱瞻基、趙王和幾個大學士麵前。


    趙王彎腰撿起奏表,淡淡笑道:“兒臣聽說,他為了讓馬忠主動滾蛋,還給他在酒裏下了藥,讓人家堂堂都指揮使光著屁股在大街上跑!還一頭撞在糞車上!”


    “皇爺爺息怒,”朱瞻基聞言皺眉反駁道:“傳言太過離譜,難以置信,未經查證不足為憑!”


    “是,此事確要詳查,”趙王點頭道:“請父皇派東廠調查此事,若確有其事,決不能輕饒!”


    “查個屁!還嫌不夠丟人嗎?!”朱棣的反應如王賢料想的一般,並不願在這件事上糾纏。


    “那至少要查一查,那個按察使是怎麽迴事!堂堂按察使怎麽就成了白蓮教的骨幹?!實在讓人想不通!”趙王不依不饒道:“匪夷所思,恐有蹊蹺!”


    “這件事應該證據確鑿,”朱瞻基斷然否認道:“若沒有那按察使通風報信,王賢已經將佛母擒下了,雖然先抓後奏有些不合規矩,但山東的局麵已經火燒火燎,事有從權,總是要以大局為重!”


    “哼!”朱棣哼了一聲,顯然對王賢大膽妄為十分不爽道:“這家夥就像刺蝟,到了哪裏都得排擠同僚,難道朕的文武就那麽不堪?個個都有問題嗎?”


    “當然不是,是他運氣不好……”朱瞻基硬著頭皮迴道,心中苦笑連連,兄弟啊兄弟,每次給你補鍋都補得好辛苦!


    見太孫殿下有些招架不住,楊士奇趕忙把皇帝的注意力引開,開腔道:“皇上,不管怎樣,要以山東的大局為重,眼下臬台、都台都必須換人了,還請早做定奪,時間不等人啊!”


    朱棣看過王賢的奏折,知道山東的白蓮教起事在即,不然他也斷不會容忍王賢如此過分的舉動。悶哼一聲道:“你們說說讓誰去合適?!”


    “以微臣之見,如今另選別官過去,恐怕時間上來不及了。”金幼孜沉聲說道。


    “那就從山東境內提拔?!”朱棣冷聲說道。


    “恐怕也不行,”楊榮輕聲道:“長官如此,僚屬恐怕也難堪重任……”楊榮的潛台詞,殿裏的人都能聽懂,王賢好容易才把神送走,準備擼起袖子大幹一場,就不要再給他送去幾尊新神搗亂了。


    內閣大臣參與軍機,楊榮三人是對山東如今的局勢十分清楚,對山東文武的腐敗混亂深惡痛絕。雖然時不時想牽製王賢一下,但在這種節骨眼上,他們還是要盡量替王賢著想的。隻可惜如今的內閣話語權還是輕了些,在皇上心裏始終隻是秘書一樣的存在。


    趙王立在一旁抿嘴不語,麵上卻掛著淡淡的嘲諷似的冷笑。對父皇的心思他比旁人看的要清楚不少,知道皇帝早已經拿定主意,這些家夥說再多也是白費……


    朱棣看看眼前幾人,麵無表情道:“那你們說怎麽辦?”


    “不如讓王賢總攬全局,統管軍政吧!反正他本來就是巡行山東,撫軍按民的巡撫大臣,隻要給他一道旨意,坐實了他的巡撫之權便是。”朱瞻基看了看三位大學士,沉聲說道。這是他一定要為王賢爭取到的,不然山東這個局,王賢根本破不了!


    三位大學士果然沒有表示異議,趙王卻緩緩搖頭道:“不妥,我朝素來三權分立,設置布政使司以來,從無一人總管全省之先例!”


    “事有從權,山東如今的局麵,還是讓王賢一人總管的好。反正隻是欽差,事畢還朝就是,不算違反祖製。”朱瞻基針鋒相對道:“若派去的人再和他掣肘,山東就真完了!”


    “山東的局麵怎麽了?白蓮教反了嗎?!”見朱棣果然眉頭微皺,趙王果斷冷冷嗆聲道:“白蓮教的情況如何如何危急,全都是王賢一個人在說,誰知道這裏頭摻了多少水分?!”又頓一頓道:“地方官員誇大匪情的好處太多了,我看王賢就是想借機攬權!”


    “你胡說什麽!”朱瞻基怒道:“王賢不是那樣的人!”


    “太孫殿下,人心隔肚皮,你以為皇上把他發配到山東,他心裏會沒有怨氣?!”趙王冷冷說道:“而且隻要人選得當,又怎會和王賢掣肘?!除非他王賢根本就是不能容人,一心想排擠同僚、獨攬大權!”說完向朱棣一拱手,正色道:“父皇,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剿匪不是朝夕之功,隻要派去的官員能和王賢齊心戮力,肯定比他一個人強!”


    聽著兒孫的爭論,朱棣一直眉頭緊蹙,直到趙王說出最後幾句話,皇帝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看向三位大學士道:“讓王賢一人總攬三司權力,確實有些不妥。趙王的話說的有道理,隻要人選得當,自可同心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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