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此言一出,三位大學士都低下頭,神情各異。金幼孜臉上是震驚迷惑!楊榮楊士奇卻是恍然的神情,後者臉上還掛著一絲心寒……


    “皇爺爺!三思啊!”朱瞻基何嚐不是如此?他有些絕望哀求道。


    “你還是想想,給他派哪兩個臭皮匠過去的好。”朱棣看他一眼,淡淡說道。那一刻,帝王心如鐵石、絕然不容置疑!


    朱瞻基額頭已經滿是汗水,他心裏飛快的計算著得失,知道朱棣的決定已經容不得更改,隻能退而求其次,不要讓人去給王賢搗亂道:“翰林學士魏源為官方正,德才兼備,更是王賢的師長,派此人去山東為按察使,足以鎮住王賢,讓他規規矩矩,又不會掣肘於他,可以揚長避短。孫兒以為其乃上選。”


    “諸位意下如何?”聽了太孫的話,朱棣又看向三位大學士和趙王。


    “太孫殿下所言極是,魏源確實是最佳人選。”三位大學士和魏源同為清流好友,自然無人反對。


    “太孫殿下的人選很是妥當,”趙王並不在意按察使人選,馬上接著朱瞻基的話茬道:“不過關於都司人選,事關一省軍務,還請父皇聖心獨裁!”


    “皇爺爺……”朱瞻基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他知道這次趙王是號準了皇帝的脈,自己完全不是對手了……


    “那就這麽定了,明日讓魏源來見朕。”朱棣果然不容朱瞻基多說,便直截了當道:“至於都司人選,安陽侯郭義是靖難老臣,素有謀略、性情也算和善,就讓他去山東吧。”


    “是。”眾人點頭應聲,朱瞻基聽到是郭義,也沒什麽意見,這本就是他考慮的幾個人選之一……


    於是便定下來兩位即將赴任的人選,次日麵聖,親授機宜後,便將即可啟程。


    眼見木已成舟,朱瞻基還不死心,試探著問道:“王賢還請朝廷調軍隊入山東以備不測,不知皇爺爺意下如何?”


    朱棣素來不容任何人染指軍務,三位大學士和趙王都不吭聲,隻等皇帝表態。


    “沒那個必要。”朱棣淡淡道:“且不說山東還沒有亂起來,就是萬一真亂了,也不過是些亂民聚眾而已,山東有近八萬兵馬,綽綽有餘了。”頓一頓道:“難不成朕的八萬兵馬,都被白蓮教收買了不成?!”


    “是……”朱瞻基魂飛天外,木然的跟著別人一起行禮告退。


    。


    從勤政殿出來,趙王心情愉悅的向朱瞻基和三位大學士拱拱手,揚長而去。朱瞻基死死盯著他的背影,雙目直欲噴火!他之前是跟王賢打了包票的,一定幫他拿到軍政大權,至不濟也要給他調一支兵馬過去,如今全都泡了湯,讓他如何跟王賢交代!


    “殿下,消消氣吧。”金幼孜輕聲安慰朱瞻基一句:“不是您沒盡力,實在是皇上太忌憚太子了……”


    朱瞻基頹然搖搖頭,如果他真的盡力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可他真的盡力了嗎?朱瞻基無法自欺——他還是太在意皇帝態度了,根本冒著惹惱皇帝的威脅替王賢力爭……


    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朱瞻基點點頭,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人了。


    三位大學士迴到內閣,也是一片愁雲慘淡。


    “皇上這是怎麽了,”金幼孜歎氣連連道:“如此偏聽偏信實在反常啊!難道皇上真信了趙王的鬼話,以為山東的情況沒有那麽糟糕不成?!”


    “恰恰相反,隻怕皇上已經認定,山東已經積重難返了。”楊士奇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山東的問題非一朝一夕,乃幾十年來積攢下來的,藥石難醫、神仙難治,恐怕非得先亂一場,才能亂而後治!”


    “那還讓王賢去幹什麽?!”金幼孜悚然問道。


    “因為王賢不去,山東還可能暫時不會亂,他一去山東,必定亂在眼前!”楊榮呷一口茶水,低聲說道。


    “什麽?!”金幼孜有些懵了,“你說皇上派王賢去山東,就是故意為了讓山東亂的?”


    “既然山東注定要亂,那當然早亂強於晚亂,早亂亂小、易於收拾!晚亂亂大,不易收拾!”楊榮緩緩解釋道。


    “這……這……”金幼孜吃驚的結巴起來道:“難道皇上真是,故意的不成?”


    “皇上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英察之主,豈會不知山東白蓮教的前任頭目林三,正是死在王賢手中?還有漢王,和王賢也是不死不休的敵人!要想平息事態,皇上派誰去山東,都比派王賢合適!可為什麽皇上會偏偏選了王賢呢?!”楊士奇幽幽說道。


    “也是,白蓮教不說。漢王是肯定希望山東亂起來,好趁機渾水摸魚的!”金幼孜這下深以為然道:“別人去了山東,尚可以對漢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但王賢去了,雙方就隻有兵戎相見了!”


    “哎……”金幼孜說完,黯然傷神道:“怪不得皇上不肯讓王賢總攬山東軍政,連一點兵權都不給他呢!”說完竟有些氣憤道:“皇上想讓山東亂而後治,這我認同。可王賢是國士,不該如此糟踐!”


    “哎……”楊榮、楊士奇搖頭不語,但其實三人都很清楚,因為王賢和太子走得太近了……皇帝讓王賢去山東,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掉太子在京城的強援。如果山東的差事出了岔子,皇帝可以順勢把王賢辦掉。當然如果王賢僥幸把差事辦成了,自然也是極好的……


    三位大學士都對帝王的無情心術唏噓不已……如今,太子和皇帝的關係愈發微妙,雖然遷都之爭,最終以皇上獲勝告終。但皇上贏了爭論輸了人心,如今朝野上下,都以太子的馬首是瞻!縱使他們這些天子近臣大學士,心裏也是向著太子的……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因為兵權和皇統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原先算是太子一係的府軍前衛,已經成了空架子;錦衣衛的頭領王賢,也被調離太子身邊,扔到了山東這個火坑裏。更讓朝臣們憂慮的,是太子和太孫的關係,出現了嚴重的裂痕,太孫殿下已經很明顯的站在皇帝這邊,和自己的父親漸行漸遠……還有居心叵測的趙王,賊心不死的漢王……


    如此混亂微妙的關係,讓大臣們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唯恐稍有不慎,便葬身於這犬牙交錯的朝局中!大明遷都之後,本該氣象一新的局麵,卻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而顯得死氣沉沉,如一灘爛泥,誰也無法拔足前進!


    一潭死水下,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在暗暗積蓄力量,隻等破局的一刻到來,便要亮出自己的獠牙,狠狠咬斷敵人的喉管!讓親人的鮮血澆灌那高高在上的龍椅!


    這山東,會是破局的地方嗎?!


    。


    山東,欽差行轅。布政使儲延每日都來應卯,早請示晚匯報,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王賢的下屬。


    “大人,朝廷的旨意到了嗎?”儲延見王賢今日臉色不好,小心翼翼問道。


    “到了。”王賢淡淡道:“皇上把我罵了一頓,說我狗膽包天,要是再敢亂來,就打斷我的狗腿。”


    “皇上這麽說,正是體現大人是皇上的心腹之人,關係稍遠一些,斷不會這樣措辭的。”儲延忙寬慰起王賢來,又追問道:“聖旨裏還說了什麽?”


    “翰林學士魏源為新任按察使,安陽侯郭義為新任都司。”王賢神情陰鬱的說道,如今他已經完成了對山東官場的征服,自然也把那副玩世不恭的假麵收了起來。


    “這不是很好嗎?”儲延之前便問過王賢,希望什麽人接任按察使和都司,這兩個人都曾經被王賢提起過。


    “但皇上拒絕了我派兵的請求。”王賢歎口氣:“刀把子不握在自己手裏,心裏總是不踏實。”


    “大人過慮了,山東的將士大都還是心向朝廷的,隻要好好整頓,還是可以信賴的。”儲延安慰王賢道。


    “但願如此吧。”王賢又歎口氣,使勁搓搓臉道:“算了,不要為這些管不了的事煩心了。咱們手頭的事情就夠多了!”


    “是。大人提出的聯合鄉紳、連坐互保等五項遏製白蓮教的舉措,屬下已經做出了細則,”儲延從袖中掏出一份文書,遞到王賢麵前。


    王賢接過來,逐字逐句仔細看了一遍,又將自己的意見告訴儲延,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將打擊白蓮教的舉措定了下來,“修改之後,便在全省執行吧。一定要考核到每一名縣令,誰的差事沒辦好,就拿誰的烏紗帽!”四品以下官員王賢可以隨意處置,拿下了劉本之後,山東已經沒有他不能動的官員了。


    “是!”儲延沉聲應下,起身告辭。


    “儲兄,”王賢也起身相送,麵色嚴峻道:“我們要做的是釜底抽薪,不是揚湯止沸。白蓮教要削弱,但不能激起民變,切記切記!”


    “明白。”儲延重重點頭道:“大人放心吧。”


    看著儲延離去的背影,王賢黯然歎了口氣,痛苦的閉上眼睛。他和儲延所說,隻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心事,是無法對外人言述的……他動手除掉劉本、馬忠兩人之前,曾經得到過朱瞻基的保證,總攬山東軍政大權或者調府軍前衛入山東,兩樣至少能幫他辦到一樣!可結果卻是,一樣都沒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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